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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形容 ...

  •   屋外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毛文博骑自行车载池岁星去湾东小学,一九九九年七月,夏天的阳光映照在池岁星手中的湾东八中的录取通知书上,映得录取通知书那几个大字都闪闪发亮。
      他已经许久没有跟毛文博一起上过学,每次池岁星陪着毛文博推自行车到移民广场车站,前者站在车站旁等车,后者骑上自行车已经驶远。池岁星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学,跟毛文博一起去八中。
      雍淳杰高考完,填报志愿结束后便只是闲在家里,无所事事,决定去红旗广场的游戏厅做收银员,此前寒假去过,这次也全当赚学费。自上次回湾东后,高考的资料、书籍,全都打包装了满满两大箱子丢给毛文博,本打算卖掉,想起来应该也卖不掉多少钱。于是那天便一个人搬着箱子拖到十五栋三楼。
      池岁星看着这两大箱子书,震惊之余也害怕,读高中要念这么多书哇。
      雍淳杰没长多高,但在池岁星看来极为高大,甚至需要去仰望。他黑了许多,听他说是因为天天下课跟同学去打篮球,脸上的胡子比毛文博的还深一些,唇上的胎记已经被胡子覆盖,几年前他稚气未脱时,留着胡子极为怪异,就跟如今的毛文博一样,而现在看来,已经是合衬,甚至十分相配了。小眼睛、单眼皮、厚嘴唇,宽额窄颚,留着稍长的寸头,走在街上几乎没人会注意。
      “雍哥,你考哪个大学。”池岁星问道,虽然他对这些一窍不通,完全没有了解。
      “工学院吧。”还是今年改的名,以前叫工业管理学院,简称重工管,改名后简称重工学。
      “噢。”池岁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毛文博家里挺空的,客厅只有饭桌,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几乎没有,灶台没怎么开过,平时毛健全都只在厂里的食堂吃,毛文博上初中后,也是吃学校食堂,这个家里的唯一用处,也就是父子俩回家睡觉,以及放假后的休憩场所。甚至放假后,毛文博都是跟着池岁星吃饭。家里稍微丰富一点的,便是毛文博的卧室。游戏机、书籍、碟片,还有各种各样从小卖部被牛老板推销买来的小玩具。
      把雍淳杰留下来的资料都搬进屋里后,毛文博在这个暑假便没怎么见过他了。
      “上初中要准备什么东西。”池岁星某天问道。
      毛文博想了想,“每个科目准备笔记本,英语单词本,剩下的听班主任的就行了。”
      家里的座机响,估计是马回涛打电话来叫他们一起去图书馆。马三平之前去养老院,马回涛上学时周末放假几乎都会去看他,可是这病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老头已经认不出自己孙子。现在放了暑假,家里只有马回涛一个人,他实在无聊,虽然小老头的战友与棋友们都很是照顾自己,可附近没有个同龄的玩伴,也总是孤单,只好找海罗和毛文博。
      池岁星听见毛文博与马回涛商量的声音,也适时提醒:“该去图书馆还书了。”
      海罗与其家人并不知道职中的教育改革,只是有些学生六百多分挤破头了也要进,有的职中这两年挨个上门,问家长“你们孩子有没有考上学校呀,没考上可以来我们学校读职中”,那些孩子大多中考只有两三百分,是许多人97年职中改革之前万万想不到的,中考年级第一可以与年级倒数坐在同一个教室,上同一所职业中学。因此在街坊领居们口中的消息,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有人说三百多分就能上,招生办的老师还求着你去;有人说他女儿五百多分都没上去。海罗成天提心吊胆,有些焦虑到底能不能上职中。
      他也只好努力让分数高点,只是有时又想偷懒,课间总看着前桌的女生。她叫唐清雅,六班的班长。刚分班的时候,毛文博来找海罗,看见唐清雅,毛文博略有惊讶,她说自己分班考试没发挥好,因此分到这个班来。
      海罗与马回涛分班后也都在六班,两人似乎同时喜欢这个女生,早晨第一节下课后,大家都趴在桌上补觉,海罗则是平趴在桌面,看着一直坐在前排的唐清雅。有时看看坐在另一边的马回涛,整个教室就他们俩没睡,眼神里有些敌意,很快又被上课的铃声打散。
      他们的交流并不多,偶尔班长要来收作业的时候才说上一两句话。暑假这天,马回涛仍是无聊,打电话找毛文博,问他要不要去图书馆。
      电话里还有池岁星的声音,说该去还书了。
      “海螺呢。”毛文博问道。
      “我还没问。”马回涛说。
      毛文博看了看屋里的挂钟,“等会我打电话问他。”
      海罗自然接受,于是池岁星把借阅的图书装进包里,跟毛文博骑自行车去区里的图书馆。刚吃过午饭,太阳正是最热的时候,他们很少下午来图书馆,一路上又晒又闷,走到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加上池岁星还得背好几本书,更为疲累,虽然有时候是毛文博代劳。
      池岁星去还书,顺便赎回了毛文博的校牌,他们来到平时常坐的位置,写起作业来。池岁星自然到处溜达,找找上次没看完的那本书,或是又被某本书吸引过去,等他终于找到自己心仪的书,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只见他们三人都同时望向一个地方。
      池岁星没有开口,旁边的座位上还有四个红色大字“禁止喧哗”,仿佛把他的喉咙掐住。他只好瞪大眼睛,在毛文博的面前挥挥手。
      而毛文博也只是朝那个方向指了指。那是一个坐在角落的女生,窗边的一束阳光打在桌面,少女坐在光线一旁,手指伏案,大概是冥思苦想,一头长发垂在身后,乌黑秀丽,穿着八中的短袖校服,蓝白配色。
      “唐姐姐。”池岁星一下便认出了人,前年暑假在少年宫上补习班的时候,他们还经常见面。
      毛文博一下便把池岁星的嘴捂住了,担心他太大声招惹图书馆的管理员。图书馆本就安静,唐清雅自然听见这一声,循声望来,见是他们几人,不觉微微一笑。
      女生发育都早许多,加上唐清雅本就高,站起身来都比毛文博都要高一些,她十分惊喜走来,小声开口说道,“你们也在?”
      “嗯。”海罗却接道,“平常都会来。”
      “之前怎么没见到你们。”唐清雅说。
      马回涛连忙解答:“我们平常都是上午来,今天恰巧下午来就碰到你了。”
      毛文博和池岁星都插不上话,只好咳嗽两声,提醒一下他们这里还是图书馆,再说下去等会那个凶恶的管理员老婆婆便要过来赶他们出去了。
      唐清雅撩了下头发,“我说呢,我一直都是下午来的。”
      “不热吗。”池岁星问,他跟毛文博从塔山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汗,他还记得唐清雅应该也在塔山住,突然却意识到近些年没怎么见过了。
      “还好,家里把塔山的房子卖了。”她坐在毛文博身边,“在阳光世纪这边买了新房子。”
      “那离我家近呀。”马回涛接到,“我家就在湾东花园,怎么平时放学没看到你走这边。”
      “我陪朋友走,绕了一段路。”唐清雅说道。
      四个要升初三的学生坐在一起,自然会聊到成绩,马回涛问道:“你要上高中吗。”
      “要呀。”唐清雅说,“打算就上八中,也容易点。”
      “我还不知道要上哪去呢。”他成绩没毛文博那么好,高中要是考不上怎么办,可跟海罗一起去职中,听爷爷的朋友说现在有些职中已经不包分配了,到时候岂不是两头空。
      “毛文博呢。”唐清雅问,“你是不是要去市里上呀。”
      毛文博突然被问到,他思考一阵,“有这个想法。”
      于是唐清雅和池岁星心里都突然一紧,以至于接下来池岁星都闷闷不乐的,跟毛文博说想回去吃饭了。平时上午来图书馆池岁星都要待到中午工作人员午休,仅有的一次下午来图书馆,还是睡着了待到闭馆。
      毛文博察言观色,自然觉得池岁星不开心,只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原因,今天的作业也没写多少,都在跟唐清雅聊天了,后者还问他们怎么没去少年宫补习,她还一直在学钢琴,打算以后走艺考这条路。
      池岁星跟毛文博只有那个暑假去少年宫上过两周课,可恰好马回涛以前常去,跟唐清雅说起少年宫的老师来。唐清雅父亲在文化宫上班,凭着一手精湛的木雕,成了文化宫的雕刻师傅,千禧年时文化广场修完,围栏、亭阁上的木雕,一大半出自唐海清。而恰好海半月在文化广场做搬运,四人似乎都各有各的话聊,只有池岁星独立在外,毛文博觉得这是池岁星怄气的点。
      他们几人聊得正开心,虽然大家都压着声音,可仍旧欢声笑语,毛文博见池岁星坐在自己身边,桌上翻着一本书,已经许久没有翻页,他只好编撰一个借口,提前与池岁星回家,“小区里小卖部老板说今天进新碟片了。”他起身把图书馆的座椅拉好,“我跟池岁星回去看看,免得去晚了被人买走了”
      唐清雅也起身,“我要回去吃饭了。”
      “这么早。”
      “嗯,今天家里人都上班,我回去热饭。”
      走了两人,海罗和马回涛也懒得留下来学习,今天的作业还一个字儿没写。
      才四五点钟,太阳还挂在天上不肯下来,毛文博停自行车的地方原本在阴凉处,随着太阳移动,也被晒到了,坐垫十分烫,只好先推着自行车,跟池岁星走一段路,让坐垫凉下来。
      “今天怎么了。”毛文博问道,“来图书馆还不开心。”
      池岁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并不觉得难过,毕竟今天确实没什么伤心事,可也不开心,像是平常的一天,心里堵着,喉咙有些酸。
      树影间婆娑的光影随着风吹晃动起来,池岁星摸了摸自行车后座,似乎不那么烫了,他便一个跨脚坐了上去,毛文博在前边推着车,慢慢走着。
      湾东大道的树荫一大片一大片的连着,秋天到后地上便满是落叶,而夏天的树荫葱郁,树下的徐徐凉风,光线和灰尘都迷眼,池岁星看着毛文博,后者已经能在池岁星坐在自行车上的情况下也骑上车,从人行道上骑到路边,池岁星下意识搂着他,好像发现自己为什么消沉。
      自行车骑得慢,似乎毛文博有意带着池岁星在路上游览。他在后座上弓起身,下巴枕在毛文博的肩膀上,嘴唇靠近他的耳朵,低声、细语、小心翼翼,“哥,你真要去二中读吗。”
      毛文博蹬到一个下坡,平时都会十分注意安全,把刹车捏得死死的,这会儿却完全放开,任由自行车冲下坡,风扑在脸上,却又像是信使,把毛文博的话捎到池岁星耳边,他说:“你想我去吗。”
      “不想。”池岁星说道,风儿又把他的话抛到身后,池岁星不知道毛文博有没有听到,他只是紧紧搂着。
      “那我不去了。”他说。
      这个问题,池岁星以前也跟毛文博争执过,那是两年前毛文博要升初中的时候。毛文博并不是为了池岁星才留在八中,只是当时觉得去一中二中确实太远不方便,现在要上高中了,去市里会不会更好,他也时常思考。
      “要不你还是去吧。”池岁星说,风里突然传来这段话,毛文博却一下拿好了主意,“就在八中也挺好。”他说道。
      池岁星心头的闷、喉咙的酸,却并非烟消云散。下坡结束,风平静下来,他更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受,有些愧疚,觉得亏欠毛文博的太多,他是不是不应该再要求毛文博做这些,于是脑子里想着自己要是没说那些话会不会更好。池岁星还抱着他,只是两人心里空生出些嫌隙来。
      暑假池岁星常去对门跟毛文博一起睡觉,有时候毛健全在家,打趣池岁星,说他这么大了还跟哥哥一起睡。要是池岁星小的话,还能反驳一句爸爸妈妈这么大了也一起睡。不过现在他也大概明白父母要睡在一起的原因,因此毛健全这么说他的时候,池岁星也只好不回话。
      夏天太热,毛文博特意把电风扇放到了另一边床头,池岁星过来睡觉的时候一般都睡这边。半夜两人躺在床上,静默着,什么话也没说。毛文博夏天洗澡勤快,池岁星每次挨着他睡觉的时候几乎都能问到他身上的香味,沐浴露和硫磺皂的味道混在一起,加上毛文博身上若有若无的,像是新年里的新衣服的味道,一下子就让池岁星想到了银装素裹的冬天里暖和的被窝。
      他往毛文博那边挪了挪,尽管是夏天。床头柜上的电风扇呜呜吹着,可池岁星却还是很热。小时候两人都还注重隐私,睡觉时还穿着衣服,现在长大似乎放得开了,毛文博只穿了裤子,即使夏天也依旧炎热。
      池岁星贴着毛文博,他想像小时候一样,即使炎热也不影响两人搂抱,可现在似乎不一样,夏天的炎热也融化不了身边坚冰。池岁星只敢小心翼翼拉着毛文博的手,突然发觉自己涨得难受,于是他跟毛文博一样,脱了上衣。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是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还是写在作业本上的半截的诗,又或者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是跑了很远的路,看见月亮照在毛文博的鼻尖上。
      毛文博没睡着,池岁星在床上扭来扭曲,毛文博没理他,自顾自装作睡着,像是这个深藏在脑海的暑假,往后提起,尽是遗憾与怀念。
      暑假过得实在无趣,不过临近开学那几天,池岁星反而生出一种紧张来,担心自己会分到教学楼里远的那个班,课间都不方便去找毛文博,担心老师很凶,担心自己学习跟不上。
      开学那天,池岁星坐在毛文博身后,他似乎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许久没有见过。夏末的风不知道要把他往哪吹,池岁星东倒西歪,在移民广场外的十字路口跌跌撞撞到西城大道上。
      他第一次以学生的身份走进津江八中,之前只有来找毛文博时的寥寥几次偷偷溜进去过,没来得及细看。他向往、憧憬的初中,此刻却是那么破旧,墙面灰白不清,木制课桌上几乎全是刻痕,桌椅摇晃不止,就连班主任上第一节课的粉笔,也是短短一截儿,像是从别人那断掉后落下的。
      池岁星在初一年级十三班,倒是跟毛文博当初一样。
      开学第一天的事不多,新发下来的教材池岁星都小心翼翼保存着,打算回家让毛文博帮自己写上名字。
      夏天的季节如此漫长,却是一恍惚,只是走了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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