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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别院那扇沉重的门在身后猛地合拢,隔绝了内里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她匕首上刺目的寒光。掌心残留着她挣扎时指甲划过的微痛,以及强行夺下那柄凶器时冰冷的触感。她竟真敢!以死相胁,只为不去那烽火连天的边境!

      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但更强烈的焦灼感如滚油般浇在心头——边境急报,军情如火!片刻也耽搁不得!

      “备马!”太子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激起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脚步如风,径直冲向大门。守门的侍卫早已得到消息,神情肃杀,大门“吱嘎”一声洞开。

      门外的景象,瞬间撞入眼帘。

      火把的光影在深秋的夜风中摇曳跳跃,将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石阶下,人影绰绰,喧闹异常。那个熟悉的身影——虞叶麟,正被几个家丁“死死”抱住,奋力“挣扎”着要往旁边一根粗壮的石柱上撞去。

      “放开我!让我死!我女儿被囚禁了!殿下不放人,老夫就血溅五步!让天下人评评理!”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悲愤,额头上涂抹着一片刺眼的、粘稠得有些过分的“鲜血”,在火光下反射着不自然的油光。那“血”顺着脸颊流下,却丝毫不见渗透衣襟,反而像一层劣质的胭脂膏子。

      旁边几个面生的“街坊”模样的人正跟着帮腔,老仆跪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试图营造一种“民情汹汹”的假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颜料气味。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暴怒与极致厌恶的情绪猛地攫住了我。烽火在前,这老匹夫竟在此处演这出拙劣的戏码,试图用这泼皮无赖的手段绊住太子的脚步?!

      “关山!”太子甚至懒得看虞叶麟一眼,目光如电,直接射向早已在门旁候命的、身披玄甲、魁梧如山的关将军。他头盔上的红缨在夜风中烈烈如火。

      “末将在!”关山声如洪钟,一步踏出,铁甲铿锵作响。

      “清理门口!”我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金铁之音,瞬间压过了门外的所有喧嚣,“挡路者,斩!再有喧哗哭闹,惊扰军务者,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得令!”关山猛地抱拳,眼神骤然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杀气凛然。他大手一挥,身后两队早已整装待发的铁甲锐士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出大门,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的摩擦声汇成一股令人胆寒的洪流!

      “奉太子军令!肃清道路!闲杂人等,即刻退避!”关山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铁甲锐士手中的长戟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芒,瞬间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壁垒,带着战场归来的血腥煞气,向着喧闹的人群碾压过去!

      哭嚎声、劝阻声、议论声戛然而止!那几个“街坊”脸色煞白,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后缩去。死死“抱住”虞叶麟的家丁们也吓得松了手,腿肚子都在打颤。虞叶麟的“挣扎”猛地僵住,脸上那悲愤的表情凝固,只剩下惊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恐惧,额上那抹“鲜血”在火光下显得异常滑稽可笑。他大概没料到,我根本不屑于与他纠缠,更没想到迎接他“以死相逼”的,是真正的、战场上的铁血军令!

      铁甲锐士冰冷的眼神扫过,人群如同被沸水浇过的蚁群,瞬间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在道路两旁噤若寒蝉。石阶下,只剩下虞叶麟和他那个吓傻了的老仆,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被锐士们冰冷的戟尖隐隐指着。

      骏马已被牵到阶前,通体乌黑,四蹄踏雪,不安地刨着地面,喷着灼热的白气。

      太子甚至没有再看阶下那对狼狈的虞父一眼,也再未提及虞听晚半个字。一步踏下石阶,踩过地上几滴可疑的、暗红色的“颜料”污渍,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马鞍旁悬挂的佩剑,在动作间撞击出沉闷的金铁交鸣。

      “驾!”

      缰绳一抖,骏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蹿了出去!马蹄铁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哒哒哒哒”声,在寂静下来的夜里如同密集的战鼓!

      劲风扑面,吹得披风在身后猎猎狂舞。道路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夜色如墨,唯有前方通往军营的道路,是唯一的指向。五里路,快马加鞭,不过是瞬息之间。胸中那股因虞听晚父女而起的暴怒与厌烦,被疾驰的速度和扑面而来的冷风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对边境烽烟的凝重和对即将到来的铁血征伐的专注。

      五里亭,一座孤零零的石亭立在道旁,是约定汇合的地点。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稳稳停住。身后,亲卫营的铁骑如影随形,马蹄声如雷而至,又瞬间归于沉寂,只有马匹粗重的喘息声和甲胄的轻响。

      太子端坐马上,目光投向远方军营方向隐约可见的火光。直到此时,才仿佛想起了那个被遗忘在别院的人。

      “关山。”声音不高,带着疾驰后的微喘,却清晰异常。

      关山策马上前半步,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末将在!”

      太子微微侧首,视线并未完全转向他,只是望着军营的方向,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去趟别院。告诉虞听晚,她爹在外面撞柱子寻死觅活要带她回家。” 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弄,“让她收拾东西,立刻滚出别院,跟她爹走。从今往后,她与孤,再无瓜葛。”

      “是!”关山抱拳领命,没有丝毫犹豫。他调转马头,对着身后一名副将简短下令:“你率队护卫殿下继续前行!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已猛夹马腹,战马如一道黑色闪电,沿着来路疾驰而去,马蹄声迅速融入夜色。

      太子最后望了一眼别院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再无留恋,猛地一抖缰绳:

      “走!”

      骏马再次奋蹄,载着太子,向着真正的战场,向着那决定生死的烽烟之地,绝尘而去。身后,是沉默如铁的铁骑洪流。关于虞听晚和她父亲那场拙劣的闹剧,连同那沾在靴底的劣质“血渍”,已被彻底抛在身后五里尘埃之中,渺小得不值一提。

      此刻,唯有烽火,才是孤的归途。

      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庭院里回响,如同战鼓的余韵。关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内院门口,玄甲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毫无感情地复述:

      “虞姑娘,殿下有令:令尊虞叶麟正在别院门外撞柱寻死,欲带你归家。太子念你们父女情深,着你即刻收拾行装,离开此地,随令尊回府。自此,你与殿下,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门内,一片死寂。片刻后,传来压抑的、细微的啜泣,随即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他,终究是愿意放了她。

      虞听晚快速收拾好东西,她也没有多少东西值当的,只一息,房门咿呀打开,一个绝美柔弱的小姑娘出现了。

      关山只看她一眼,随即转过脸,做了个请的动作,虞听晚就跟在他后面往大门走去。

      太子别院外,已停靠了一辆马车,虞听晚像晃觉了一个时代般地看向马车。

      关将军催促道:“虞姑娘,快点上马车吧!”

      虞听晚收回心神,赶忙钻进车里。一小队人趁着月色,极速往虞府驶去。

      马车开得很快,虞听晚很快就可以归家了。

      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虞府门楣上那块“积善流芳”的旧匾似乎都跟着抖了一下。送虞听晚回来的关将军,骑在马上,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过她。他只对着紧闭的朱漆大门,声音如同铁石摩擦,毫无起伏地丢下一句:“人已送到。”随即调转马头,马蹄铁叩击着青石板路,发出冰冷单调的“哒哒”声,很快便消失在暮色沉沉的街角。

      虞听晚孤零零地站在自家那两扇紧闭的、高大的门前,她像一片被狂风从枝头撕扯下来的叶子,衣衫沾着尘土和枯草,发髻散乱,几缕被冷汗浸透的乌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颊边。那扇熟悉的门,此刻却像一张冰冷拒绝的巨口。她伸出微微发颤的手,不是去推门,而是摸向门侧冰冷的砖墙,沿着熟悉的路径摸索,终于在几块青砖的缝隙里触到一块微微松动的凸起。指尖用力一抠,一小块砖被她抽了出来,露出后面藏着的一枚小小的黄铜钥匙。这是她幼时顽皮,偷偷给自己留的后路。指尖冰冷,钥匙几乎拿捏不住,几番尝试,才哆哆嗦嗦地将它插进侧边小门的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暮色里格外清晰。

      门轴发出艰涩的“吱呀”声。她刚侧身挤进这熟悉的庭院,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不容置疑的蛮横,将她狠狠扯了过去。

      “晚儿!我的晚儿!”父亲虞叶麟嘶哑破碎的声音炸响在她耳边,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她的鬓角。她被父亲死死地箍在怀里,那怀抱带着牢狱里阴冷的潮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嶙峋的肋骨硌着她,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从府牢深处带出来的霉味和淡淡血腥气。

      “爹……” 虞听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更多的音节。她僵硬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父亲剧烈起伏、瘦削得可怕的脊背。父亲的脸埋在阴影里,昔日保养得宜、红光满面的富商脸庞,此刻只剩一层松弛的皮肉挂在突起的颧骨上,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短短几日,仿佛苍老了十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虞叶麟终于稍稍松开一点禁锢,布满厚茧的粗糙大手颤抖着捧起女儿的脸,借着廊下刚刚点燃、光线摇曳的灯笼,仔仔细细地看,仿佛要确认眼前的人不是幻影。“他们把你带去了哪里?太子…太子可有为难你?” 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恐惧和后怕,目光急切地在女儿脸上逡巡,想找出任何一丝被伤害的痕迹。

      虞听晚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父亲,看着这张同样历尽惊惶的脸,看着他身上那件沾着污渍、显然是从牢里穿出来的旧袍子。

      虞叶麟眼神瞬间黯淡,充满了屈辱和惊悸。他避开女儿的目光,颓然地靠在一旁冰冷的廊柱上,声音嘶哑:“晚儿,关将军带人二话不说就把我押走了…关进了府衙大牢…是太子…太子亲自审的随州那桩天杀的贪墨案!”

      他痛苦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那森冷的牢房气息和太子居高临下、毫无温度的审视目光又回到了眼前。“皮鞭…烙铁…就悬在眼前…一遍遍地问…问我和州府那些官老爷有什么勾连…问那笔失踪的库银…问我知不知道谁才是幕后主使…爹差点…差点就熬不过去了啊……” 他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臂,急切地证明,“可爹是清白的!晚儿,爹发誓!爹的生意是挣了些钱,可那都是规规矩矩、一点一滴攒下的血汗钱!爹绝不敢碰那些要掉脑袋的黑心钱!太子…太子查清了,才放了爹回来…”

      她抬起眼,看着父亲惊魂未定的脸,看着廊下灯笼那昏黄、跳跃的光,那光晕在她眼中扩散、模糊,仿佛又变回了太子别院地牢里那盏悬挂在头顶、散发着惨绿幽光的灯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爹…”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气,“我…我不是被抓走的…我是…自己翻墙…进了太子的别院…”

      “什么?!” 虞叶麟如遭雷击,瞬间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仿佛她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虞听晚没有看他。她的视线凝固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我想…我想去找太子对峙…我以为…别院里或许有线索…能证明爹的清白…” 她语无伦次,牙齿咯咯作响,“可…可我刚进去…就被…就被抓住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的人挣扎着浮出水面,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不至于被那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她艰难地转过头,那双曾经清澈灵动、此刻却只剩下惊惶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父亲。

      “太子…太子他…”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他要用我的心!挖出来!给…给他入药做药引子!”

      “哐当——!”

      虞叶麟手中一直紧握着的、刚从下人手里接过来的茶盏,瞬间脱手,狠狠砸在青石地板上,滚烫的茶水混着碎裂的瓷片飞溅开来,有几片甚至划过了虞听晚的裙角。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此刻血色褪尽,变得如同死人一般灰败,嘴巴徒劳地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一双眼睛,死死地、惊恐万状地瞪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所经历的炼狱。

      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虞听晚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廊柱滑坐到地上。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像是要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和心口残留的幻痛,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滚落,砸在沾满尘土的前襟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后来呢?后来呢?!” 虞叶麟终于从巨大的惊骇和窒息中缓过一口气,猛地扑跪到女儿身边,双手颤抖着想去碰触她,却又怕加重她的恐惧,只能悬在半空,急切的追问里带着哭腔,“你怎么…你怎么…” 他无法想象,更无法承受那个血腥的画面。

      “雪莲…” 虞听晚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透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凄厉,“是…是娘留下的那朵天山雪莲!我…我献给了太子!不知怎的,太子的毒解了,我说…我说那是稀世奇珍…能…能清余毒…他才…他才肯点头…” 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口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他说…要我…要我留下…做他的贴身侍女…抵偿冲撞窥探之罪…” 贴身侍女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虞叶麟心上。那意味着什么?是日夜悬在刀尖上的侍奉,是随时可能被重新拾起的可怕念头,是彻底的、毫无尊严的掌控。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笼在夜风中轻微摇晃发出的“吱呀”声,还有父女二人粗重压抑的喘息。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剖心之言带来的余震,依旧在冰冷的石阶和空气中无声地弥漫、扩散。

      虞叶麟佝偻着背,瘫坐在女儿身旁,方才那股失而复得的狂喜早已被无边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彻底碾碎。他布满老茧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青石板的缝隙,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撑。女儿献出传家雪莲才换来的苟活,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反复在他心头切割。那朵雪莲,是他早逝的爱妻留给女儿唯一的念想,是价值连城的救命之宝,如今,却成了换取女儿暂时不被开膛破肚的赎命符!这念头让他喉头腥甜,几乎呕出血来。

      良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才被虞听晚微弱却清晰的声音打破。她依旧蜷缩着,将脸埋在膝盖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死寂:

      “爹,他不会放过我的。” 每一个字都轻飘飘,却重逾千斤地砸在虞叶麟心上。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那双曾经盛满灵动与狡黠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廊下昏黄的光线映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那阴影里的眼神,空洞得令人心寒。

      “他看我的眼神,” 她一字一顿,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不像在看一个人。像在看一件器物…一件…随时可以打碎、可以拆解、可以丢弃的器物。” 那眼神里的评估、审视,以及对生命的彻底漠视,远比刀锋更让她胆寒。在地牢里,在那盏幽幽的琉璃灯下,太子投来的那一眼,已将她所有的侥幸和幻想彻底洞穿、冻结。

      虞叶麟浑身一震,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子,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剧烈,带倒了旁边一只半人高的青瓷花盆,“哗啦”一声巨响,泥土和碎裂的瓷片泼洒了一地。他浑然不顾,瘦削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浑浊的双眼此刻却爆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才有的光芒。

      “嫁人!” 他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劈裂变调,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明天!不!今晚就找人!爹立刻就去托媒!找最好的人家!找最体面的公子!立刻给你议亲!三书六礼能省则省,纳吉问名统统后补!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满地狼藉中来回疾走,语无伦次,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只要…只要你有了夫家!名分一定!成了别人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他…他再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也得顾着点脸面!也得讲点王法伦常!”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死死盯住女儿,仿佛要从她那里获得一个肯定的答案,来支撑自己这疯狂又脆弱的念头,“天底下…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总不至于…总不至于强夺臣妻吧?!”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和祈求,在空旷的庭院里徒劳地回荡。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灯笼的光晕在虞叶麟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明明灭灭。他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儿,等待着一个能将他从这无底恐惧中暂时拉出来的回应。

      虞听晚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她没有看父亲那充满希冀又绝望的脸,目光越过他剧烈颤抖的肩膀,投向庭院深处那片沉沉的、化不开的黑暗。

      许久,一个极轻、极冷的声音才从她唇间逸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悲凉的嘲讽,像一片薄冰,轻轻落在虞叶麟那颗狂跳不止的心上:

      “爹…太子他…何时讲过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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