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5、第 105 章 ...
-
“城南李记桂花糕”……这七个字如同烙铁,日夜灼烧着她的神经。那是目前唯一的、具体的线索。
然而,身为皇后,她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无数目光之下,如何能亲自去查一个早已湮没在岁月里的糕点铺子?
她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替她在外行走、且绝对忠诚的刀。
夜深人静,确认李玄翊今夜宿在养心殿后,虞听晚悄无声息地起身。她没有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走到妆台最底层一个上了锁的暗格前。
钥匙贴身藏着,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打开暗格,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静静躺着一枚半旧的、毫不起眼的乌木令牌。令牌上没有任何纹饰,只刻着一个数字——“柒”。
这是母亲林婉儿留给她最后的、也是从未指望会用上的“遗产”。据母亲临终前模糊提及,这是早年林家于乱世中偶然施下大恩于一个江湖隐秘组织“影舵”所得的信物,凭此令牌,可求其办一件事,无论黑白,但仅此一次,且后果自负。
“影舵”……与皇家“影卫”虽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一个是朝廷鹰犬,一个是游走于阴影之下的江湖势力。若非走投无路,虞听晚绝不愿与这等力量扯上关系。
但如今,她已别无选择。
她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木头的棱角硌得生疼。翌日,她以“夜间梦魇,需去佛堂静心”为由,只带了绝对心腹的秋月,前往宫中最为偏僻的一处小佛堂。
佛堂久未修缮,檀香冷寂。虞听晚跪在蒲团上,看似闭目诵经,秋月则警惕地守在门外。
良久,虞听晚睁开眼,从袖中取出那枚乌木令牌,将其轻轻压在了香案角落积满香灰的香炉之下。然后,她起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接下来,便是等待。每一次佛堂钟声响起,都能让她心惊肉跳。
三日后,一个负责打理佛堂杂役、面貌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的老太监,在擦拭香案时,无声无息地收走了那枚令牌。没有留下任何话语,没有任何痕迹。
当夜,虞听晚在枕下发现了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何事?”
字迹潦草,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江湖人的草莽气。
虞听晚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铺纸研墨,用左手写下早已斟酌好的指令:“查京城南旧巷,李记桂花铺,大宣十二年至今,所有关联人事,尤重与宫中裴氏、林氏往来痕迹。秘。”
写罢,她将纸条卷好,再次借次日去佛堂的机会,将其塞入了佛龛底座一道极其隐蔽的裂缝中。
这一次,等待的回音更快。
次日傍晚,那张裂缝里便多了一张新的纸条。上面的字多了些,却让虞听晚看得浑身发冷:
“李记铺,大宣十三年毁于火,店主李三及家眷尽殁。纵火者疑为城西泼皮,然此泼皮于半月后失足落井亡。裴、林二字,慎查。止否?”
毁于火!尽殁!灭口!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虞听晚心上!
果然!这条线索是通的!而且触碰到了极其危险的禁区!连“影舵”这样的组织都发出了警告!
“止否?”——停止吗?
虞听晚死死攥着纸条,指甲掐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不能止!
越是如此,越说明这铺子至关重要!
她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决绝。再次提笔(左手),写下:“不惜代价,掘地三尺,查李三背景,纵火真凶,及铺子往来账目、人员残留之物。需实物凭证。”
她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裴贵妃试图通过母亲求救之前,就如此干净利落地掐断了这条线!这绝不仅仅是针对裴家,这更像是……预防性的灭口!
指令再次传出。
这一次,等待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刻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虞听晚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那份日渐“温婉”的假象,对李玄翊曲意逢迎,甚至偶尔主动提及宫中琐事,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看到他,看到他可能就是那场悲剧的间接推动者,甚至可能是……被蒙蔽的帮凶,她都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压下那几乎要撕裂她的恨意与悲凉。
终于,在第七日深夜,万籁俱寂之时,窗棂极其轻微地响了一声。
虞听晚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狂跳。她屏住呼吸,悄声下床,走到窗边。
窗外空无一人,只有冷月清辉。窗台下,放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沾着些许泥土的破旧布包。
她迅速将布包捞进屋内,拴好窗棂,回到床边,指尖颤抖地解开系带。
里面没有纸条。只有几样东西:
一截被烧得焦黑、却依稀能看出原本是柜台边角的木头。几块破碎的、印着模糊“李记”字样的粗瓷碗碎片。一本几乎被烧毁殆尽、只剩几页残卷、字迹模糊难辨的账册。还有……一枚被熏得发黑、却依旧能看出是女子所用的、样式简单的银簪。簪头隐约刻着一个极小的“婉”字!
虞听晚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拿起那枚银簪,手指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婉”字,浑身如坠冰窟!
母亲的簪子!怎么会在这里?!在李记桂花铺的废墟里?!
难道母亲当年……真的曾亲自去过那家铺子?!在裴家出事前后?!
她颤抖着拿起那本残破的账册,就着微弱的月光,艰难地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墨迹。大多是些日常的柴米油盐进货记录,日期停留在乾元十三年初夏。
忽然,她的目光死死定在最后一页,一处未被完全烧毁的角落——
那里依稀记录着几笔异常的交易。不是购买食材,而是……“寄存”与“取件”!
时间,恰恰就在裴贵妃被打入冷宫前后!
寄存的物品栏模糊不清,但取件人签名处,有一个极其潦草、却让她瞳孔骤缩的代号——
“赤玉”!
赤玉!赤玉头面!裴贵妃赠予母亲的那套头面!
虞听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拼接!
李记桂花铺,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糕点铺子!它是母亲林婉儿与裴贵妃之间,一个极其隐秘的联络点!她们通过寄存、取件的方式传递消息或物品!那桂花糕,或许本身就是一种障眼法!
而裴贵妃在冷宫中试图送出的那封信,提及“桂花糕”,根本不是在怀念旧时光!她是在用只有她们两人才懂的暗语,提醒母亲,启用这条最后的联络渠道求救!
然而,这条线,早已被那个幕后黑手洞察,并抢先一步,用一场大火和数条人命,彻底掐断!甚至可能……母亲的那次“亲自前往”,本身就落入了对方的监视之中!
父亲……父亲后来得到裴家财产,是否也与这件事有关?是否是因为母亲这条线暴露,虞家被抓住把柄,被迫成为了瓜分裴家财产中的一环,甚至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
巨大的震惊、悲恸和一种接近真相的战栗,让虞听晚浑身冰冷,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
“砰!”
内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沉重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李玄翊一身玄色寝衣,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如同暗夜修罗般立在门口,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疯狂!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间就钉在了虞听晚手中那枚发黑的银簪和残破的账册上!
“虞、听、晚!”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低吼出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
“你果然……一直在骗朕!”
那一声踹门的巨响和着李玄翊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虞听晚的天灵盖上!
她猛地抬头,撞入那双燃烧着骇人烈焰、写满被彻底背叛的疯狂的眼睛,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手中的银簪和残破账册变得滚烫,几乎要脱手而出!
完了!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他不是应该在养心殿吗?!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震惊和恐惧!绝不能承认!承认就是万劫不复!不仅她自己,昭阳,甚至刚刚摸到线索边缘的真相,都将彻底湮灭!
就在李玄翊裹挟着冰冷杀机猛扑过来的前一瞬,虞听晚做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举动——
她不是后退,不是辩解,而是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扑向他,而是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用整个身体死死护住了那几样致命的证物!同时,她爆发出一种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极致委屈和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陛下!陛下您终于回来了!臣妾……臣妾好怕啊!”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让盛怒中的李玄翊动作猛地一滞!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和委屈,而不是被撞破阴谋的恐慌。
“你……”李玄翊的怒火被这诡异的场面噎了一下,声音依旧冰冷骇人,“你又在耍什么花样?!手里拿的是什么?!说!”
虞听晚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泪水糊了满脸,发髻散乱,看起来狼狈又脆弱。她将握着银簪和账册的手更紧地压在胸口,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哭得语无伦次:
“是……是母亲的遗物……还有……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旧纸……臣妾……臣妾方才做了噩梦,梦见母亲浑身是血,指着床底……臣妾吓醒了,鬼使神差地去翻……就在床底最里的暗格里找到了这些……”
她一边哭诉,一边极其隐晦地用身体遮挡着,将那只攥着银簪和账册的手,艰难地、一点点地塞进了胸前最里层的贴身衣物之下!这个动作被她剧烈的颤抖和宽大的寝衣完美遮掩!
“臣妾正不知道这是何物,为何母亲藏得这般隐秘……心里怕极了……陛下您就来了……”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依赖,“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母亲她……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臣妾?臣妾好怕……”
她巧妙地将“调查”转化为“偶然发现”,将“阴谋”包装成了“噩梦引发的意外”和“对亡母秘密的恐惧”。每一个表情,每一声哭泣,都恰到好处地迎合了李玄翊所以为的“她蠢笨”、“她依赖他”的印象。
李玄翊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和疑虑疯狂交织。他根本不信她的鬼话!什么噩梦?什么床底暗格?他方才在窗外看得分明!她对着那几样东西的神情,绝不是恐惧,而是专注和震惊!
可他冲进来后,她却又瞬间变回了这副蠢笨无助的模样?
是演技高超,还是……真的只是巧合?
他的目光如利刃般刮过她全身,试图找出破绽。她蜷缩在那里,哭得浑身发软,寝衣因方才的动作有些松散,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和纤细锁骨,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那几样东西似乎真的被她慌乱中塞进了怀里,看不到具体形状。
“拿出来。”他声音冰冷,不容置疑,向前逼近一步。
虞听晚哭得更凶,拼命摇头,反而将胸口护得更紧,像是护着最珍贵的东西,又像是害怕里面的东西:“不……陛下……臣妾怕……那上面好像有血……母亲是不是被害的?陛下您告诉臣妾……”
她开始胡言乱语,将话题引向一个更敏感、更可能触动李玄翊神经的方向——林婉儿的死因。
李玄翊的眉心猛地一跳!果然,他看到虞听晚在说出“被害”二字时,眼中闪过的是真切的、毫无作伪的恐惧和怀疑(那是对幕后黑手的恐惧,却被他误解了)。
难道……她真的只是偶然发现了林婉儿藏匿的旧物?并因此产生了荒谬的联想?
是了,林婉儿死得突然,若真留下些什么似是而非的东西,被这个心思简单又备受打击的女儿看到,会产生这种愚蠢的念头,也不无可能……
他心中的杀意和怒火稍稍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烦躁和不耐。他厌恶这种牵扯到旧人的、混乱不清的事情。
“胡闹!”他厉声打断她的哭诉,语气却不再是最初那般的必杀之意,“林氏早逝,与你父亲之事无关!休要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他再次伸出手,这次的目标是她紧紧护住的胸口:“把东西给朕!这些无用旧物,留之无益!”
虞听晚心中警铃大作!给他?那一切就都完了!那银簪上的“婉”字,那账册上的“赤玉”记录,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襟的瞬间——
“哇——!”
隔壁偏殿,突然传来了昭阳响亮的啼哭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仿佛是上天赐下的转机!
虞听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声猛地一收,脸上瞬间换上了一种母亲独有的、真实的惊慌:“昭阳!是昭阳哭了!她定是又被梦魇着了!陛下!”
她甚至顾不上李玄翊,连滚爬爬地就要起身往偏殿冲,动作慌乱又自然,完全是一个被孩子哭声牵动全部心神的母亲。
李玄翊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女儿的哭声像一根细针,恰到好处地刺破了他紧绷的杀意。他可以不在乎虞听晚的生死,却不能不在意昭阳。
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虞听晚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门口,嘴里不住地喊着:“昭阳别怕,娘亲来了!娘亲在这里!”
李玄翊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阴沉变幻。最终,他狠狠一甩袖,压下心头翻涌的暴戾和疑虑。
罢了。
无论她是真蠢还是装傻,眼下都不是深究的时候。昭阳的哭声不似作假。
那些旧物……即便真有什么,量她也翻不出天去。日后严加看管便是。
“站住。”他冷声开口。
虞听晚脚步猛地顿在门边,背影僵硬,心几乎跳出嗓子眼。
“今夜之事,”李玄翊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冰冷的警告,“朕暂且记下。你好自为之。若再让朕发现你有任何不安分之举……”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尽,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惩罚都更令人胆寒。
“臣妾……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只是太想母亲了……”虞听晚带着哭腔应道,肩膀微微颤抖。
“滚去照看昭阳。”李玄翊不耐烦地挥挥手。
虞听晚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内殿,扑向偏殿昭阳的摇篮方向。
直到抱住女儿温软的小身子,感受着那真实的、因噩梦而委屈的颤抖,虞听晚才敢让自己的身体真正地软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她紧紧抱着昭阳,如同抱着唯一的浮木,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差一点……只差一点……
怀中的银簪和账册硌得她生疼,却像一团火,灼烧着她的肌肤,也灼烧着她的决心。
李玄翊的怀疑并未消除,只是暂时被压下。她的处境,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
但她也终于……握住了通往真相的钥匙。
城南李记,赤玉头面,母亲的银簪……
她低下头,将脸埋进女儿带着奶香的颈窝,眼中却再无泪水,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愈发冰冷的坚韧和疯狂。
这场生死博弈,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