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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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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李世玺血溅承天门的消息,如同最迅猛的瘟疫,瞬间席卷了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洗礼的皇城。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乾元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血腥味,还有一种名为“穷途末路”的绝望气息。
当李玄翊在少言少武的一左一右跟随下,拖着伤痕累累、几乎站立不稳的身躯踏入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皇帝李弘,并未像外面猜测的那样因丧子之痛而暴怒或疯狂。他歪在冰冷的龙椅上,脸色是一种诡异的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浑浊的瞳孔里映不出一丝光亮。仿佛李世玺的死,连同他最后一丝精气神也彻底抽走了。他的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
而,皇后王氏,那个曾经端坐凤椅、凤目含煞、处处刁难虞听晚、欲置李玄翊于死地的女人,此刻跌坐在龙椅旁的地毯上。她华贵的凤袍凌乱不堪,金钗斜坠,脸上精致的妆容被纵横的泪痕冲刷得一塌糊涂。她抱着皇帝冰冷垂落的手,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如同受伤母兽般压抑而绝望的呜咽。太子的死讯,摧毁了她所有的谋划和依仗,也彻底碾碎了她身为皇后的尊严和意志。
殿内侍立的内侍宫女们,个个面无人色,如同泥塑木雕,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玄翊的目光扫过这对曾经掌握他生杀予夺、如今却如同风中残烛的帝后,眼神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疲惫。身体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诏狱的屈辱,而听晚和昭阳生死未卜的担忧,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父皇。”李玄翊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极其简单、甚至带着一丝敷衍的礼,动作牵动伤口,让他眉头紧锁。
皇帝李弘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聚焦在李玄翊身上。那目光浑浊而复杂,有恨,有怨,有惊惧,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悔?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一丝暗红的血线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玺儿……玺儿……”皇后王氏猛地抬起头,怨毒如毒蛇般的目光死死钉在李玄翊身上,声音凄厉而尖锐,“李玄翊!你这个弑兄篡位的逆贼!你不得好死!陛下……陛下!您看看!您看看这个孽障!他杀了您的太子!他毁了您的江山啊!!”她扑向皇帝,疯狂地摇晃着。
皇帝被摇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涌出更多,眼神更加涣散。
李玄翊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后的歇斯底里,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他缓缓走到御案前,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奏章和象征着皇权的玉玺,最终落回皇帝脸上。
“父皇,”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太子李世玺,构陷忠良,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儿臣奉天靖难,清君侧,诛元凶。此乃天意民心所向。”
“你……你……”皇帝挣扎着想抬起手,却无力地垂下,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灰败。他死死盯着李玄翊,喉咙里发出最后几个模糊的音节,随即,头猛地一歪,彻底没了声息。那双曾经俯瞰江山、也曾因摇摆和私心而酿成大祸的眼睛,至死都没有闭上,空洞地望着那象征着至高权力却又冰冷无比的殿顶藻井。
大宣朝的天子,李弘,驾崩了。
“陛下——!!!”皇后王氏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扑在皇帝尚有余温的尸身上,嚎啕大哭,状若疯癫。
李玄翊静静地看着。心中并无多少悲恸,只有一片冰冷的尘埃落定。他转向少言,声音低沉而疲惫:“传令:陛下……龙驭宾天了。”
少言领命,转身大步而出,沉稳有力的声音穿透殿门:“陛下——驾崩——!”
“陛下——驾崩——!”
“陛下——驾崩——!”
悲怆的传报声,如同哀伤的潮水,一层层传递开去,迅速席卷了整个死寂的皇宫,继而涌向整个京城。
皇后王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妆容狼藉,眼神却是一种死寂的绝望和疯狂之后的诡异平静。她看了看怀中死去的丈夫,又看了看站在御案前、浑身浴血却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李玄翊,最后,目光投向殿外那片被血色夕阳染红的天空。
她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甚至还抬手,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殉道般的仪式感。她最后深深地、带着刻骨怨毒地看了李玄翊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赢了,但你永远别想安宁!
然后,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她猛地冲向殿内一根粗大的蟠龙金柱!
“砰——!”一声沉闷而惊心的巨响!
皇后王氏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额角一片血肉模糊,鲜血迅速在光洁的金砖上蔓延开来,与她华贵的凤袍形成刺目的对比。那双曾经充满算计和野心的凤目,圆睁着,倒映着殿内摇曳的烛火,最终失去了所有光彩。
大宣朝的皇后,王氏,自缢殉君,实则是殉子殉势。
李玄翊看着地上帝后并排的尸身,眼中依旧冰冷,只是那冰冷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疲惫。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帝王的决绝。
“传旨。”他的声音恢复了力量,带着新君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在死寂的乾元宫:
“先帝驾崩,皇后薨逝。举国同哀。”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本王李玄翊,受命于天,承先帝遗志,即皇帝位!”
“尊先帝为弘宗皇帝,尊先皇后为……”
他顿了顿,看着地上王皇后那怨毒未散的尸体,眼中寒光一闪:
“尊先皇后为……端敬皇后,一个中规中矩、甚至略带讽刺的谥号。”
“另——”李玄翊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封的刀锋,刮过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尖,“先帝嫔妃,侍奉御前,情深义重。今先帝龙驭上宾,理当追随于九泉之下,以全忠贞之节!着令:先帝所有妃嫔,无论品阶高低,一律——殉葬!”
“殉葬”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殿内所有宫人内侍的心上!
人人脸色煞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苏贵妃、柳太子妃,如今已是先太子妃……那些曾经煊赫一时、明争暗斗的宫妃们……竟都要为先帝殉葬?!
这不仅仅是残忍,更是新帝登基后,对旧朝后宫势力最彻底、最血腥的清洗!他要抹去所有与太子、与八皇子有关联、可能成为隐患的女人!他要这后宫,彻底换一片天!
“遵……遵旨……”内侍总管噗通跪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玄翊不再看任何人,目光投向殿外。夕阳如血,将整个紫禁城染成一片凄艳的红。
承天门外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乾元宫内帝后新丧的悲凉,以及即将在后宫上演的殉葬惨剧……共同构成了大宣新朝的开端——一个以无数鲜血和生命铺就的、冰冷而肃杀的开端。
“摆驾,”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去……接皇后和昭阳公主回宫。”此刻,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确认听晚和昭阳的平安。只有她们,才是这血色皇权中,他唯一想要守护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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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宣后宫
圣旨如同一道催命符,在死寂的后宫炸开。
苏贵妃的寝宫内,一片狼藉。名贵的瓷器被摔得粉碎,华美的绸缎被撕扯一地。这位曾经艳冠后宫、心机深沉、用昭阳威胁过虞听晚、为儿子八皇子哭求过的女人,此刻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殉葬?!哈哈哈!李玄翊!你好狠!你好毒啊!”她凄厉地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我的杰儿……我的杰儿还在牢里……你连我都不放过!连让我见儿子最后一面都不肯!!”她猛地抓起一个尖锐的碎瓷片,眼神疯狂,“你想让我死?我偏不让你如意!我要诅咒你!诅咒你李玄翊断子绝孙!诅咒你的江山永无宁日!诅咒你的皇后和那个小孽种……”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两个面无表情、如同铁铸般的玄甲军士已经破门而入,一左一右,如同拎小鸡般将她架起。任由她如何踢打撕咬,都无济于事。
“放开我!你们这些走狗!李玄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凄厉绝望的诅咒声,被粗暴地拖远,最终消失在幽深的宫道尽头。
另一处东宫,正殿,曾经的太子妃柳氏,那个在宴会上温婉依偎在太子身边、从小养尊处优的美丽端庄女人。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而麻木的脸。她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认真地梳理着自己乌黑的长发。桌上,放着一杯御赐的毒酒,澄澈透明,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她没有哭闹,没有诅咒。太子死了,她的天就塌了。哦,不,她的天早在她的孩儿被赐死后就死透了。殉葬,对她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一种对失败命运的认命。她端起酒杯,轻轻说了句:“儿啊,娘来陪你了……”看着镜中自己年轻却毫无生气的容颜,一饮而尽。很快,她的身体软软滑落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黑血,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再无生气。
类似的场景,在皇宫各处上演。哭嚎声、诅咒声、绝望的哀求声、麻木的吞咽声……交织成一曲凄厉而恐怖的死亡乐章。曾经莺歌燕舞、争奇斗艳的宫苑,今夜只剩下死亡的气息和无边的恐惧。无数鲜活的生命,无论她们曾经是高贵还是卑微,是得意还是失意,都在新帝冷酷无情的旨意下,走向了同一个终点——冰冷的陵墓,成为旧时代的殉葬品。
如同李弘那个时代,全部抹去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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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虞听晚抱着熟睡的昭阳,在秋月和玄甲军的护卫下,终于踏着夜色回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皇宫时,扑面而来的,便是这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死亡气息。
宫灯在寒风中摇曳,照亮了宫道上尚未完全清洗干净的血迹,也照亮了那些被白布覆盖、正被无声抬走的尸体轮廓。
空气冰冷而沉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秋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靠近了虞听晚。
虞听晚的脚步微微一顿。她看着眼前这座在夜色中如同巨大怪兽蛰伏的宫殿,看着那些象征着死亡的白布,再看看怀中因疲惫而沉睡的女儿昭阳。
她的脸色苍白依旧,眼神却异常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玄翊伤势的担忧,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寒意。
她回来了。带着他们的女儿,回到了这座刚刚经历了最血腥权力更迭的皇宫。她的丈夫,成为了这里新的主宰。
然而,这主宰之路,却是由无数人的尸骨铺就,包括那些无辜被卷入、成为权力牺牲品的女人。
她抱紧了怀中的昭阳,仿佛要汲取女儿身上的温暖,驱散这深宫刺骨的寒意。
她抬头,望向乾元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新的帝王正在那里等待他的皇后和公主。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权力的巅峰,亦是孤独与寒冷的深渊。
她不知道,她和玄翊,还有昭阳,能否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守住他们想要的安宁。但无论如何,为了怀中这个小小的生命,她必须走下去。
夜色深沉,宫阙重重。新朝的第一缕曙光,注定染着旧日的血色。虞听晚抱着女儿,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无上荣光、却也隐藏着无尽风波的宫殿深处。她的背影,在摇曳的宫灯下拉得很长,单薄而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