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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不管如何,终究出来的虞听晚,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

      可踏出牢门,发现糟糕的是,天空又是下着大雨。

      虞听晚落后太子三步,低着头,视线垂落在自己的鞋尖,以及前方那双绣着暗金螭纹的玄色锦靴踏出的、不容置疑的足迹上。每一步,那靴子都精准地踏在清扫过、最干净的石板上,留下一个清晰、带着权力印记的湿痕。而她,则像一片无根的落叶,被迫紧随其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踩错了位置,惊扰了这尊贵的步伐。

      刚从阴暗潮湿的牢狱里出来不过数日,别院里清冷的空气依然让她肺腑生疼。单薄的旧衣抵挡不住,她拢了拢不合身的粗布外衫,指尖冰凉,手腕上未褪尽的青紫淤痕在袖口若隐若现。身体的虚弱和环境的陌生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但更深沉、更尖锐的念头在她心底翻腾,压过了所有不适——爹爹生死未卜,自己深陷囹圄。

      太子的背影挺拔而疏离,步履沉稳,仿佛对身后这个卑微的存在毫不在意。他偶尔与身边的心腹侍卫低声交谈几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那些话语碎片飘入虞听晚耳中,模糊不清,却像钩子一样抓挠着她的心。是关于朝务?还是关于……像她父亲那样被卷入漩涡的人?

      机会…信赖…脱身…爹爹…
      这四个词在她有些麻木的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重组。

      示弱…必须彻底示弱。她暗自告诫自己。眼下的她,在太子眼中不过是一只侥幸逃脱牢笼、惊魂未定的小兽,唯一的价值可能就是那点可怜的新鲜感或微不足道的怜悯。她要让这种印象根深蒂固。头要更低,姿态要更卑微,眼神要更空洞,仿佛牢狱已抽走了她所有的生气和念想,只余下对“收留”的感激和对“安稳”的卑微祈求。她甚至刻意让脚步显得更加虚浮无力,肩膀微微瑟缩,像是承受不住这别院无形的重压。

      好在自小就跟随父亲外出经商,虞听晚的胆识和观察力自是不必说的好,她稳住心智,拼命要记住一切。她的目光看似低垂,实则借着睫毛的遮掩,像最精密的刻刀,飞快地描摹着周围:回廊的走向,守卫站立的位置和换防的间隙,远处月洞门后的景致,通往不同院落的小径…她默记着太子与侍卫交谈时语气的变化,留意着他脚步停顿的微妙瞬间——那往往意味着他在思考或对某件事有了兴趣。她甚至注意到他腰间玉佩随着步伐晃动时发出的极轻微的、有节奏的玉鸣。这些都是信息,是拼图,是未来可能撬动缝隙的支点。

      价值…我的价值在哪里?这是最难的。

      一个刚出来的柔弱女子,能有什么是太子需要的?直接献媚?那是死路。展示才华?锋芒毕露只会招致猜忌和禁锢。她需要一个“偶然”,一个“微小”到不足以引起警惕,却又足以在对方心里留下一点“有用”痕迹的契机。或许是整理书房时“无意”让某本他常看的书更易取用?或许是“恰好”知道他某道喜欢的小点心的做法?又或者,是在某个“恰当”的时刻,“惶恐”地提供一个她“偶然”听来的、无关痛痒却可能对他有点小用的市井闲谈?必须自然…必须卑微…必须看起来像是巧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且太子这人阴晴不定,视人命如草芥,跟外界传的温润如玉差距甚大。可见他手底下那帮人是真的有在替他传播美德,真是棘手…

      前方,太子在一处临水的轩榭前停下脚步,似乎被暴雨中的湖景吸引。虞听晚立刻也停下,垂手侍立,屏住呼吸,将自己缩成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影子。微风吹过湖面,带来凛冽的水汽,也吹动了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她感觉那目光似乎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冰冷而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剩余价值。

      那目光让她心底发寒,却也更加坚定了决心。
      爹爹… 这个名字在她心底无声地呐喊,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打探消息是终极目标,但现在绝不能流露出半分关切。任何对过往的留恋、对亲人的思念,都是致命的软肋,会立刻被察觉并利用。她必须把这份锥心之痛深深埋藏,埋得比牢狱的阴影更深。至少在获得足够的“信任”之前,她只能是一个天真心大、只求苟活的“虞听晚”。

      太子转身,似乎准备离开轩榭。虞听晚立刻收回所有思绪,重新低下头,视线落回那双象征权力的锦靴。靴尖微动,她立刻跟上,依旧保持着那三步的距离,像一个沉默而顺从的影子,融入了这雕梁画栋、却危机四伏的别院之中。

      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未知的深渊边缘。但她的眼神深处,在那份刻意营造的卑微与空洞之下,一丝极冷、极韧的光,正悄然凝聚。

      ---
      次日
      “殿……殿下……”虞听晚终于蹭到书案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刻意讨好的甜腻,将瓷盏轻轻放在书案一角,“您批了许久的奏章,一定累了。这是……这是小厨房新熬的雪莲燕窝羹,加了您喜欢的桂花蜜,温温的,正好入口。”

      她献宝似的说完,立刻退后一小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站得笔直,努力做出最“标准”的侍女姿态,只是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子的脸,像只等待投喂和夸奖的小猫,里面写满了“快喝快喝”、“看我多贴心”。

      李世玺并未立刻放下朱笔,目光依旧停留在奏章上,仿佛没听见。虞听晚脸上的期待肉眼可见地淡了一点,小嘴微微撅起,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换上一副更加“殷勤”的笑容。

      “殿下,您瞧,今天的雪莲片放得可足了!朵朵都像小云彩似的!”她试图用“可爱”的描述吸引他注意。
      “殿下,这羹一点都不烫,我试过了!真的!”她强调着自己的“细心”。
      “殿下,您再忙也要顾着身子呀,您要是累着了,听晚……奴婢可要心疼了!”她使出“杀手锏”,学着戏文里的腔调,带着点夸张的娇憨。

      这话一出,连旁边侍立的李海公公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太子居然没有把如此低俗的姑娘给赶出去,赶紧低下头。

      太子终于放下了朱笔。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虞听晚那张努力堆砌着“乖巧懂事”、“体贴入微”的小脸上。那刻意讨好的笑容,那略显浮夸的关心,那自以为隐蔽的期盼眼神……在他这种洞悉人心的高手面前,简直如同透明的水晶,一眼就能看穿她心底那点小九九——无非是想哄他开心,好早日兑现放她和她爹爹彻底自由的“承诺”。

      若是旁人如此虚情假意地献媚,早已被拖出去杖责了。可偏偏是她,是虞听晚。

      李世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审视。虞听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眼神开始飘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就在她以为又要碰壁,小脸垮下来的时候,却见太子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端起了那碗雪莲燕窝羹。

      虞听晚的眼睛瞬间又亮了!

      李世玺用玉匙轻轻搅动着温润的羹汤,看着晶莹的燕窝丝和雪莲片在其中沉浮。天山雪莲的药效确实惊人,辅以宫中秘方精心调养,他体内盘踞许久的最后一点寒毒和虚弱感早已被涤荡一空。此刻他精力充沛,神清气爽,连批阅奏章都感觉思路格外清晰。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心思单纯却又带着点小狡猾的女子献上的那朵救命奇珍。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清甜温润,带着雪莲特有的微凉气息和桂花的馥郁,确实可口。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认可。

      仅仅这一声,就让虞听晚像得了天大的夸奖,脸上立刻绽放出比窗外春光还要明媚的笑容,之前的刻意讨好瞬间被真实的欢喜取代,整个人都生动鲜活起来。

      “殿下喜欢就好!奴婢明天还给您熬!”她雀跃地说,声音都轻快了许多,那点小心思被满足的快乐藏都藏不住。

      看着她这毫不掩饰的欢喜,李世玺心中那点因看穿她“虚情假意”而升起的微妙不悦,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柔软、更熨帖的情绪取代。明知她的殷勤带着目的,明知她的关心掺着水分,可她那笨拙的讨好、那藏不住的小心思、那得到一点点回应就灿烂无比的笑容……都像带着钩子,精准地钩住了他心底最深处那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纯粹与鲜活的渴望。

      他身处权力漩涡中心,见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冰冷算计。唯有她,虞听晚,像一捧未经雕琢的山泉,清澈见底,连那点“虚情假意”都显得如此拙劣而真实。她的“装”,在他眼里,反而成了另一种可爱的“真”。

      于是,太子殿下开始了他近乎“昏聩”的纵容。

      虞听晚也开启了她的表演生涯,“笨手笨脚”地替他整理书案,不小心碰倒了一摞不太紧要的旧档。李海公公脸都青了,太子却眼皮都没抬,只在她惊慌失措看过来时,淡淡说了句:“无妨,慢慢来。”

      留下一脸惊愕的李海公公。

      她“突发奇想”要给他梳个“新式发髻”,结果扯掉了他好几根头发,梳了个歪歪扭扭、不伦不类的样式。太子看着铜镜里滑稽的自己,再看看她一脸“求表扬”又带点心虚的表情,竟也没发火,只是无奈地挥挥手让她拆了,还默许了她第二天继续“练习”。

      她“殷勤”地打听他的喜好,然后“投其所好”地在他午休时,在他常坐的软榻边摆了一盆开得正艳、但香气过于浓烈的芍药,熏得他差点打喷嚏。太子揉着发痒的鼻子,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最终只是命人将花挪远了些,并未责罚。

      这下整个别院上下都看明白了。这位新晋的贴身侍女虞姑娘,根本不是什么得力助手,她那些“殷勤”和“服侍”堪称灾难现场。可偏偏,她像是被太子殿下放在心尖尖上宠着,无论闯了什么祸,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太子那素来冷厉的眉眼都会奇迹般地柔和下来,一句轻飘飘的“罢了”或“随她去”,便揭了过去。

      虞听晚也渐渐咂摸出味道来了。她发现,太子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好像挺好哄的?只要她“努力”对他好(虽然效果常常适得其反),他似乎就不太会生气,甚至有时她闯了祸,他看她的眼神……嗯,有点像她爹爹看她小时候捣蛋时的样子?无奈,又带着点纵容?

      于是,她更加“卖力”地扮演着“贴心侍女”的角色,虽然技艺毫无长进,但那股子全心全意(至少表面上是)围着他转的劲头,却让太子殿下非常受用。他享受着这份独属于他的、带着点笨拙却无比鲜活的“殷勤”,享受着看穿她小心思又纵容她的掌控感,更享受着天山雪莲彻底拔除余毒后,身体康健、精力充沛时,看着她在眼前鲜活蹦跶所带来的……愉悦。

      他清楚地知道,她此刻的笑容和讨好,都带着“求自由”的目的。但那又如何?她的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笑容为他而展,她的“笨拙”只在他面前显露。这份“虚情假意”,他甘之如饴,甚至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于是今日喝完羹汤的太子放下空了的瓷盏,目光再次落在正偷偷松口气、小脸上带着“任务完成”满足感的虞听晚身上。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过来。”

      虞听晚立刻像得到指令的小动物,颠颠儿地凑近书案,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殿下有何吩咐?”

      李世玺看着她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纯净眼眸,和那因为刚才“成功”献羹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头那股熟悉的、带着独占意味的暖流再次涌动。他忽然抬手,用微凉的指腹,轻轻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亲昵和……溺爱。

      “今日这羹,”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尚可。”

      仅仅一句“尚可”,便让虞听晚的眉眼再次弯成了月牙儿。她觉得自己离“哄好太子殿下,早日带爹爹回家”的目标,又近了一大步!殊不知,她这只努力扑腾着想飞出金丝笼的小鸟,早已被猎人温柔而强势的网,越缠越紧。太子眼中的笑意加深,那是对猎物的志在必得,也是对这份独属于他的、带着目的却又无比生动的“虚情假意”,深深的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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