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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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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女儿一日日的变化中悄然滑过。虞听晚抱着怀中愈发白嫩可爱的女儿,看着她挥舞着小拳头,咿咿呀呀地试图模仿大人的声音,心尖软得化不开,却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一个念头,如同春日里顽强钻出冻土的嫩芽,在她心底疯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法抑制——她想念裴行之,想得心都揪成了一团。
女儿已经会对着他的画像咯咯笑了,可那画像终究是冰冷的纸片。她想让女儿感受真实的父亲怀抱的温度,想让裴行之亲眼看看这个一天一个样的小人儿是如何成长的。
除此之外,她也想告诉裴行之自己也想他。
这思念,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和独自哄睡的午后,累积成了近乎绝望的渴望。
“去京城!”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像野火燎原,瞬间烧遍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甚至开始想象,抱着女儿风尘仆仆抵达京城,裴行之骤然见到她们母女时,那会是怎样惊喜的表情?
女儿软软地叫他一声“爹”……光是想象那画面,就足以让她眼眶发热。
然而,当这个念头被她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试探和期盼吐露出来时,迎来的却是一盆又一盆冰冷的冷水,几乎将她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彻底浇灭。
第一个激烈反对的,是视她如珍宝的秦嬷嬷。嬷嬷一听,脸色都变了,几乎是失态地抓住她的手臂:“我的好听晚啊,万万使不得啊!这可不是从随州城东走到城西!千里迢迢,舟车劳顿,你这身子骨才将养好多久?乖孙女更是金尊玉贵,才多大点?路上万一有个头疼脑热,水土不服,那、那可如何是好?” 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眼里满是惊惶和心疼,仿佛已经看到她们母女在路上受苦的场景。
就连一向疼爱她的父亲虞叶麟,听闻后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良久,最终沉声道:“晚儿,亲家母说得在理。京城……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行之身负重任,你带着孩子过去,诸多不便。安心在家,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开口,爹给你置办。等孩子再大些,等行之那边安稳些……再说吧。” 父亲的“再说吧”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堵死了她眼前的希望之路。
府里的老管家、伺候的丫鬟们,虽不敢明言,但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回避,无一不在传递着同一个信息:少夫人这个想法,太出格,太冒险,太不合时宜。
虞听晚抱着女儿,站在窗前,窗外是熟悉的虞府庭院,春光明媚。可她却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座无形的牢笼里。那些反对的声音,那些担忧的眼神,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她们说的都有道理,路途遥远,孩子幼小,丈夫公务繁忙……每一个理由都无可辩驳。
可那些道理,都压不住她心底翻涌的思念和渴望。她想见他,想得心都疼了。
怀里的小人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低落,伸出软乎乎的小手,轻轻蹭了蹭虞听晚的脸颊,发出含糊的“啊…啊…”声,像是在安慰。
虞听晚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女儿带着奶香的颈窝,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无声地滑落,迅速被柔软的衣料吸走。她抱紧了女儿,仿佛这是她在汹涌反对浪潮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那刚刚燃起的、带着孤勇的念头,如同被狂风卷起的微弱烛火,在现实的冰冷壁垒前,终究只能不甘地摇曳了几下,然后缓缓熄灭,只留下一缕带着焦味的青烟,和满心被压抑得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思念。
京城,那个有着裴行之的繁华之地,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比天上的月亮还要遥远。咫尺,已是天涯。她只能继续抱着女儿,在这方精致却寂寥的庭院里,日复一日地数着归期,而那归期,渺茫得如同镜花水月。
初冬的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卷起庭院里最后的几片枯叶。距离上次提出想去京城被众人劝阻,已过去了数月。然而,虞听晚心底那簇名为“思念”的火焰,非但未曾熄灭,反而在女儿日渐清晰的眉眼和那一声声奶声奶气、却始终无人回应的“爹爹”中,烧得愈发灼心刺骨。
裴行之寄回的信笺依旧规律,内容却愈发简练,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那些冰冷的银票和昂贵的礼物,此刻在她眼中,已成了最深的讽刺。他怎么会越来越冷淡?
女儿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仰着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纯净无邪:“娘,亲……” 那童稚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磨着她早已不堪重负的心防。
够了。
真的够了。
一个念头在绝望的土壤里破土而出,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要带着女儿,亲自去京城找他!这一次,她没有再与任何人商量,没有试探,没有犹豫。她以最快的速度,几乎是秘密地,打点好简单的行装,备好了马车。
秦嬷嬷被她刻意支开,虞叶麟自是管理生意,无暇顾及府中的大小事,府中其他人只当少夫人是带小小姐去城郊别院散心。
清晨,天色微熹,寒意最浓。虞听晚用厚实的锦被将女儿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她抱着女儿,脚步匆匆,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勇,踏上了那辆早已等候在侧门的青帷小马车。
“去京城。”她对车夫低语,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
车夫显然得了严令,不敢多问,扬起马鞭——
“少夫人!且慢!”
一声急切的呼唤如同惊雷,伴随着急促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般从府门方向疾驰而来,堪堪拦在了马车前方!马匹被勒得前蹄高扬,发出一声长嘶,马背上的人正是少武!他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额角青筋微突,气息粗重,冬日清晨凛冽的寒气在他口鼻间凝成团团白雾。他翻身下马的动作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几步便跨到马车窗边。
虞听晚的心猛地一沉,攥紧了怀中的女儿。她掀开车帘,对上少武那张因焦急和寒冷而显得格外紧绷的脸,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惊怒和失望:“少武!你要拦我?”
“属下不敢!”少武单膝跪地,姿态恭敬却异常坚决地挡在马车前行的路上,像一块磐石,“但请少夫人听属下一言!万万不可此刻进京!”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得车帘猎猎作响。虞听晚的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为何不可?我带着我的女儿,去见她的父亲,天经地义!谁还能拦我不成?”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发颤。
少武抬起头,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沉重:“少夫人!京中局势复杂,远非您所想!大人他……他并非不愿见您和小小姐!正相反,大人日夜牵挂!只是眼下,正是最要紧、最凶险的关头!各方势力盘踞,暗流汹涌,大人一举一动皆在无数双眼睛盯着!大人日夜审案,自身安全都不保,您此刻带着小小姐贸然前去,无异于将自己和小小姐置于风口浪尖!大人不仅要分心公务,更要分神担忧您二位的安危!这……这绝非大人所愿啊!” 他语速极快,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容忽视的急迫和担忧。
虞听晚的心被狠狠揪住。少武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冲动之下编织的幻梦。她想起父亲曾含糊提过的“京城不太平”,想起裴行之家书中那欲言又止的疲惫……难道,他真的身陷险境?难道她的出现,非但不是惊喜,反而会成为他的负累和软肋?
“可是……”她的声音弱了下去,理智是告诉她不要去,可是心里她真的很想见丈夫。抱着女儿的手臂收得更紧,眼中涌上酸涩的水汽,“孩子……孩子想爹爹了……我也……” 后面的话,哽在喉头,无法成言。那份刻骨的思念和委屈,几乎要将她淹没。
少武看着少夫人眼中那破碎的光和强忍的泪,心中不忍,但职责和深知内情的沉重让他必须把话说完。他再次深深叩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力量:
“少夫人!请您再忍耐些时日!相信大人!大人他定会安排好一切!待此间事了,尘埃落定,大人必会亲自、风风光光地来接您和小小姐回京团聚!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安稳无忧!此刻冒险,实非明智之举!求少夫人三思!为了小小姐,为了大人,也为了您自己!”
“亲自……来接?”虞听晚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怀中女儿懵懂的小脸上。女儿似乎被这紧张的气氛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弱的哼唧声。
这细微的声音,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虞听晚近乎沸腾的头脑。少武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她耳边轰鸣——风口浪尖、凶险、负累、软肋、为了小小姐……
她所有的孤勇和不顾一切,在“为了孩子”这四个字面前,溃不成军。她可以冒险,但她怎能拿女儿去赌?又怎能……成为裴行之的负累?
寒风似乎更刺骨了。她闭上眼,长长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直灌入肺腑,冻得她五脏六腑都生疼。再睁开眼时,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已强行被压下,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深深的疲惫。
终究
“罢了……”她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萧索,“回府吧。”
车夫如释重负,连忙调转马头。
少武依旧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那辆小小的青帷马车缓缓驶回那深宅大院的侧门,直到门扉彻底合拢,隔绝了内外。他这才缓缓站起身,拍去膝上的尘土,望着紧闭的大门,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他完成了大人的嘱托,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风波,可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只有沉甸甸的无奈和对门内那位少夫人深深的歉意。
马车内,虞听晚将脸深深埋进女儿温暖的襁褓,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辘辘声,仿佛碾在她刚刚燃起又被迫掐灭的希望之上。亲自来接……这承诺像挂在遥远天际的星辰,美丽却遥不可及。她只能抱着女儿,再次退回这方寂静的天地,将那蚀骨的思念,连同那未竟的旅程,一起锁回心底最深的角落,继续等待着那个渺茫的、不知何时才会兑现的“亲自”。
冬日的晨光惨白地照在回程的马车上,连影子都显得格外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