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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 102 章 ...

  •   那缕惨白的秋阳斜斜照入内殿,落在虞听晚苍白如纸的脸上,却映不出一丝暖意,反像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釉色。她独自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死死抠着窗棂上繁复的雕花,木刺扎入指甲缝也浑然不觉。

      秦嬷嬷破碎的逻辑,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在她脑中反复穿刺、搅动。

      闺中密友。求救信物。截杀。催命符。

      每一个词都血淋淋地揭开一层掩盖了多年的黑幕,露出底下盘根错节、令人窒息的真相脉络。想起父亲虞叶麟那身败名裂的结局、甚至可能包括他最初得到裴家财产的方式……恐怕都并非李玄翊所查到、所以为的那样!

      他不是主谋,甚至可能……也是受害者?是被胁迫、被利用,最后又被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

      那李玄翊呢?

      他口口声声的复仇,他对虞家、对她施加的一切……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被人精心引导的、借刀杀人的戏码?!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恸、荒谬感和滔天怒意的寒流,瞬间席卷了虞听晚的四肢百骸。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无一物,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娘娘!”秋月惊慌地扑过来,却被她抬手死死拦住。

      “出去……”虞听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却又强行压抑的颤抖,“让本宫……一个人待着……”

      秋月看着她剧烈颤抖却挺得笔直的脊背,不敢再多言,只能红着眼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紧紧掩上了殿门。

      内殿重归死寂。

      虞听晚瘫软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墙根,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却发不出一点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

      为父亲虞叶麟可能蒙受的冤屈和牺牲。为母亲林婉儿至死可能都背负着的秘密和恐惧。也为那个被仇恨蒙蔽、可能同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李玄翊。

      恨吗?

      恨的。

      恨他的不察,恨他的专制,恨他亲手将她和父亲逼入绝境。

      可此刻,那恨意之上,却蒙上了一层更加复杂、更加令人无力的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

      虞听晚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被极度冲刷后的、冰冷的平静。那双曾盈满泪水、或空洞死寂的眼眸,此刻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却又异常清醒的决绝。

      她扶着墙壁,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个面色惨白、眼神却锐利如刀的自己。

      复仇的目标,必须修正。

      不再是简单的你死我活。

      她要真相。要那个隐藏在幕后、操纵了裴家、虞家、甚至可能利用了李玄翊的,真正的黑手,付出代价!

      而要做到这一点,她需要力量,需要机会,需要……继续扮演好那个“温顺”、“依赖”甚至“爱慕”着帝王的皇后。

      深吸一口气,虞听晚打开妆匣,开始仔细地为自己敷粉、描眉、点唇。动作缓慢却稳定,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她要掩盖掉所有泪痕和脆弱,重新戴上那副完美无瑕的、柔情似水的面具。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镜中人已恢复了往日的柔美,只是那眼底深处,沉淀下了再也无法化开的冰寒和坚定。

      傍晚时分,李玄翊处理完政务,果然又踏入了长春宫。此刻的他心情稍霁,但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审慎。

      踏入内殿,却见虞听晚站在桌案旁,正垂眸看着什么。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刚沏好的热茶。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唇角弯起一个极柔和的、带着些许依赖和歉意的弧度,迎了上来:“陛下。”

      声音温软,不再是白日的沙哑惊惶。

      李玄翊脚步微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她似乎特意梳妆过,脸色虽仍苍白,却有了些光彩,眼神也不再是空洞或恐惧,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像是劫后余生的脆弱,又掺杂着些许欲言又止的柔顺。

      “昭阳刚回去。”虞听晚轻声禀报,主动接过他解下的披风,递给一旁的宫人,动作自然流畅,“臣妾吩咐小厨房做了些陛下爱吃的点心,陛下忙碌一日,用一些吧?”

      李玄翊“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目光扫过那些点心,确实都是他偏好的口味。他抬眼看她:“你身子也不好,不必如此操劳。”

      虞听晚在他身旁坐下,替他斟茶,动作优雅,眼睫微垂,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后怕:“这几日日……臣妾在长春宫住的挺好……臣妾真不知该如何谢陛下……”

      她说着,抬起眼看他,眼眶微微泛红,里面水光潋滟,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重新燃起的依恋。

      李玄翊看着她这副情态,心中那点因她近日“正常”而残存的疑虑,在她这“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依赖面前,不由得又消散了几分。他习惯了她的冷漠和抗拒,反而她此刻的柔顺和感激,让他有些不适,却又奇异地受用。

      “无事便好。”他语气缓和了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是皇后,遇事当沉稳些,莫要自乱阵脚。”

      “陛下教训的是。”虞听晚顺从地应道,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抹羞惭,“臣妾日后一定谨记。只是……”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试探,“经过此次烧殿之事,臣妾才深知这深宫之中,若无陛下眷顾,便是寸步难行……臣妾往日……太过任性了……”

      这话语里的悔意和依赖,拿捏得恰到好处。

      李玄翊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想起她近日的“好转”,想起活泼可爱的女儿,心中某一处似乎柔软了些许。或许,这场火,真的让她想通了?

      “你能明白就好。”他淡淡道,语气却不再冰冷。

      虞听晚趁势起身,走到他身后,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李玄翊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并未推开。

      “臣妾见陛下眉宇间总有倦色,”她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臣妾愚笨,不能为陛下分忧朝政,只能做些这些微末小事……陛下且放松片刻。”

      她的指法生疏,甚至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真心实意的……心疼?

      李玄翊闭上眼,感受着那微凉柔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带着药味的馨香。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竟奇异地在这生涩的按摩下,松懈了一丝。

      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虞听晚的动作猛地顿住,身体微微一僵。

      他却只是将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她的手很凉,很小,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微微颤抖。

      “手怎么这样凉?”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臣妾无事。”虞听晚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李玄翊睁开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惊惶和一丝羞怯的脸,眼底情绪翻涌。良久,他才缓缓松开手,语气听不出情绪:“让宫人多备个手炉。”

      “是。”虞听晚垂下眼睫,低声应道,退回原位,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

      但他没有。

      他只是沉浸在了这份他以为的、“失而复得”的温顺和依赖里。

      很好。

      虞听晚重新拿起茶壶,为他续上热茶,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就是要这样。

      让他放松警惕,让他习惯她的“好”,让他重新……“爱”上这个虚假的虞听晚。

      唯有如此,她才能在这深宫之中,获得更大的自由,更便利地去挖掘那被埋藏至深的真相。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宫灯次第亮起,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看似亲密无间。

      却不知,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暗战,才刚刚在这温柔的假象下,拉开序幕。

      虞听晚将“温顺贤良”的面具戴得愈发娴熟。她不再只是被动地接受李玄翊的到来,而是开始更主动地融入他存在的空间。

      他批阅奏折至深夜,她便安静地坐在一旁暖阁里,就着灯烛为昭阳缝制冬衣,或翻阅一些无关紧要的诗集,偶尔起身,为他续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参茶,动作轻柔,不会过多打扰。

      他提及前朝某位老臣迂腐,她便会在次日闲聊时,似是无意地说起昨日看的某本杂记里,正好有前朝类似官员因循守旧贻误战机的典故,语气温软,不带丝毫评判,却恰好佐证了他的观点。

      他甚至开始留宿。同榻而眠,她不再僵硬如木,虽依旧沉默少语,却会在夜半他无意识翻身时,下意识地替他掖好被角。一次他梦中惊悸,她竟被他惊醒后,下意识地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如同哄睡昭阳一般,直到他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这些细微至极的、近乎本能的体贴,像最细腻的沙,一点点渗入李玄翊坚冷的心防。他享受着这种被依赖、被照顾的错觉,尽管心底最深处仍绷着一根警惕的弦,但面对她日渐红润的气色和昭阳依赖母亲时发出的欢快笑声,那根弦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许多。

      他开始允许她更深入地介入他的生活。

      比如,放置他日常更换衣物和部分常用物件的偏殿,她可以更自由地出入,美其名曰“亲自打理,更放心些”。又比如,一些无关紧要的、赐予宗室或臣下的赏赐清单,他会交给她过目,甚至偶尔询问她的意见。

      虞听晚小心翼翼地利用着这些看似微末的权力。

      在整理他常服时,她会极其留意衣料纹理、熏香气息,甚至袖口内侧极其不起眼的织造印记,默默记下可能与当年军械、漕运有关的江南织造局信息。

      在翻阅赏赐清单时,她会格外留意那些受赏的、与旧年裴家案或防卫可能有关的边缘官员的名字和封赏内容,试图从中找出人员关联和利益链条。

      她甚至通过细心观察他批阅奏折后丢弃的废稿这些通常会被内侍立刻处理掉,记住了几个被他反复斟酌、最终划去的名字和地名——那往往代表着他内心的疑虑和未决的判断。

      所有这些碎片信息,都被她用一种自创的、极其隐晦的符号,仔细记录在那张藏在妆匣夹层中的薄绢上。那上面已然密密麻麻,如同一张正在缓慢织就的、通往真相的蛛网。

      然而,进展依旧缓慢。核心的机密,她依然无法触及。

      转机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

      李玄翊心情似乎不错,抱着一身新衣、咯咯直笑的昭阳,在内殿踱步。一套换下的常服随意搭在屏风上,等着宫人收去浆洗。

      虞听晚正坐在窗下绣花,目光掠过那件衣服时,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袍服的袖口内侧,似乎沾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暗红色印记,不像朱砂,倒像是……某种特殊的火漆?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着手里的针线,直到李玄翊抱着玩累的昭阳去偏殿午睡,殿内暂时只剩下她一人。

      机会!

      她放下绣绷,走到屏风边,极其自然地拿起那件衣袍,仿佛只是要将其整理好。指尖飞快地探入袖口内侧,触碰那点印记——略微凸起,带着一点黏腻感,确实是火漆,而且似乎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被撕扯下的纸张纤维!

      是什么密函的火漆印?竟会沾在他的常服袖口?是他不慎沾染,还是……阅后即焚时匆忙留下的痕迹?

      虞听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强作镇定,迅速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点残留的火漆和纸纤维刮下,藏入早已备好的、极小的香囊暗格中。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她刚将衣袍恢复原状,李玄翊便回来了。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屏风上的衣物,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只是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低头嗅了嗅她发间的清香,语气带着一丝慵懒:“昭阳睡了。陪朕说说话。”

      虞听晚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依偎在他怀里,仰起脸,露出一个柔顺的、略带羞涩的笑容:“陛下想说什么?”

      心中却冰冷一片。

      那点微末的证据,像一粒火种,落入了她早已被仇恨和求知欲填满的干柴之中。

      当晚,她便寻了个由头,召见了近日因“伺候尽心”而被她提拔到身边的一名年轻太监小禄子。这小太监机灵懂事,且家中似乎有亲眷在御用监当差,或许能接触到些物料。

      她将香囊中那点微不足道的证据暗中交给秋月,由秋月寻机让小禄子带出宫去,设法找人辨认那火漆的来历和材质。宫中用物皆有定例,尤其是密函火漆,往往有独特的配方和印记,这或许是条路子。

      等待回音的日子格外煎熬。虞听晚面上依旧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温婉,甚至对李玄翊愈发体贴,心中那根弦却绷得越来越紧。

      三日后,秋月终于带来了回音。

      是趁着李玄翊去前朝议事,殿内无人时,秋月悄声回禀的,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娘娘,小禄子递话进来,说那火漆……他托人仔细验看了,里头掺了极少见的南海犀角粉和金箔,这种规制……极像是……像是专门用于直奏御前的、影卫密报所用!”

      影卫密报!

      虞听晚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颤,茶水溅出些许!

      李玄翊竟然动用了直属于皇帝、负责监察百官秘事的影卫?他在密查什么?是朝中大事?还是……与旧案有关?

      难道……他也有所察觉?察觉到了那幕后可能存在的黑手?所以他表面的平静下,其实也在暗中调查?

      这个念头让虞听晚浑身血液几乎倒流!

      如果……如果李玄翊也并非全然被蒙在鼓里,如果他对父亲的处置背后另有隐情……那他们之间这血海深仇……

      不!不能动摇!

      她猛地掐灭那一丝荒谬的猜想。

      就算他也在查,那又如何?父亲死在他手里是事实!昭阳落水时他的怀疑和斥责是事实!他带给她的痛苦和绝望是事实!

      最多……最多只是从“不共戴天的仇人”,变成了“可能也被利用了的、更加可悲的仇人”而已!

      她的复仇,绝不会因此止步!

      但这条信息,无疑至关重要。它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的一角。

      李玄翊在密查。用的是影卫。而影卫的调查方向……或许就是她下一步需要关注的重点!

      虞听晚缓缓放下茶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抬起眼,望向窗外秋意萧瑟的庭院,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鹰隼。

      看来,她需要调整策略了。

      或许,不必等到找到确凿证据手刃仇敌的那一天。

      或许,她可以……想办法先看到那些影卫的密报?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危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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