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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 104 章 ...

  •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淌,每一日都如同在刀尖上踱步。虞听晚维持着完美的表象,对李玄翊愈发温婉体贴,紫宸殿内时常能听到帝后低语和昭阳的笑声,一派琴瑟和鸣的景象。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看到李玄翊,看到他偶尔流露出的、因这份虚假“和睦”而略显松弛的神情,她心中那片冰冷的恨意就愈发凝结,几乎要破体而出。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和撕碎这一切的冲动。

      胡太医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仿制御印是滔天大罪,每一步都需极端谨慎,虞听晚深知急不得,只能按捺住性子,继续扮演着她的角色,同时更加细心地留意着李玄翊的一切习惯和作息规律。

      机会总偏爱有准备的人。

      这日,李玄翊前往京郊大营巡视,预计需一整日方能回宫。这是他固定的事务,也是虞听晚早已暗自记下的、为数不多的能长时间离开紫宸殿的机会。

      清晨送走銮驾,虞听晚立刻以“整理陛下旧日文书,以备修订起居注”为由——这是一个她深思熟虑后找出的、看似合理且不易被立刻驳回的借口——吩咐心腹太监和宫女,将李玄翊书房内近年来所有已处理归档的文书箱箧,全部抬到紫宸殿偏殿。

      命令下达时,她的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面上却镇定自若。宫人们虽觉此举有些突兀,但见皇后娘娘神色如常,又抬出了“修订起居注”的名头,不敢多问,只得依言照办。

      当十几口沉甸甸的樟木箱被抬进偏殿,整齐码放好,宫人退下后,虞听晚独自站在这些散发着陈旧墨香和尘埃气息的箱箧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聋自己的耳朵。

      她成功了第一步。接下来,便是大海捞针。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是分门别类捆扎好的奏章副本、谕旨底稿、以及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往来文书。时间跨度很大,纸张新旧不一。

      她没有时间细看内容。她的目标明确——寻找那种特定的、带有南海犀角粉和金箔印记的火漆痕迹,或者任何形制特殊、标明“密”字的函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偏殿内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她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和后背的衣衫,她却浑然不觉。

      打开第三口箱子时,她的目光猛地一滞!

      箱底角落里,躺着几份与其他规整文书格格不入的、没有任何题签的深褐色牛皮纸函套!函口处,残留着被撕扯开的、带有独特暗红色泽和细微金箔反光的火漆痕迹!

      是影卫的密报!

      虞听晚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些纸张。她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将其余箱子大致翻查一遍,确认再无线索后,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几份密报上。

      函套内是薄薄的几页纸,字迹是那种特有的、毫无个人风格的馆阁体,记录着冰冷客观的信息。大多是某位官员的隐秘癖好,某地看似寻常却可能蕴含异常的粮草调动,或是某些陈年旧事的碎片化复查记录。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一页页枯燥的文字,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些似乎都与她想要的相去甚远。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最后一份密报末尾处,几行看似补充说明的、关于多年前一次旧档核查的记录,猛地抓住了她的眼球!

      那上面冷冰冰地记载着:『承平元年,核查废妃裴氏冷宫遗物,于其枕下暗格中发现未送出的私信若干。内容多为琐碎抱怨与无谓追忆,已悉数销毁。唯其中一页残片,提及旧友林氏(注:即随州虞叶麟之妻林婉儿),言及少女时共嗜城南李记桂花糕,并询及近况,无关宏旨,故未录入正案。

      林氏! 林婉儿! 桂花糕!

      虞听晚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急剧收缩!

      母亲!裴贵妃在宫中,竟然真的试图给母亲写过信!还提到了她们少女时共同喜欢的桂花糕!

      巨大的震惊和酸楚瞬间淹没了她!她仿佛能看到那位曾风华绝代的贵妃,在宫中凄风苦雨中,是如何怀着微末的希望,写下这些琐碎的记忆,试图通过最寻常的食物,向旧友传递一丝求救的信息,或是寻求一点心灵的慰藉……

      而无情的影卫,却只将其评价为“无关宏旨”、“无谓追忆”,轻易销毁!

      可是……等等!

      虞听晚猛地回过神!

      不对!

      如果真的“无关宏旨”,为何要特意在密报中记上一笔?虽然语带轻蔑,但记录本身,就意味着这件事曾被注意到,甚至可能被短暂地调查过!

      影卫做事,绝不会无的放矢!

      母亲与裴贵妃的这层关系,这看似寻常的“桂花糕”,必定触动过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城南李记桂花糕”这几个字。

      一个卖桂花糕的铺子…… 两个身份悬殊的闺中密友…… 一段被刻意抹去的通信…… 一桩惊天巨案……

      这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难道秘密不在信的内容,而在于……传递信物或信件的方式?通过那个卖桂花糕的铺子?

      还是说……那铺子本身,就是一个秘密的联络点?

      无数的疑问和猜想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虞听晚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涌向了大脑,激动得几乎要战栗起来!

      她强忍着立刻冲出去调查的冲动,飞快地将所有密报按照原样折好,塞回函套,再将所有箱箧恢复原状,仿佛从未被人动过。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她靠在冰冷的箱壁上,大口地喘息着,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兴奋而锐利的光芒。

      城南李记桂花糕……

      这就是下一步的方向!

      虽然依旧迷雾重重,但她终于抓住了一条实实在在的、可能直通核心的线索!

      然而,就在她准备悄悄离开偏殿时,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了地上一点不同寻常的微光。

      她蹲下身,指尖从地板缝隙里拈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片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碎屑,边缘还带着一点熟悉的金箔反光。

      是刚才查看密报时,从不慎破损的火漆上掉落下来的!

      虞听晚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些已经被恢复原状的箱箧,心脏骤然缩紧!

      完了!

      若是被李玄翊发现……若是他发现她动过这些……

      就在这时,殿外远处隐隐传来了宫人急促的脚步声和通报声——

      “陛下驾到——!”

      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虞听晚脑中“嗡”的一声,几乎炸开!她手忙脚乱地将那点碎屑死死攥入手心,尖锐的边缘刺入皮肉,带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她心中恐慌的万分之一!

      她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痕迹,然后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快步走向殿门。

      必须在他进来之前,迎上去! 必须掩饰过去!

      她的手心紧紧攥着那点致命的证据,冷汗顺着脊背滑落。

      偏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李玄翊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秋日的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迈了进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殿内那十几口明显被移动过的箱箧上,随即,锐利如鹰隼的视线,猛地攫住了刚刚迎上前、脸色似乎有些过于苍白的虞听晚。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那声“陛下驾到——”如同惊雷炸响在虞听晚耳边,震得她神魂几乎出窍!偏殿的门被推开,李玄翊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秋寒和隐隐的疲惫迈入,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殿内明显被移动过的箱箧,最后死死攫住了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平静,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令人胆寒。那平静之下,是骤然绷紧的、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般的警惕和压迫感。

      虞听晚的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手心死死攥着那点要命的火漆碎屑,尖锐的边缘刺入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反而让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强行镇定下来。

      电光石火间,她脸上已迅速堆砌起恰到好处的惊慌、委屈,以及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羞赧。她微微侧过身,似乎想遮挡身后的箱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努力维持着镇定:

      “陛下……您怎么提前回来了?”她先发制人,语气带着关切,脚步却像是无意识地挪动,恰好将李玄翊投向箱子的视线引向自己,“臣妾……臣妾只是……只是想找些旧年的花样子……”

      她说着,抬起一只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拂过鬓角,实则巧妙地将那只攥着碎屑的手藏入了宽大的袖袍之中,另一只手指向旁边桌案——那里确实散放着几张她早已准备好的、从民间搜罗来的绣样图稿。

      “昭阳渐渐大了,臣妾想着给她做些新巧的衣裳……听闻陛下幼时曾夸赞过一种苏绣的针法,臣妾愚笨,便想着……找些旧年的文书看看,或许能有记载……”她越说声音越低,脸颊泛起一抹红晕,眼神躲闪,像极了只想悄悄给夫君一个惊喜却被撞破的小女子情态。

      这个理由蹩脚却又透着几分合乎情理的“蠢笨”和用心。将一个深宫女子试图讨好丈夫、关爱女儿的心思,与她翻找旧文书的行为勉强联系了起来。

      李玄翊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和那堆绣样之间来回扫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显然不信,或者说,不完全信。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绝不可能有什么绣样图稿。

      他向前迈了一步,逼近她,玄色龙袍带来的威压几乎让她窒息。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箱箧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错辨的寒意:“哦?朕倒不知,朕的奏章副本和归档文书里,还藏着绣花样子?”

      虞听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袖中的手攥得更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刺激着她保持清醒。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水光潋滟,带着几分被质疑的委屈和倔强:“是臣妾异想天开了……只是想着……陛下经手的东西,或许能沾些才气灵气……便想着来沾沾光……臣妾知错了,不该擅动陛下文书……”

      她说着,便要屈膝请罪,身体却微微晃了一下,仿佛因紧张和羞愧而有些站立不稳。

      就在她身体晃动的瞬间,袖袍微扬,那藏在袖中的、紧紧攥着的右手似乎无意识地擦过了发间的一支玉簪!

      极其轻微的一声“咔哒”。

      一点微不可见的暗红色碎屑,借着这个动作,被她极其迅速而隐蔽地,顺势按入了玉簪与发丝之间的缝隙里!

      完成这个动作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和所有演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李玄翊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方才那个细微的踉跄和扶簪的动作。但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惊慌失措、试图维持仪态的女子的本能反应。

      他的视线在她略显凌乱的发髻和那支看似普通的玉簪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以及那双写满了“愚蠢的用心”和“被撞破的惶恐”的眼睛。

      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玄翊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深邃难辨。他在权衡,在判断。她的话漏洞百出,但她此刻的情态,却又不像作伪。那种小女儿般的痴念和笨拙,与他记忆中那个冷傲决绝的虞听晚相去甚远。

      是真的蠢到试图从文书里找绣样?还是……别有目的,却用了最拙劣的借口遮掩?

      良久,他周身那骇人的压迫感似乎稍稍收敛了一些,但眼底的疑虑并未散去。他冷哼一声:“荒唐!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再碰这些东西!”

      “是……臣妾再也不敢了……”虞听晚连忙低头应道,声音带着后怕的哽咽。

      李玄翊不再看她,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箱箧,尤其是在那几个存放影卫密报的箱子上多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锁扣和封条是否完好。确认无明显异常后,他才沉声道:“把这些都抬回去。以后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动。”

      “是!”殿外候着的内侍慌忙进来,手脚麻利地开始搬运箱箧。

      虞听晚垂着头,恭顺地站在一旁,听着箱箧被搬动的声音,每一秒都如同煎熬。她能感觉到李玄翊的目光仍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如同实质般刮过她的肌肤。

      直到所有箱箧都被抬走,偏殿重归空旷,李玄翊才缓缓踱步到她面前。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一直看进她灵魂最深处。

      “晚晚,”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警告,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安分些。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昭阳。”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虞听晚的心脏猛地一缩,脸上却适时地露出恐惧和顺从,睫毛颤抖着,泫然欲泣:“臣妾……谨记陛下教诲。”

      李玄翊凝视了她片刻,最终松开了手,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虞听晚才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猛地向后踉跄一步,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重衣。

      差一点……只差一点……

      她颤抖着抬起手,极其小心地、从发簪与青丝的缝隙里,取出了那一点几乎要了她性命的暗红色碎屑。

      摊开掌心,那点碎屑已被汗浸湿,边缘依旧锐利。

      她死死盯着它,如同盯着从地狱边缘抢回来的一线生机。

      而李玄翊最后那句关于“昭阳”的警告,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底。

      他知道。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他只是……还没有证据。

      或者说,他还在犹豫,还在观察。

      这场危险的游戏,已经走到了更危险的边缘。

      她缓缓握紧手掌,任由那碎屑刺痛皮肉。

      城南李记桂花糕……

      她必须更快地找到答案!

      在那把悬顶之剑落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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