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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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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草长莺飞,虞府庭院里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铺满小径。距离会试启程的日子,仅剩一月。府内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不舍的微妙气氛。裴行之的行装已由秦嬷嬷和少言打点得差不多,书箱里装满了精心批注的典籍和他呕心沥血写就的策论文章。白日里,他依旧伏案,做着最后的梳理和冲刺,神情专注沉凝,但眉宇间已难掩一丝即将远行的离绪。
虞听晚近日总觉得身子懒怠,晨起时偶有恶心之感,精神也不如往常。她只当是换季不适或是近来被裴行之“腻歪”得太过,心神浮动所致。秦嬷嬷却上了心,悄悄请了随州城最有名望的老大夫过府。
这日下午,裴行之正与先生在书房进行临行前最后一次深入的策论推演。先生捻着长须,对裴行之文章中那份锐利而不失沉稳、格局宏阔又切中时弊的见解频频颔首,眼中满是激赏。
“行之,此去京城,以你之才学心性,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先生的声音带着长者特有的欣慰与期许,“老夫在京中尚有几位故旧,你持我信物前去……”
话音未落,书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喧哗,夹杂着秦嬷嬷激动得变了调的嗓音和秋月压抑的惊呼。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喜悦,隔着厚重的门板都清晰可闻。
裴行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先生也停下话语,含笑看向门口。
少言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边,一向沉稳的脸上竟也带着罕见的、掩藏不住的喜色,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公子!老夫人请您……请您立刻去少夫人房里!大夫……大夫刚诊完脉!”
裴行之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霍然起身,甚至来不及向老师告罪,只匆匆一揖,便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书房!步伐快得带起一阵风,将书案上的纸张都拂动了。
老师看着裴行之瞬间消失的背影,又看看少言脸上那难以抑制的狂喜,抚须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期许。
裴行之几乎是跑着穿过回廊,奔向虞听晚居住的东厢。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一种混合着巨大期盼与莫名紧张的狂潮冲击着他的理智。当他猛地推开房门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定在了原地!
虞听晚半倚在临窗的软榻上,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却透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光彩。她一只手被秦嬷嬷紧紧握着,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轻轻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眼神有些茫然,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初为人母的羞怯与震惊。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站在一旁,脸上堆满了恭谨又喜悦的笑容,对着匆匆赶来的裴行之深深一揖:“恭喜裴公子!贺喜裴公子!少夫人这是……喜脉啊!脉象稳健,已近两月!”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裴行之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老大夫那句“喜脉”在脑海中反复回荡!
他怔怔地看着榻上的虞听晚,看着她那覆在小腹上的手,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茫然与羞涩的光彩……过往数月里,在黑暗中抱着她描绘的“女儿像你”、“儿子像我”的画面,那些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正视的渴望,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烟火,轰然炸开!绚烂夺目!
“行之……”虞听晚看着他呆立不动的样子,有些不安地轻唤了一声。
这一声呼唤,如同解开了定身咒!
裴行之猛地回神,一步跨到榻前!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拥抱,而是在虞听晚面前单膝半蹲下来,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双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捧住了虞听晚放在小腹上的那只手。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那双素来深邃沉静、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眸,此刻却翻涌着滔天的巨浪!狂喜、激动、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珍视,种种复杂浓烈到极致的情感在其中激烈碰撞,几乎要满溢出来!
“听晚……听晚……”他连唤了两声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心尖上滚过,饱含着千钧重的情意,“真的……是真的吗?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他求证般地看向老大夫,眼神灼热得几乎能将人点燃。
老大夫被他这巨大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千真万确!千真万确!裴公子!少夫人身体底子好,胎象稳固,只需安心静养,定能顺利诞下麟儿!”
“好!好!好!”裴行之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一个都掷地有声,带着难以言喻的狂喜!他猛地站起身,却又立刻俯身,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将还有些懵懂的虞听晚整个打横抱起!
“啊!”虞听晚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裴行之却不管不顾,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稀世珍宝,抱着她稳稳地坐到了旁边宽大的圈椅里,让她侧坐在自己坚实的大腿上。他的手臂如同最牢固的藩篱,将她紧紧圈在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
“听晚……我的听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柔情和失而复得般的珍重,一遍遍在她耳边低喃,“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他温热的大掌,隔着薄薄的春衫,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珍视,小心翼翼地覆上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仿佛能感受到那方寸之地里正在萌芽的、属于他们两人的新生命。
那小心翼翼的触碰,那滚烫的珍视,那毫不掩饰的狂喜与柔情,瞬间融化了虞听晚心中最后一丝残留的犹豫和不安。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将脸深深埋进裴行之温暖坚实的颈窝,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精瘦的腰身,用力地点着头,哽咽着:“嗯……嗯……我们的孩子……”
秦嬷嬷在一旁早已是老泪纵横,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用袖子擦拭着眼角。秋月和其他丫鬟也是又哭又笑,替自家小姐高兴。老大夫看着这对璧人相拥的画面,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裴行之抱着虞听晚,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久久不愿松开。他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发顶,她的额角,在她耳边低语着无数温柔到极致的话语:
“别怕,听晚,我在这里……”
“好好养着,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
“金楼的事,交给下面的人,你安心就好……”
“等我……等我从京城回来,金榜题名,便带着你和我们的孩儿,一起去看遍这世间繁华……”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承诺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熨帖着虞听晚的心。这一刻,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疑云、所有的前路艰险,似乎都在这巨大的喜悦和裴行之毫无保留的珍视面前,暂时消弭无踪。
虞听晚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掌心覆在小腹上传递来的温热与力量,听着他描绘的未来。腹中那个悄然降临的小生命,仿佛成了连接他们最深的纽带,让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她和他,是真的要成为血脉相连、不可分割的一家人了。
甜蜜、安心、巨大的幸福,还有一丝初为人母的奇妙悸动,将她彻底淹没。她闭上眼睛,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独属于她的温暖与承诺。
裴行之拥着她,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的狂喜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坚定的温柔。他低头,看着怀中妻子恬静依赖的侧脸,看着她因孕育而微微焕发的柔美光彩,再感受着手下那象征着未来与希望的生命脉动,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家”的暖流,缓缓充盈了他那颗习惯于冰冷谋划的心房。
启程在即,前路未卜。但此刻,这方寸之间的温暖与圆满,足以支撑他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许久,他才极其不舍地稍稍松开怀抱,却依旧让虞听晚靠在自己胸前。他抬起头,看向激动不已的秦嬷嬷,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急切:“娘,立刻安排下去!少夫人身边,再加两个最稳妥、最有经验的嬷嬷伺候!饮食起居,务必按照大夫的嘱咐,一丝不苟!府里上下,一切以少夫人和腹中胎儿为重!若有半点闪失……” 他眼神陡然转厉,虽未说完,但那冰冷的威压已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凛,连忙应声。
吩咐完,裴行之的目光又落回虞听晚脸上,瞬间化为春风化雨般的温柔。他执起她的手,在白皙的手背上印下郑重而滚烫的一吻,眼神灼灼,如同起誓:
“听晚,等我回来。”
马车早已备好在府门外,少言静立一旁等候。裴行之在众人簇拥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马车。临上车前,他又深深看了一眼站在廊下、被秦嬷嬷小心搀扶着、眼眶微红的虞听晚,目光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的眷恋与不舍几乎要凝成实质。
最终,他决然转身,踏上马车。
车厢门关上的瞬间,裴行之脸上所有外露的温情与不舍瞬间敛去,如同变脸般,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与冷峻。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比以往更加复杂、也更加坚定的光芒。他缓缓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虞听晚的体温和她腹中新生命的脉动。
“少言,”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启程。京城。”
“是!”少言利落应声,扬鞭策马。
车轮滚动,载着肩负重任的士子,驶向决定命运的帝都。车辙碾过飘落的海棠花瓣,留下一地粉白的印记。而虞府廊下,虞听晚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唇角漾开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意。
孩子……
她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不再犹豫。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圆满,为了裴行之前所未有的珍视与承诺,她愿意,也必将拼尽全力,守护好这个家,等待着她的夫君,金榜题名,凯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