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第 58 章 ...
-
状元及第的荣光尚未在随州城上空散去,虞府内却陡然被一股沉重而焦灼的气氛所笼罩——虞听晚的产期到了,府内的气氛日渐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虞听晚的产期已至,那高高隆起的腹部预示着新生命随时可能降临,却也带来了巨大的不安。就在这紧张的时刻,风尘仆仆的少言快马加鞭赶回了府邸。他带回的不仅是风霜仆仆,还有裴行之从京城传来的、沾满思念与歉疚的口信。
“夫人,”少言恭敬地站在虞听晚面前,脸上是长途奔波的疲惫,眼中却满是关切,“公子爷命我即刻回来,务必守护夫人平安生产。公子爷说,京城公务繁重,应酬不断,新入大理寺诸事繁杂,圣上又多有倚重,他实在无法抽身…但公子爷对天发誓,待孩儿满月之期,无论千山万水,他必定赶回!公子爷还说…他夜夜都在想您和孩子,让您千万保重,等他回来。”
虞听晚抚着沉重如石的肚子,听着丈夫的保证,心头既暖又涩。她理解他的身不由己,只是在这人生最艰难也最期待的时刻,无法有他相伴,那份失落依旧像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心底。她勉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知道了。让他也务必保重身体,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等他回来。”
少言的归来,如同给紧绷的府邸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与弟弟少武,一温润一刚毅,兄弟俩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开始寸步不离地守护在虞听晚院落周围。秦嬷嬷更是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待产上,产房、稳婆、药材、热水…事无巨细,反复查验,力求万全。虞叶麟也推掉了所有外事,日日守在府中,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与期待。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那一日,天刚蒙蒙亮,虞听晚的阵痛便骤然加剧。初始的忍耐很快被撕裂般的剧痛取代,压抑的呻吟从产房里溢出,揪紧了屋外每一个人的心。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爬行。从清晨到正午,再到日影西斜,虞听晚的体力在剧烈的消耗中飞速流逝。产房内的呼痛声时而高亢凄厉,时而变得微弱断续,稳婆和侍女们进出的脚步一次比一次急促,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浓重的血腥气,开始隐隐约约地飘散出来。
产房外,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秦嬷嬷双手合十,死死攥着一串几乎要被捏碎的佛珠,对着虚空无声地祈祷,嘴唇翕动得飞快,额头上冷汗涔涔,鬓边的白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每一次听到里面传来虞听晚压抑不住的痛呼,她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
虞叶麟焦躁地在狭窄的廊下来回踱步,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他双眼赤红,女儿每一声痛苦的呼唤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他数次想不顾一切冲进去,都被少言和少武兄弟俩死死拦住。少言的声音带着哽咽:“老爷!产房重地,您不能进!相信稳婆!夫人吉人天相!”少武则像一堵沉默的铁壁,挡在门前,牙关紧咬,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额角同样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最凶险的时刻终于降临。一位稳婆面无人色地冲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裴老夫人!虞老爷!不好了!夫人…夫人力竭了!胎位…胎位似乎也有些…血…血止不住的趋势!这…这情形太凶险了!恐怕…恐怕得做个决断,是…是保…”后面那个字,她颤抖着不敢说出口,但那绝望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保大!”秦嬷嬷几乎是嘶吼出声,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她猛地一步上前,枯瘦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稳婆的胳膊,指甲深深嵌进对方的皮肉,“不惜一切代价!必须保住少夫人!听见没有!若少夫人有个闪失,我老婆子第一个跟你拼命!”此刻的她,是豁出性命也要护住少夫人周全的守护者。她转身,“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冰凉的石板上,对着苍天“咚咚咚”磕下响头,额上瞬间青紫一片:“老天爷!菩萨!开开眼吧!求求你们!留下听晚!留下我的孩子!老婆子愿减寿十年…不,二十年!求求你们了!”凄厉的哭喊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令人心碎。
“保大人!一定要保大人!”虞叶麟也几乎是同时吼了出来,老泪纵横,声音嘶哑,“我只要我的晚儿!孩子…孩子以后还会有!晚儿要紧!她最要紧啊!” 这位父亲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对女儿性命的极度恐慌和不顾一切的守护。
少言和少武兄弟俩也红了眼眶。少言猛地单膝跪地,对着产房的方向,少武则重重一拳砸在廊柱上,木屑纷飞,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迸出:“保少夫人!”
或许是这满院子至亲之人以命相搏的祈祷和决绝,撼动了天地;或许是虞听晚骨子里那份为了再见夫君、为了腹中骨肉而迸发出的惊人意志,在濒临深渊的那一刻,再次点燃了生命的烛火。在经历了长达十几个时辰、几乎榨干她所有生命力的惨烈挣扎后,在夜色最深沉的时刻,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天光,骤然刺破了令人窒息的绝望!
“哇——”
哭声细弱,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生了!夫人生了!”产房里传来侍女带着哭腔和狂喜的呼喊。
秦嬷嬷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泪水、汗水和额头的血污,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进了产房。虞叶麟也顾不上任何避讳,紧随其后。
屋内,血腥气浓重得刺鼻。虞听晚如同破碎的娃娃般瘫在产床上,脸色惨白如金纸,唇上毫无血色,汗水浸透的头发黏在脸颊和颈侧,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她紧闭着双眼,气若游丝。
“听晚!我的孩子啊!”秦嬷嬷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抚上虞听晚冰冷汗湿的脸颊,泪水汹涌而出,“过去了…都过去了…你挺过来了…菩萨保佑啊…”
虞叶麟看着女儿这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心如刀割,老泪纵横,只能紧紧握住女儿冰凉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传递力量。
这时,被清理干净、包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婴儿被稳婆小心翼翼地抱了过来。稳婆脸上带着疲惫至极的笑容,眼神中还有一丝未散的惊悸,声音轻缓:“恭喜裴老夫人,恭喜虞老爷…是…是位千金小姐。”
“千金…”秦嬷嬷的目光立刻从虞听晚脸上移开,落在那小小的襁褓上。那一瞬间,空气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凝滞。
状元公的头胎,多少人或许暗暗期盼着是个嫡子…但这凝滞连一息都未持续!
秦嬷嬷眼中所有的复杂情绪瞬间被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庆幸和纯粹的喜悦取代。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无比珍重又无比轻柔地将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红彤彤的婴儿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好!好!是个小千金!是我的小祖宗哟!”秦嬷嬷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宠溺,她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婴儿娇嫩的小脸蛋,泪水再次滚落,这次是纯粹的喜悦和感激,“瞧瞧这小模样…多招人疼…你这个小冤家,可把你娘亲折腾苦了…以后可得好好疼你娘亲…” 那份发自内心的喜爱,没有丝毫勉强。
虞叶麟也凑过来,看着襁褓中那小小的一团,又看看几乎没了生气的女儿,心中那点世俗的期待早已被汹涌的后怕和庆幸冲刷得无影无踪。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泪水和无比疼爱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充满温情:“好…好…平安就好!晚儿平安就好!是位千金小姐?好!真是太好了!这是爹的心肝宝贝外孙女!是我们虞家和裴家的掌上明珠!”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外孙女的小手,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的珍惜。
仿佛感受到了亲人的呼唤和怀抱的温暖,襁褓中的女婴又细弱地哼唧了两声。而床上,虞听晚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但她听到了婴儿的声音,感受到了那近在咫尺的、新生命的微弱气息。
“孩子…我的…孩子…”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在呢!听晚你看,你和行之的小千金,好着呢!多漂亮!”秦嬷嬷连忙将襁褓凑到虞听晚眼前。
虞听晚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终于看清了那张小小的、皱成一团却无比真实的小脸。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浩大而温柔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残破的身体,冲淡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剧痛。九死一生的惊悸犹在,但看着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历经生死才降临人世的小生命安然无恙,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满足和虚弱的喜悦充盈了她的心房。
“是…女儿…”她苍白的唇瓣极其微弱地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无尽的怜爱与释然。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指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触碰女儿。秦嬷嬷会意,小心地将婴儿的小手递到她的指尖。虞听晚冰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娇嫩无比的小小手指,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湿透的发间,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像…像她爹爹…也好…”
说完这句话,她便彻底耗尽了所有心力,沉沉地昏睡过去。
然而,即使在昏迷中,她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些许,嘴角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母亲的、安心的弧度。
产房内,血腥气尚未散尽,但新生命带来的生机和那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已然驱散了死亡的阴霾。
秦嬷嬷抱着怀中珍贵的女婴,虞叶麟守在沉睡的女儿床边,少言少武在门外听到母女平安的消息,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没有遗憾,没有失望,只有满心满眼的感激与喜悦。这位在惊涛骇浪中降临的裴家小千金,她的第一声啼哭,不仅宣告了一个新生命的开始,更是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爱的胜利。所有人都深信,远在京城的裴行之,得知母女平安的消息,无论生儿生女,都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