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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生死之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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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尹又晨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徐正辉和其他人也相当默契地没有提那件事。除了齐勤和李幼婷的担心表现比较明显外,一切似乎亦如往昔。
教课,吃饭,笑闹,挨斥。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地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只是我还是忍不住,终于还是向度非白打听了尹又晨。
原来拥有的执念,就像密封好了的瓷胚,一旦一角有了裂缝,其他部分也会慢慢跟着碎裂。
电话那端的度非白听着我吞吐的语气,半晌后才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他说,我过来一趟吧。
度非白来的那天天气意外得晴朗。是一般三月份天气无法比拟的晴朗。沙尘暴侵袭过后的天彷如被放入清泉中洗涤过那般澄透,阳光明媚。
一个月前我去找过他了。
度非白微微扬着眉,侧了脸,露出了下颌淡淡的痕迹。
我告诉他时他揍了我。所以我想,他比我预料地还要恨我。
我蜷着手指没有说话。度非白伸手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掌。
对不起,小艾。
我战抖了一下,却说不出口原谅。
想着我和尹又晨的错臂而行,我心里苦涩。却还是舍不得怪这个人。
就算如此,我还是喜欢着他。
我只能使劲地抓着他的手掌,不让自己哭出来。
度非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回握着。
齐勤兴高采烈地闯进来,看到这一幕停住脚步,不知是进是退,只得怯生生地叫了声姐。
我狠狠眨了眨眼,然后笑着转过头去,松开度非白的手。
来阿齐,这是度非白,你得像我一样喊他声哥。
齐勤眨眨眼,咧嘴笑着贴近我。
我们见过的。姐的另一个义兄,二哥嘛。
说罢讨巧地一笑,叫了声二哥好。
度非白似乎恍惚了下,随即点头回意。然后冲我笑道,看得出来你很疼他。是很像呢。
我心口蓦然痛了一下。明锐如度非白,早早便看了出来。
他站起身。
你下午还有课吧。先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旅店,晚上再过来。
我点头,送他到门口。
直到他走了,一转身看到齐勤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点点他的鼻尖。
想什么呢。
齐勤伸手拉住我,满脸疑问。
姐,我是不是和他很像啊。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很像你二哥么?
我捏住他的鼻尖。
阿齐是阿齐,非白是非白。我分得清的。
齐勤皱了鼻子从我指尖跑开,笑起来。
突然狂躁的狗吠声渐近。我抬头,看到黄狗冲我奔过来,脖子上缠着断裂的线绳。
黄狗一靠近便显得不安而狂躁,一改以往惫懒的形象,近似癫狂地吠着。
我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却怎么都不管用。
是怎么了?
齐勤也愣住,惊讶着。
阿晨这是怎么了?
徐正辉从二楼窗口探身出来,皱着眉。
我也不知道。
我蹲下身,黄狗不安地反复地用鼻尖推挤着我。
它似乎叫我有什么事……
我话音还没落,大地陡然震颤起来。
校门口的小屋瞬间坍塌,学校铁门轰然倒在地上。黄狗近乎凄厉地吠叫着。下一瞬我听到孩子们惊慌失措的尖叫。
地震了!
我惊惶地站起来,看着身旁的齐勤瞬间白了脸色。
而在下一秒,我向最近的课堂里面奔去。用我最高最尖锐的声音吩咐孩子们快速离开。
大地犹在震颤。
我拖着班里最后一个孩子奔跑出来,那片墙在我身后崩塌。我扑到在地。再抬头时看着操场里尘土飞扬的瓦砾和灰头土脸惊惶不定的面容,高声地在一片哭叫声里喊着徐正辉他们几个的名字。
齐勤在不远处做着和我同样的事,他的眼里惊惶不定。
黄狗又狂烈地吠起来。
我爬起身嘱咐着孩子们不要动,然后向那片残垣奔去。
我看到付大海微微弓着的背和他转过的脸。雪白的牙齿咧出一个近乎难看的笑容。
妈的。老子差点被埋进去。
我带着哭音抓住他。
其他人呢?其他人呢?
幼婷在前面不远。我看着她带着学生跑出来了。
付大海慢慢直起身,血滴顺着面颊滴下,一粒粒溅开来。
小胖在右边。他和正辉一起。
我慌忙地扶着他。
还能站起来么?我们要走远一些,还有余震。齐勤!
我惊慌地喊着齐勤来帮忙。
大海!
李幼婷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她美丽白皙的脸被弄脏了,泪迹分明。
幼婷,帮我,我们要走远一下,去开阔的地方。
我和她扛起付大海。男人闷闷地呻吟了一声。
女人哭泣着,声音却坚强。
忍着点大海。
嘿。能忍的。
男人又露出一个笑容。
把男人放在开阔的地方,和孩子们聚在一起。
姐!
齐勤尖锐凄厉的声音穿破而来。我站起身。
李幼婷想跟,我却阻止。
你要在这儿看着大海,看着孩子们。我去。
说罢便向齐勤那儿跑去。
阵阵尘土里看到一团黑影。我跌跌撞撞地奔过去,看到齐勤和罗小胖还有徐正辉抱着些孩子。
姐!
罗小胖右手臂犹在渗血。徐正辉喘着气冲我喊。
其他人呢?
大海受了轻伤。幼婷还好。还有孩子受伤了吗?
我们跑地快。在塌之前都跑出来了,这些大多都是慌慌张张崴了脚蹭破了皮的。
徐正辉眼神明亮。
幸好你们都没事。
虽然惊惶不定,见他们平安却多少放下了心,接过罗小胖手里的孩子冲着齐勤喊。
我们有药么?纱布什么的?
学校里没有!但村子里的医疗室有!
我去!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那块开阔地,放下孩子便转身便跑。
一只手抓住我。
徐正辉喊,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去。
不要。
我阻拦,人手不够,你留着看着孩子们。我会很快回来。
说罢喊着阿晨,便向医疗室方向跑去。
四周都是哭喊声。余震还在继续。我似乎都能听到房子坍塌的刺耳声音。人群在四散奔逃。我感到自己在发抖。
突然间我听到前方的呼喊声。熟悉的声音。
艾少珈!
我陡然停步,张皇地寻找那个人。直到那个人伸臂冲过来伸臂紧紧搂住我。
老天!
我看到度非白脏乱而焦急的脸。
感谢老天!我还以为……
我顾不上感动。
非白,我要去医疗室,学校有人受伤了,需要纱布和药。
度非白紧跟着我奔跑。
小艾,尹又晨也在这儿。
他的声音穿过层层吵杂刺入我耳朵。
我瞬间停住脚步,几乎要摔倒在地。
你、你说什么!
尹又晨同我一起来。他在旅店等。我却还没来得及回去。
我身体发冷,血液在停止一瞬后发狂地奔腾起来。心里却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当眼前尽然是坍倒的房屋和满目的疮痍。
我竭力咬着牙控制住眼前泛起的白茫。
先去医疗室拿药和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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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没有时间同徐正辉他们解释。
我几乎要喘不过起来。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加剧着我的恐慌。又像为了印证什么般大雨倏然倾盆而下。我疯了般地向旅馆跑,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软弱无力。
我是真的害怕。
只是等我到了,却看到旅店原来的屋顶,被厚厚的尘土覆盖。雨水混着尘土形成一道道浑浊不堪的水迹。我一个个拉着周围那些惊惶未定的人疯子般追问那个男人的踪迹。却只得到有没来得及跑出来的人被压在下面的消息。
于是我开始扒那些砖块。度非白在我身边几乎用喊叫的声音一遍遍重复那个男人肯定会没事的讯息,我却还是如冬日里掉入冰湖里一般绝望。
我不可自抑地想着,若是男人被埋在下面,生还的几率有多少。
我控制不住地悔恨,为什么自己上次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赶他出去。
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同他说话,好好同他吃饭,好好同他完成多少年前曾经承诺给他的事。
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同他说一遍,我还在爱着他。
我还在这么深地爱着你。
你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你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我大声地哭泣着,对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十指和仅仅只刨出一个小坑的瓦砾哭泣不止。
这次,我失去的,不仅仅是尹又晨而已。
我失去了,整个我活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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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珈!
我僵住,泪水从眼里止不住地滚下来。
我害怕,这个在雨声和混乱哭喊声中我听见的只是我绝望中的幻觉。
小珈!
我几乎张皇失措地回过头去。
男人面容模糊。
但当他弯下身来罩住我时,贴近的气息急切,却惊人的熟悉。
又、又晨?
我沙哑了嗓子带着哭音探出手去。在触碰到实物时我惊醒过来。在下一瞬我狠狠扑入他怀里,痛哭失声。
男人手臂用同样的力道紧箍住我。我感到他周身的震颤。
天!我、我几乎以为会、再看不到你……
他嗓子沙哑而颤抖。
幸好你没事、幸好……
我紧紧揪住他的衣服不松手,贴着他冰凉的皮肤大声哭泣。
我满心满腹都是劫后余生的煎熬和庆幸。那种几乎要没顶的失而复得的幸福。我几乎要昏厥过去。
男人紧紧抱着我坐在一片瓦砾残骸之中。手指颤抖地抚过我发顶,一遍遍颤声重复着幸好。
只是慢慢地,男人手指力道减小,动作逐渐慢下去。
我突然心口冰凉,涌上一股莫名的不祥。
又晨。
我抬头,却赫然惊恐地看到自己满手满袖的殷红。胸腔锐痛。
男人缓缓侧滑下去。我抱住他,惊慌失措地凄厉抬眼。
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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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世界却没了声音。有人迅速靠近,我冲着他们张嘴,却只听到自己发出沉重而闷然的声响,模糊而遥远。
时间被拖得很慢很长。一切像电影慢放一般,度非白倏然回头时被雨淋湿的眉眼,齐勤涌上前来时焦急关切的脸,还有其他面容模糊的帮助救助的人把我从尹又晨身边拉开。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几次几乎就要崩溃。我最终却还是能跟着那些人把男人抬下废墟,放在稍稍可以遮雨的地方,然后看着他们缓慢地揭开男人脏污不堪的衣服。
我一看到男人从肩胛向下直直蔓延开去的深深血迹,便眼前阵阵发黑,胸腹冰凉。
我看着他们尽可能地为他止血,包扎。只是红色又很快浸湿白色纱布。
我在那片混乱混沌中努力捕捉着关键词。途中似乎被人扯住了手臂,我不敢移开视线,只得狠命试图甩开阻碍我前进的力量,由着自己因惯性太大跌落在泥沼里,再挣扎着爬起来。并不觉得痛,只是满心满腹的害怕和惊恐,只因为尹又晨紧闭着的眼。
陡然肩部传来锐痛。我下意识地惊恐着转头,对上徐正辉恼怒的眼。他挨得很近,大声地冲我吼着什么。半晌后我才隐约听懂。他喊着,你不要这样。
蓦然间我反应过来。
我得撑下去,我得要做些什么。
我捉紧徐正辉的手踉跄站起来,然后松开他向男人那儿走去。
度非白昂贵的灰色绒衣早已被雨水和血迹弄脏。望过来时的他却依旧笑得镇定而平淡。我听到他的声音透过吵杂穿透过来,极具力量。
他会没事,小艾,他会没事。
度非白的保证叫我几乎要热泪盈眶。我说不出话,只能急促地点了下头。然后跪下弯身,解下那淋湿了的外衣,用干净的内衬按在男人狰狞的伤口上。我把嘴唇贴在尹又晨湿冷的耳侧。
我听到自己一遍遍低声的呼唤。
又晨又晨又晨又晨……
这个已经深深盘踞在我心底的名字,浓如骨血一般的名字。我闭上眼一遍遍呼唤。
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要他能醒来,能好好地活下去。其他的,我已不再固执地在乎了。
在生死面前,我才瞬间看透,所有其他的都是虚白如纸,我所求的,不过是他能活着。
只要他能活着。
只要他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