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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忘记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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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搜救队来得很快。
而在之前,尹又晨也曾短暂地醒过。
他面色苍白,眼神却深黑依旧。他虚弱地睁开眼,第一句话却是,我听见你叫我了。
我倏然泪下,沾湿了他的脸颊。
他稍稍侧着头,沙哑而缓慢地说。
我会活着,小珈。
我心口刹那间紧痛,却只因为巨大的喜悦。我抵着他的额头,吻上他干涩冰凉的嘴唇。那么不熟练而紧张,我竟撞了他鼻尖。
男人从喉咙中发出低哑的一声笑。
我看着他。男人以往冷酷而霸道的表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祥和而深情的温柔,凝在眼底。
我看他张了张嘴。
四周那么吵杂,我听不清。我却分辨得出他的唇形。
他说,我爱你小珈。
听他说出这句时,我的心突然停滞了,眼前一片明媚。如同很久很久前从厚重乌云中穿透下来的一米阳光般,那种仿佛得到救赎的明媚。
我忍不住,再次吻上他的唇,低喃。
我也是。
我也是……
搜救队到达的时候,我紧握着的男人的手指早冰寒如雪。搜救队员毫不客气地推开我,快速查看了一番后皱眉。
他失血很多,特别是右手,遭到重压,血液循环不及,可能会有被截肢的可能,你做好心理准备。
脑中一声嗡然巨响,心口锐痛,却随即消逝平静。我闭了闭眼。
请先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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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着尹又晨的救护车已经开离。
我坐在另一辆车里,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脚,然后才记得同紧靠着的度非白说要同爸爸去个电话。
度非白始终保持镇定。见他点头,我才转向另一侧的徐正辉,询问其他人的状况。在混乱里大家都分开了。黄狗却自始至终地跟着我,它此刻正卧在我脚下。
也许是我声音发抖,徐正辉伸手,安抚地覆上我蜷放在膝盖上的手,轻声道,大伙儿都活着。
我松了口气,挣出一个笑。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安静下去的四周有微弱的啜泣声,而从车窗里望去的景象,兵荒马乱,满目疮痍。
我反复地用掌心温暖自己冰冷的指尖,拼命不叫阵阵发晕的头脑昏睡下去。我拼命地告诉自己,艾少珈,你得睁着眼看到尹又晨醒过来才行,你得撑下去,至少你得听到他没事的消息。
突然车子猛然颠簸了一下。车中的人都被狠狠摔向一侧。我听到车轮发出的声嘶力竭刺耳响声。
黄狗倏然跳起来。一惊后便明白我们碰上了余震。不小的余震使本来崎岖的道路塌陷了。车侧翻了。
经历了一次生死的幸存的人们再次惊慌起来,互相推挤踩踏。
我跌出去,狠狠撞在玻璃上,一阵眩晕。玻璃碎了一地,扎在掌心刺痛。疼痛叫我发了狠,不顾一切地从那个洞开的车窗里爬了出去。
刚踉跄站稳了脚步,我便看到从车身里钻出的徐正辉蓦然失色的神情。
艾少珈!
我听到耳边风声大作,下意识回头,却看到碎石夹杂着火星和碎片兜面而来。
一切发生得那么措手不及。却同时又那么缓慢。
缓慢到我竟能看清那火舌及碎片扑面而来的瞬间。而我在一瞬间的恐慌之后,竟有了些微的希望。
这也许就是我要交换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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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我觉得脸颊火辣辣得痛。眼睛上似乎缠着绷带,眼前一片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清,却仍然疼得让人脑袋发黑。但也就是那种痛,让我意识到我还活着。
我怔了几秒后反应过来,慌乱地伸手,手背上一阵刺痛。
小珈醒了!
身旁立刻有人大声呼喊。下一刻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小珈!你痛不痛?哪里痛?
我从声音地方望去,虽然看不到,声音却熟悉。
梅叔!
我又惊又喜,慌忙伸手攒住他的手指。
爸爸呢?也在这儿么?
他在!
梅翊同似乎回转了头,向门外呼喊。
清山,清山!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我便嗅到那股熟悉的淡淡烟草味。鼻腔一酸,喉咙便控制不住地发抖。
爸爸!
我贴在男人温热的怀抱里,感觉他手指微微的颤抖。
我嗓子发哑。
爸,他呢?又……又晨呢?
我感到男人身体僵了一下。却在下一刻恢复。
他没事。他很好。
听着父亲貌似平静的语气,我心口涌上强烈的不安。我挣开他的怀抱,扬着脸冲着他的方向,语气颤抖。
爸,又晨到底、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小珈……
梅翊同的声音在稍稍远的地方响起。我急切地侧了侧脸,冲着他的方向。
又晨还活着,只是……
他顿了一下,我心口抽紧。
只是他的手臂,肌腱虽然缝合了,但是复原,似乎没有太大希望……
他还活着……
我静了片刻。似乎听到自己松气的声音。
但他的手臂……
我的心口又微微抽痛起来。明明只求他平安,为什么还要贪心。
没关系。
我冲着他们方向竭力地笑。
没关系。以后我做他的手臂。我肩能扛手能提,他会没事的。
梅翊同和父亲却双双没有说话。
我嘴角僵了僵,下意识地捉紧了父亲的手。
怎么?
小艾……
突然间我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转向那个方向,惊喜地。
非白?你也在?
我听到度非白上前的脚步声。他靠近我,带着熟悉的温度和气息。
小艾。
他轻轻唤我。挨得近了,我才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微颤。是怎么了?
小艾,其实,你的眼睛……
非白!
父亲飞快地恼怒出声打断。
我愣了一下,却在下一刻反应过来。那充斥着整个脸颊的痛和毫无知觉的眼睛。对比鲜明。我瞬间明白。
我,这是失明了么?
青年温凉的指尖轻柔地碰触我的脸颊。我能想象得到,此刻他面容眼底带着的那种痛惜的神情。
心口漫延的凉意向四肢扩散开去。我似懵懂又似清醒地,却不得不冲着感应到的他的方向,竭力地笑,竭力使自己语气镇定。
没关系的。就、就算看不见了,我也不太在乎的。
小珈……
父亲和梅翊同同时出声,声音里带着些刺痛。
没事的。会没事的。
我转头冲向他们,扯动嘴角。
真的。
虽然我自己都并不那么自信。
没有了视力的黑暗世界,我不是不恐惧的。但是只要一想到只是付出光明便换得了尹又晨,我不由得又觉得万分庆幸。
至少,那个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再没有人说话。只有度非白的指尖在纱布上轻柔划过时轻微的摩挲声,我却没有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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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也伤到了膝盖关节。卧床了近一个多月才得到允许下床走动。
万分幸运的,在地震中徐正辉的学生和教师,损伤极小。入院没几日其他人便上门探视。齐勤一进门便抱住我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我只得苦笑着迭声安抚。
其他人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里,或多或少都有受伤。付大海额头的伤比较深,却也只是皮肉伤,在李幼婷无微不至的看护下也恢复极快。罗小胖悄悄告诉我说,过一阵子,我可能就有喜酒喝了。
徐正辉帮我收养了黄狗。他也着实花了一番心血,才被允许带着黄狗进入医院探视我。
只是他们所有人都像收到指示般,对我的失明只字不提。倒是我取笑调侃着让他们帮忙,找个人帮我把黄狗训练成一条合格的导盲犬,以备后用。
我不想让他们感到负担或者内疚或者同情。发生了的,就是发生了。所有的都只能往前看,往好处看。
我是那么乐天又霸道的人,没什么能击倒我。
只是在第一次探视尹又晨的时候,我才觉着了那种期盼了太久却兜头而下的无力和颓丧。
似乎是噩梦。那种很久很久以前度非白孤零零躺在重病医护室的感觉仿佛又重演了一遍。我记得自己用那急切又愤怒的语气,质问着梅翊同,父亲,和医师。
梅翊同,父亲和医师都无法安抚我。他们给的理由我想象不到,也不愿相信。什么是并发症?什么是精力损耗过大导致了重度昏迷?我不懂,我只明白这个我拿光明换来的尹又晨,该是好好地,他该恼怒而不耐地做着复建,嘲讽我脸上那夸张而难看的墨镜,而不是躺在那个冰冷的玻璃罩子里。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都站起来了,而他却没有?
我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点滴的声音一滴一滴。四周只有仪器发出的微弱的嗡嗡声。我一遍一遍摩挲着攒在手掌里的他那略微粗糙的指腹,和分明的骨节。
却毫无生气。
我很想哭泣。但是我不能哭。
黑暗让我失去了计算时间的能力。但饶是如此,我依旧明白自己已经坐了很久。久得让我几乎要记不起他的脸。
最后我只能紧紧捉着他的手,小声地,一遍又一遍地。
喂。醒来了,再不醒来,我就要忘记你了。
我就要忘记你的脸了……
你为什么,还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