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3、第 103 章 ...
-
紫宸殿的日子,在外人看来,已是一派帝后和睦、岁月静好的模样。秋深渐寒,殿内却暖意融融,时常能听到昭阳公主清脆的笑声和皇后娘娘温柔的低语。陛下甚至会将紧要的奏章都带到此处批阅,皇后则安静地在一旁红袖添香,或是抱着昭阳轻声细语,画面温馨得如同最工笔的宫廷画卷。
只有虞听晚自己知道,这温馨之下,涌动着何等冰冷的暗流。那日发现的影卫火漆痕迹,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头。李玄翊在查什么?查到了哪一步?这与父亲、与裴家旧案又有多大关联?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她需要更主动地接近核心。
机会出现在一个午后。李玄翊批阅奏折时,一封来自边关的紧急军报让他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他命内侍去传召几位心腹重臣即刻到御书房议事。
起身欲走时,他目光扫过案头几份刚刚阅毕、用了朱批的普通奏章,又看了看窗外阴沉欲雨的天色,似是嫌带来带去麻烦,便随口对侍立一旁的虞听晚道:“这些已批红的,你先收着,稍后让内侍监送回司礼监用印下发。”
语气自然,带着一种不经意的信任,仿佛这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
虞听晚的心跳骤然加速,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微微福身:“是,臣妾省得。”
李玄翊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情绪难辨,最终没再多言,快步离去。
殿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虞听晚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一小叠明黄色的奏章上,指尖微微发凉。她知道,这里面绝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机密,重要的政务他绝不会留下。但这依旧是一个信号,一个他放松警惕的信号,一个……或许能让她窥见一丝办事流程和人员脉络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极其小心地拿起那叠奏章。指尖触碰到光洁的纸面,仿佛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无上权柄和无数隐秘。
她并没有立刻翻看内容——那太冒险了,极易留下痕迹。她只是仔细地、仿佛只是在整理般,观察着它们的形制。目光最终停留在奏章末尾的朱批和那方鲜红的皇帝私印上。
印文清晰:“承平之宝”。线条遒劲,布局严谨,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私印…… 如果……如果能仿制一枚…… 是不是就意味着,有机会接触到那些真正需要这印鉴才能调阅的、被封存的旧档?甚至是……影卫的密报?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奏章仔细收好,放在案头显眼处,仿佛从未动过。然后唤来秋月,如常吩咐她去传内侍监的人。
整个下午,虞听晚都有些心神不宁。那方印文的每一个转折,每一个细节,都深深烙在了她的脑海里。
傍晚,李玄翊议完事回来,面色疲惫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边关似乎不太平。
他踏入内殿,第一眼便看向案头。那叠奏章依旧原样放着。
虞听晚正陪着昭阳玩九连环,见他回来,抱着女儿起身相迎,语气温柔:“陛下回来了。边关之事可还顺利?”
李玄翊揉了揉眉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案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叠奏章,随口问道:“送走了?”
“已经着人送还司礼监了。”虞听晚答道,语气自然,抱着昭阳走近些,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陛下脸色不好,可是遇到了难处?”
她的靠近带着一丝馨香和暖意,昭阳也伸出小手咿呀着要父皇抱。李玄翊冷硬的神色不由缓和了些,伸手接过女儿,淡淡道:“无甚大事,些许疥癣之疾罢了。”
他抱着昭阳逗弄了一会儿,目光却再次落回那叠奏章原本放置的位置,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虞听晚的心微微提起。
忽然,他转头看向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探究:“朕今日留下的奏章,你可看了?”
来了。
虞听晚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微微睁大了眼睛:“陛下恕罪,臣妾岂敢窥视朝政?只是陛下吩咐收好,臣妾便原样放着,等内侍来取了便交予他们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受伤,“陛下……是不信臣妾吗?”
她垂下眼睫,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姿态委屈又隐忍。
李玄翊凝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这副温顺皮囊,看清内里真实的想法。
殿内一时静极,只听得见昭阳玩弄玉佩发出的轻微声响。
良久,李玄翊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朕并非此意。只是随口一问。”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渐沉的夜色,“你是皇后,日后这类琐事,或许会多些。提前知晓些规矩,也好。”
这话像是一种解释,又像是一种……更深的试探和警告。
虞听晚连忙道:“臣妾愚钝,能替陛下分忧些许琐事已是荣幸,断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朝政大事,自有陛下圣心独断。”
她的回答谦卑而恭顺,完美地符合一个“懂事”的皇后该有的姿态。
李玄翊似乎满意了,或者说,他暂时接受了这个答案。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逗弄起怀里的昭阳。
然而,虞听晚却从他方才那片刻的沉默和审视中,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并未完全消散的疑虑。
他还在试探她。他从未真正完全放心。
仿制私印的计划,风险太大了。一旦败露,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若不行此险招,她可能永远都无法触碰到被严密看守的真相核心。
当晚,李玄翊一如既往地宿在了紫宸殿。他似乎因边关之事耗费了大量心神,很快便沉沉睡去。
虞听晚躺在他身侧,睁着眼,毫无睡意。窗外月色凄冷,透过帐幔缝隙,在他沉睡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无法完全舒展的疲惫,心中涌起的不是怜惜,而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他也在挣扎,也在怀疑吗?那又如何?
她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仿印之事,必须进行。但不能再从紫宸殿内着手。
她需要外援。一个绝对可靠、且有能力办成此事的外援。
母亲……林家的旧人?还是……父亲当年在随州,是否还留下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未被清洗掉的人脉?
她的思绪在黑暗中飞速运转,一个个可能的人选和方案被提出又被否决。
最终,一个模糊的念头定格在她脑海深处。
或许……该动用那条最后的、沉睡多年的线了。
风险极高,但若是成功,回报也可能是巨大的。
她缓缓闭上眼,将所有情绪深深掩藏。
第二天,虞听晚以“夜间受了风,头痛不适”为由,婉拒了李玄翊一同用早膳的提议,只说自己想再歇息片刻。
李玄翊并未强求,只吩咐御医来看过,便去了前朝。
支走了所有宫人,殿内只剩下来“请脉”的御医。这位御医姓胡,中年人,医术精湛,更不为人知的是,他是虞听晚的母亲林婉儿的表侄!也就是虞听晚的表兄!
两人一表千里,如若不仔细查,根本就不会发现这层关系!
这都是近期虞听晚授意秋月暗中操作,才把胡太医弄进宫来。
虞听晚靠在引枕上,伸出手腕,目光却锐利地看向胡太医。
胡太医垂眸诊脉,神态恭敬。
殿内寂静无声。
良久,虞听晚才极轻地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胡太医,本宫需要一味‘药’。”
胡太医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娘娘请吩咐。”
“这味药,需能‘拓印无形之纹,复刻无声之音’。”虞听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药材难得,炮制需极度隐秘。你可能办到?”
胡太医缓缓抬起头,看向虞听晚。皇后娘娘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明锐利,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决绝。
他沉默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又垂下眼帘,声音压得更低:
“臣……需一味‘引子’。方能斟酌用药。”
虞听晚从枕下摸出一张极薄的、叠得小小的宣纸,递了过去。上面,是她凭借惊人记忆,昨夜暗中摹画下的、那方“承平之宝”私印的精细纹样。
胡太医接过,指尖微颤,迅速扫了一眼,便如同接过烙铁般,立刻将其收入袖中最深处。
“臣……尽力而为。”他哑声道,深深叩首,“只是此药……药性猛烈,娘娘服用时,万万谨慎。”
“本宫知道。”虞听晚收回手,闭上眼,仿佛极其疲惫,“有劳太医了。下去吧。”
胡太医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门轻轻合拢。
虞听晚依旧闭着眼,胸口却因方才那场孤注一掷的交谈而剧烈起伏。
药引已送出。接下来,便是等待。
等待那剂能撬开秘密之门的、致命的“药”。
而她,将继续扮演好那个温顺、依赖、甚至渐渐重新“爱”上皇帝的皇后。
在这场致命的游戏中,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