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第 28 章 ...

  •   身后虞府华灯璀璨,笙歌笑语尚未完全散去,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高墙内透出,更衬得府门外街道的清冷寂静。裴行之带着书童少言,步履从容地踏出虞府朱漆大门。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素雅的青色衣袍,也吹散了些许宴席上沾染的酒气。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正要踏上候在阶下的自家马车。

      “裴公子!请留步!”

      一个急促而清越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带着奔跑后的微微喘息。

      裴行之脚步一顿,倏然转身。

      只见朦胧的灯笼光晕下,虞府的小姐虞听晚正提着裙裾,匆匆自大门内奔出。她显然来得匆忙,云鬓间一支珠钗略显松脱,几缕青丝被夜风吹拂在微红的脸颊旁,一双秋水般的明眸正定定地望向裴行之,里面盛满了急切、疑惑,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委屈。

      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气喘吁吁的丫鬟秋月,一脸惊慌失措,显然没料到自家小姐会如此大胆地追出来。

      书童少言惊讶地张了张嘴,随即识趣地低下头,悄悄退开几步,垂手侍立在马车旁,眼观鼻鼻观心。

      裴行之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他微微躬身,礼数周全:“虞小姐?夜已深沉,小姐不在席间,怎地出来了?可是有何急事?”

      虞听晚快步走到裴行之前方几步处停下,胸口因奔跑而微微起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目光却毫不闪避地直视着裴行之的眼睛,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裴公子,我……来送送你。”

      裴行之眸光微动,面上依旧沉静如水:“有劳了。”

      “你……”虞听晚咬了咬下唇,似乎在积聚勇气,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今日,婉拒了我父亲……关于你我两家……联姻的提议,是也不是?” 她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夜色里,带着直白的追问。

      裴行之沉默了一瞬,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他抬眼,目光深邃地看着眼前这位勇敢追出来的闺秀,声音低沉而清晰:“是。”

      “为何?” 虞听晚这两字她实在说的难受,向前迫近一步,眼中那份委屈和不解几乎要溢出来。

      裴行之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水光,心中微微一叹。他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深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疏离的诚恳:“虞小姐言重了。小姐蕙质兰心,温婉淑仪,何人不知?裴某岂敢妄议不妥。至于另有所属……并无此事。”

      “那究竟是为何?” 虞听晚的语调带上了一丝急切,“若公子不嫌,可否……告知听晚真实缘由?”

      裴行之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虞听晚身上,眼神复杂,包含了歉意、坚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疏远。

      看他的样子,虞听晚张了张嘴,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裴公子,听晚想听真话。” 她很固执。

      裴行之的心像是被那目光轻轻刺了一下。夜风仿佛也在此刻静止。他薄唇微启,似要说什么……

      “公子,” 书童少言恰到好处地轻咳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提醒的意味,“时辰确实不早了,更深露重,恐虞小姐受凉。府里……怕也要寻人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虞府大门的方向。

      少言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沉浸在情绪中的两人。虞听晚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逾矩,脸颊瞬间飞红,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慌乱地垂下了眼帘。慌忙从袖中掏出一张小纸条塞给裴行之。

      裴行之瞥眼看着小纸条,也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成那个端方守礼的裴公子。他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客气疏离:“少言提醒得是。夜深风凉,小姐千金之躯,万望保重。今日之事,是裴某之过,扰了小姐清静,望小姐海涵。裴某告辞。”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利落地登上马车。车帘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内外。

      “裴公子!” 虞听晚看着那落下的车帘,心头一空,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无措和挽留的意味。

      车帘纹丝不动。少言对虞听晚和她的丫鬟再次行了个礼,也迅速跳上车辕。车夫一扬鞭,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载着那抹青色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虞听晚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晚风吹起她的裙裾和鬓发,显得格外单薄伶仃。方才强忍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滴在冰凉的阶石上。秋月轻轻上前,为她披上一件薄斗篷,低声劝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府门内隐约传来的宴乐声,此刻听来却无比遥远而讽刺。门廊下悬挂的灯笼,将虞听晚孤零零的身影拉得很长,与那早已消失的车影方向,短暂地重叠,又迅速地分离,最终只余一片清冷的寂静。她所求的那个“心意”,终究如同这夜风,未曾停留,亦未曾言明。

      虞听晚昏昏沉沉的回到自己的院中,瘫坐在塌上,等到秋月唤她名字,让她去沐浴时,她眼里才有了光芒,重拾一丝希望,对,她还约了裴公子,让他来赴约!

      只是,他来还是不来?

      随州城郊一处偏僻的竹林小亭。晨雾未散,竹叶上凝着露珠,空气清冷而寂静。这是虞听晚费尽心思,才寻得的相见之地。

      裴行之依旧一身青衫,负手立于亭中,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深沉的孤寂。他比上次见面似乎清减了些,侧脸线条更显冷硬。书童少言远远守在竹林入口处,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和小心。裴行之缓缓转身。

      虞听晚裹着一件素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却带着明显疲惫和忧虑的眼眸。她快步走进亭中,摘下兜帽,露出略显苍白的脸庞。看到裴行之,她眼中瞬间涌起复杂的情绪。

      “裴公子……”她的声音有些微哑,带着一路奔波的喘息,双手紧张地绞着斗篷的系带,“多谢你肯来。”

      裴行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平静。他微微颔首:“虞小姐相邀,裴某岂敢不来。只是此地偏僻,小姐千金之躯,冒险前来,恐有不妥。”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疏离,但细听之下,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

      虞听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抬头直视着裴行之的眼睛,郑重地屈膝行了一个大礼:“裴公子,听晚今日前来,是特地向公子道谢的!”

      裴行之身形未动,只淡淡道:“小姐言重了。不知裴某何德何能,当得起小姐如此大礼?”

      “当得起!”虞听晚声音微颤,却异常坚定,“公子三番两次救听晚于危难,此恩此德,听晚没齿难忘!”

      她直起身,眼中泛起水光,声音带着真挚的感激:
      “其一,感谢公子在太子殿下面前仗义执言,更不惜献出那本珍贵的孤本古籍,才平息了殿下的雷霆之怒,保全了听晚的性命,更保全了虞家……”想起太子那日阴鸷暴怒的眼神和父亲如履薄冰的惶恐,她仍心有余悸,“那本古籍,价值连城,公子却……”

      裴行之打断她,语气平淡无波:“不过是一本书而已。能解小姐之困,物尽其用,也算值得。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小姐日后还需多加谨慎。” 他刻意回避了“仗义执言”的评价,仿佛那只是顺手为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本古籍是母妃生前珍爱之物,献出去时,心在滴血。但为了稳住局面,为了更接近虞家的核心,他必须如此。

      虞听晚并未察觉他眼底深处的痛楚,继续道:
      “其二,更要感谢公子在府牢之中,对家父的照拂!”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听说了……父亲在牢中虽受拘禁,饮食起居皆得关照,稳住心神。若非公子暗中打点,以太子殿下当时之怒,父亲他……”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终于滑落。父亲是她的天,裴行之此举,无异于在她最绝望时撑住了这片天。

      裴行之看着她落泪,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照拂虞叶麟?不过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让虞叶麟在牢中“安稳”地待着,既能让虞家欠下天大的人情,又能让虞叶麟在惶恐中对他产生依赖,更方便他日后套取信息。但这眼泪,这份真挚的感激,却像细针扎在他心上。

      “举手之劳。” 他移开目光,看向亭外摇曳的翠竹,声音低沉,“你父亲只是一介商人,太子殿下虽一时震怒,也必不会太过苛责。裴某只是略尽绵力,确保他无虞罢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功劳归于太子的“宽宏”,也掩盖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虞听晚抹去眼泪,眼神变得更加柔和而坚定:“还有……其三,是更早之前,公子在法理寺,救下落水的听晚。救命之恩,听晚一直铭记于心,只是当时……未能好好道谢。” 她想起那个混乱的黄昏,冰冷的池水,濒死的窒息感,以及那只有力的大手将她托出水面时,映入眼帘的、那张在水波光影中显得格外清俊而沉静的脸。那是她心动的起点,也是此刻所有感激的源头。

      她再次深深福礼,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着决心:“裴公子,三次恩情,重于泰山。听晚虽为女子,亦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大恩,听晚无以为报!公子若有所需,无论何事,只要听晚力所能及,必定义不容辞!纵使……纵使以身相许,也在所不惜!”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承诺。

      裴行之的心,在她那句“以身相许”出口时,猛地一沉。他霍然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一丝恐慌:“小姐慎言!”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收敛情绪,但语气依旧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小姐的心意,裴某心领。但‘以身相许’之言,切不可再提!裴某所为,皆是……顺势而为,当不得小姐如此重诺。” 他心中苦涩翻涌。她要报恩?她可知他最终想要的是什么?是真相,是复仇,甚至可能……是将她父亲、她家族推向深渊!她的报恩,在他处心积虑的复仇面前,显得如此讽刺和沉重。

      他看着虞听晚因他的反应而微微睁大的、带着不解和受伤的眼眸,那份清澈的信任让他几乎窒息。

      “你……”虞听晚咬了咬下唇,似乎在积聚勇气,最终还是问了出来,“还有,你婉拒了我父亲……关于你我两家……联姻的提议,是也不是?” 她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地带着直白的追问。

      裴行之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虞听晚身上,眼神复杂,包含了歉意、坚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疏远:“虞小姐,裴某……功名未立,家业未兴,实非良配。且裴某性情疏淡,恐难周全小姐心意,更不愿因联姻之故,使小姐日后……受半分委屈。虞老爷爱女心切,裴某此举,亦是……不愿高攀,误了小姐前程。” 他的话语清晰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既表明了拒绝的态度,也试图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给彼此留足了体面。

      “高攀?委屈?” 虞听晚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的水汽更盛,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裴公子,这些……这些都不是听晚所求!我只想知道,公子心中,对听晚……可有一分……半分……” 后面的话太过羞赧,她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用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睛,固执地寻求一个答案。

      他强迫自己硬下心肠,转过身去,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疏远:“此地不宜久留。小姐的心意裴某已明,请速回吧。”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不住留下一句晦涩难明的话,“若有需要……裴某自会……向小姐讨要这‘三件事’的回报。但不是现在。”

      说完,他不等虞听晚反应,便大步走出凉亭,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竹林小径中,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虞听晚怔怔地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行礼时触碰到的冰凉石凳的温度。他最后的眼神,冰冷中似乎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痛苦?那句“三件事”又是什么意思?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感激未能尽诉,报恩之心却被他轻描淡写地推开,只留下一团更深的迷雾和……一丝更加无法割舍的情愫。晨风穿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