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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薄绢甫一现世,李世玺的指尖便捻过那微凉坚韧的丝帛,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古篆小字和几幅奇特的药引图样。没有片刻犹豫,甚至没有再看榻上生死未卜的裴行之一眼,他豁然起身,玄衣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来人!” 太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在寂静的丹房里激起回响。“即刻封锁此间,方圆百步,擅入者死!” 冰冷的命令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几名气息沉凝如渊的暗卫无声地消失在门外阴影中。

      李世玺的目光转向侍立一旁、早已被秘密召入宫中、战战兢兢的三位白发御医。他指尖点在那张薄绢上:“此方,孤要你们三人,即刻共同参详,辨其真伪,析其药理,不得有半分差池!所需药材,无论多珍稀难寻,半个时辰内,必须齐备于孤面前!”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御医们额头瞬间布满冷汗,扑通跪倒,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重若千斤的薄绢,凑在明亮的宫灯下,几乎将眼睛贴上去,逐字逐句地推敲,低声而急促地交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丹房内只有炭火的噼啪声和御医们紧张压抑的呼吸。李世玺端坐不动,指尖有节奏地轻敲着扶手,目光沉静如深潭,看不出丝毫波澜,但那无形的威压让空气都几乎凝固。

      终于,为首的老御医颤抖着声音回禀:“殿……殿下……此方……此方精妙绝伦!药引配伍虽险峻霸道,却直指‘三虫三草膏’毒性本源,环环相扣,似……似为真解!尤其这‘寒潭墨蛟须’、‘百年血参王髓’、‘九转还魂草露’三味主引,虽极难寻,但……但宫中秘库或可……”

      “孤不听‘或可’!” 李世玺打断他,声音冷冽,“孤要的是‘必然’!传孤旨意,开启内库、太医院秘库、乃至……孤的私库!不惜一切代价,一个时辰内,孤要看到所有药材,毫厘不差!” 命令如雷霆般下达,整个东宫的力量瞬间被调动起来,无数人影在夜色中无声穿梭。

      当那些装在寒玉盒、温玉瓶中的绝世奇珍被小心翼翼地呈上时,丹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李世玺亲自监督着御医们清洗、炮制、称量。每一个步骤都在他冰冷的注视下完成,任何一丝微小的失误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药汁在铜炉中翻滚,颜色由浑浊的褐黄逐渐转为一种诡异的深紫,最后又沉淀成墨玉般的漆黑,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异香与腥苦的气息。

      药成之时,李世玺看着那碗浓稠如墨、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药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芒。他没有立刻喝下,而是冷冷地扫过三位御医和几名试药的内侍:“试。”

      一名内侍面无血色,颤抖着上前,用银针沾取一滴,银针瞬间变得漆黑!他绝望地闭上眼,仰头饮下一小口。时间仿佛凝固,众人屏息看着他。片刻后,内侍脸色骤然变得青紫,痛苦地蜷缩在地,浑身抽搐,口鼻溢出黑血,顷刻间便气绝身亡!

      丹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恐惧如同实质般弥漫。李世玺的脸色在烛火下更显苍白,但他眼中没有丝毫动摇,反而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他看向第二位内侍。

      第二位内侍饮下稍多一口,同样痛苦挣扎,但时间稍长,最终也倒毙在地。

      第三位……情况稍缓,剧烈呕吐出黑水,虽未死,却也奄奄一息。

      李世玺看着地上三具(或垂死)的躯体,又看了看那碗漆黑的药汁,嘴角竟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他明白了。这解药本身亦是剧毒!以毒攻毒,霸道绝伦,剂量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那试药者的反应,清晰地标明了安全剂量的界限。

      “剂量,再减半。” 太子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死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只是实验的消耗品。御医们颤抖着重新调整了药量。

      这一次,李世玺没有再用活人试药。他亲自端起那碗分量减半、依旧漆黑如墨的药汁。药碗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显得格外沉重。他凝视着碗中倒映的自己苍白而冷峻的脸,没有犹豫,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入喉,如岩浆滚落,又如万针穿刺!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撕裂焚烧!李世玺闷哼一声,身体猛地绷紧,额角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涌出,浸透了玄衣。他死死抓住太师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将那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和涌上喉头的腥甜咽了下去,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却始终端坐如山,未曾倒下分毫。

      御医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施针护住其心脉。

      接下来的日子,是真正的地狱煎熬。每日一碗减半的毒药(解药),如同酷刑加身。李世玺时而如坠冰窟,浑身寒战不止;时而如置熔炉,五内俱焚;更伴随着剧烈的咳血,那血初时乌黑粘稠如墨,散发着腥臭,后来颜色才渐渐转深红。每一次服药都是一场生死考验,每一次咳血都仿佛抽离着生命力。他本就清减的身形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如同淬炼后的寒星,越来越亮,越来越锐利,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力。他清醒地感受着体内那盘踞三月、跗骨之蛆般的剧毒,在更霸道的“解药”冲击下,一点点被撕裂、被中和、被强行剥离的痛苦过程。

      整整三日,当最后一次服下药汁后,李世玺没有像往常一样剧烈咳嗽,而是静坐良久。忽然,他身体猛地前倾,“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滩粘稠无比、漆黑如胶、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淤血!这滩黑血落在地上,竟似有生命般微微蠕动了一下,才彻底沉寂。淤血吐出后,李世玺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久违的轻松感瞬间涤荡了全身,那如影随形的沉重、滞涩、隐痛,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缓缓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似乎都变得格外清冽甘甜。虽然身体依旧虚弱,脸色也还苍白,但一种属于掌控者的、沉稳而强大的生命力,已在他眼底重新凝聚、燃烧。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滩象征着他过去三个月梦魇的污秽黑血,如同看着被碾碎的蝼蚁。

      “清理掉。” 太子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的沙哑,但更多的是冰封般的冷漠和一种重掌乾坤的威严。他拿起案几上那张救了他命的薄绢,指腹缓缓摩挲过上面的字迹,眼神深邃难测。裴行之献上的古籍,终究成了刺破他体内阴霾的利刃。而那本残破的古籍和那个名叫裴行之的书生,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然不同。

      他当即叫来李海:“赏,给孤重重赏裴行之!”

      李海应道:”是。“

      次日
      李世玺在侍卫的簇拥下,沿着狭窄、湿滑的通道前行,准备去往下一个要审的目标。经过一排排死寂或传来痛苦呻吟的牢房,他目不斜视,仿佛那些不过是路边的顽石。

      就在路过一间稍显“安静”的牢房时,侍卫长低声禀报:“殿下,此间关押的是……虞氏女,虞听晚。”

      李世玺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虞听晚?莫名脑海里闪过某个雨夜一个倔强对峙的眼神,他淡漠的目光随意地向那牢房内扫去。

      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与他预想中哭哭啼啼、惊恐绝望的囚徒截然不同。

      只见虞听晚坐在稻草上,背脊挺得笔直,正低头认真地编织着一个……说不上是什么的小玩意儿。火光跳跃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阴森、绝望、以及刚刚路过的太子一行人带来的巨大威压,仿佛都被她无形地隔绝在外。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对着手里那个不成形的草编,轻轻吹了口气,像是在尝试把它吹得更饱满些。

      这份异乎寻常的平静,或者说“心大”,让李世玺感到一丝荒谬的刺目。他见过太多阶下囚,或歇斯底里,或摇尾乞怜,或麻木认命,却从未见过如此……安之若素,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小住的。

      他停下了脚步,玄色的身影伫立在牢房外,沉默地看着她。

      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长久的注视打破了那份专注,虞听晚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清澈如泉水的眸子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迷茫,毫无畏惧地、直直地望向了牢房外那个被众人簇拥、气势迫人的玄衣男子。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谄媚,只有纯粹的好奇,甚至……还有一丝因被打扰而微微的不悦?

      李世玺的眼神更深邃了几分。

      虞听晚的目光在他身上华贵的衣料和冷峻的面容上停留片刻,陡然眼睛瞪圆了,她记起来了,眼前人是太子!

      那个在寝殿里要生剥了她心的狠毒之人!

      一抹狠厉从她眼里转瞬即逝。

      虞听晚善于观察,揣摩又过了这么多时日,太子既没叫人来让她去做药引子,又没人审她,估计是太子的毒自行解决了。

      顿时一股要死就死的悲壮来袭,虞听晚心里想着反正横竖都是如此,还不如替自己发声。

      但她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心头猛地一跳。

      只见她放下手中的草编,非但没有跪下行礼,反而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隔着冰冷的栅栏,用一种带着疑惑、却又异常清晰、甚至称得上“大胆”的语气,直接开口问道:
      “太子……殿下?” 虞听晚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但依旧没有畏惧,反而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像是看到了某种希望。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靠近了栅栏一步,仰着脸,目光坦荡地直视着李世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却依旧清晰无比,“那……那您能放了我和我爹爹吗?我们在这里关了好久了,而且……而且这里好黑,我想出去晒太阳,还想吃桂花糕了。” 她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向邻居讨要一个顺路的帮助,而不是在向当朝储君请求赦免牢狱之灾。

      空气仿佛凝固了。

      侍卫们屏住呼吸,冷汗涔涔,几乎预见了下一刻太子震怒、此女血溅当场的惨状。

      李世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锐利的凤眸只是沉沉地锁着牢房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她清丽的脸庞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是如此的……纯粹、无畏,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愚蠢的勇气。她的话是如此天真幼稚,却又如此直白地戳破了这牢狱森严的规则——她竟敢直接向掌握生杀大权的太子讨要自由?而且理由只是想晒太阳和吃桂花糕?

      荒谬。

      可笑。

      但……偏偏这份荒谬和可笑之中,透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刚经历完祛毒炼狱、正被权力倾轧和血腥审讯弄得心绪沉郁之际,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她没有哭诉冤屈,没有摇尾乞怜,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何等绝境。她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提出了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异想天开的请求,眼神干净得如同山涧清泉,仿佛这污浊的天牢、这森严的等级、乃至他太子的身份,都无法真正污染她分毫。

      这份“心大”到近乎无知,“胆大”到近乎鲁莽的奇异特质,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刺破了天牢的阴霾,也短暂地刺穿了李世玺那层厚重的、被权力和阴谋包裹的心防。他见过太多曲意逢迎、尔虞我诈,却从未见过如此……“真”的人,即使这“真”带着令人发笑的天真。

      “放了你和你父亲?” 李世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凭什么?” 他没有斥责,没有动怒,只是抛出了最核心、也最残酷的问题。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审视着虞听晚,想看看她这份“胆大”之下,究竟是无知,还是隐藏着什么。

      虞听晚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心里也暗暗揣摩这人能跟她废话这么多,必定是喜欢她这样的说话方式。

      于是,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很坦诚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凭什么……就是觉得,殿下您看起来……嗯……虽然有点冷冰冰的,但不像坏人。”

      “不像坏人?” 李世玺的指尖在墨狐大氅的袖口内,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

      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李世玺心头悄然滋生。他看着虞听晚那双清澈见底、毫不躲闪的眼睛,看着她微微发亮的脸庞,看着她身处绝境却依旧如初生小草般顽强甚至“无忧”的姿态……这与他认知中的世界,与这黑暗肮脏的天牢,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反差。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虞听晚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解读的意味——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意外勾起的、纯粹的兴趣。如同一个习惯了欣赏精工细琢、价值连城宝物的收藏家,突然在泥泞中发现了一颗未经雕琢、却散发着奇异光芒的顽石。

      他不再停留,转身,玄色的大氅在火把光影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脚步声沉稳地远去。

      侍卫长等人如蒙大赦,慌忙跟上,只留下牢房里依旧不明所以的虞听晚。她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还没说行不行呢……” 然后,她又低头捡起那根枯草,继续专注地编了起来,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决定她生死的短暂对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火把的光摇曳着,将太子玄衣的背影拉得很长,最终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尽头。天牢里重新被阴冷和死寂笼罩,唯有虞听晚所在的牢房,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不合时宜的微光。李世玺的内心深处,那个名为“虞听晚”的名字,第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卷宗符号,而是伴随着那双清澈无畏的眼睛,留下了鲜明而独特的印记。这意外的邂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微,却已悄然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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