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景》Deviser

5、余生

　　我终于睡着了，我做梦了。
　　我梦见闻渊从戒同所出来后，站在我楼下时，望着楼上那堵墙，渴望能够等到我回应的样子。他满身是伤，看上去孤零零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楼上，好像在透过厚重的墙壁看什么似的。我知道，他在试图描绘我的模样。可是母亲却无情地把他赶了出去，手法粗暴地把他推倒在地，然后又突然把他拽了起来摔向小区门口。
　　我看见闻渊眼睛里闪着泪光，他好像也哭了……

　　第二天我去拜访了那家阳光戒同所。
　　接待我的是一个穿白大褂的三十出头的男人，他说他是这里的治疗医师。
　　他说，只要是在这里待过的同性恋，都会被治好，变成妥妥的异性恋。
　　我随他进了戒同所内部。我看到不同的男男女女被关在铁笼里，就像监狱里的囚犯。每个铁笼里都只会关一对男女，每一间铁笼都被一堵厚厚的墙隔着。
　　在戒同所里，同一性别的人（除了医生）是见不了面的。每一次的私会都会让他们遭受毒打。
　　我看到他们把一个男人绑在床上，用电棒电击他的太阳穴，逼着他看GV，逼他看他喜欢的人的照片，逼着他和一群女人亲热。
　　男人神情痛苦，努力挣扎反抗，可是一切都是徒劳，那些所谓的医生拿着皮鞭抽打着男人，一条条血痕在男人身上浮现。
　　那个医生说，这些不听话的同性恋就应该被虐待，这样他们才能“改邪归正”。
　　我的心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我看了看我那因为渗血而染红了白色纱布的右手，咬了咬牙。果然啊，闻渊在戒同所里的生活比我痛苦得多。
　　我问那个医生，曾经是不是有一个叫闻渊的男人被送到这里来过。
　　那个医师说：“是有一个。但他已经被治好了，所以离开了。”
　　我问那个人，你们怎么知道他被治好了。
　　那个人回答：“我们有专业的心理医生，他们可以通过神情揣测他到底有没有因为想逃出去而撒谎。而闻渊一看就是真的不再喜欢同性的人了，所以我们放他走了。”
　　从闻渊出来后又来找过我来看，他应该是伪装成被治好的样子的。
　　我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样，很痛，但它在跳动，很激烈的跳动。原来，闻渊为了出来见我，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我再也忍不住了，离开了戒同所。阳光戒同所里的一切都让我犯恶心。
　　我举报了他们，警察把他们抓了起来。恶人虽然得到了惩罚，可他们对闻渊造成的伤害却是再也无法治愈了。

　　事后，我去了一次闻渊的那个出租屋。我在那里找到了一封信和一条手链。那个手链是我和闻渊之前去附近的一个小镇时买的，我俩一人一个，情侣款，算我俩的定情信物。手链的款式很普通，就是一根红绳。但闻渊说，这是月老牵红线，“同心相连，良缘永结”，有了这根红绳，我俩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不会走丢，不会分离。
　　从前或许我还会嘲讽闻渊怎么这么迷信，可现在我却宁愿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了。

　　我打开了信纸，上面写着：
　　“致我的爱人时鱼：
　　或许你可能没什么机会看到这封信了，但我还是想给你留一封，万一你看到了呢。
　　前段时间我被你的父母送进了戒同所，那里的生活真的是生不如死啊。那时，你大概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吧。后来那些医生问我还喜欢你吗？我故意装成很恶心的模样，骗过了那些医生，但其实我的脑海里全都是你。
　　他们还问我，你还喜不喜欢男人？我果断地回答了‘不’。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是同性恋，我对男人是没有感觉的，我只喜欢你。
　　我喜欢男生，仅仅是因为你，也只是因为你。鱼恋渊，而渊亦属于鱼。没有鱼的渊，就像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永远都是残缺了的艺术品。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变成了同性恋。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变成现在这样。
　　我以为只要我出了戒同所就可以再见到你了，可是没想到当时寻你的那扇窗已经变成了墙，我见不到你了。我真的好绝望，我撑不下去了，请原谅我。
　　你要好好活下去，我爱你……”
　　眼泪又失控了，这段时间我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泪水落到信纸上，打湿了纸的边缘。

　　我去了闻渊自杀的地方。我站在那个小溪边，旁边杨柳依依，我将在这里殉情。我毫不犹豫地倒进了溪水里，任由溪内的岩石划破我的额头，血染红了溪水。
　　鱼在渊里生存，最后一刻也会融于渊。
　　可是就在我意识即将消失之时，有人把我拉了上来。
　　我没死成，我又活了下来。
　　后来我又在没有人的时候，试图再次自杀，又被别人救回来了，这样反复了好几次，我彻底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我患上了重度抑郁症，经常喜怒无常，无端发疯，父母受不了我，把我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我本该多姿多彩的人生变得黑暗无望，每天就是吃药睡觉。
　　那里的生活无趣且绝望，每天都待在灰暗的小房间里，没什么好玩娱乐设施，护工冷漠的样子每天都会出现在眼前。在这里没什么人理睬我，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人而已。这让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以前父母囚禁我的时候，只不过那时的我还有活下去的信念。
　　我每天只有一个娱乐，那就是弹古筝。我弹得最多的一首曲子大概是《高山流水》了吧。以前我很讨厌这首曲子，因为当时考级时，这首曲子我老是弹不好。可是我现在却只钟情于此曲，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闻渊不仅是我的知音，更是我此生的爱人。闻渊不在了，我只能把思念寄托于筝音之中了。
　　直到有一次，精神病院组织户外散心活动，我有见到了室外明媚的阳光，很好看。
　　橘黄色的光辉洒进小溪里，光影涟涟。我看向溪面，粼粼水波中倒映出我的模样。我望着水面，眼前的人像开始模糊，人影交叠，恍惚间我看见了闻渊的容颜。他再对我笑，我也笑了。
　　那一刻，鱼好像真的回到了渊里，亦融汇于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