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一度笑春风》猊奥与冉客

27、27.未知的

　　27．

　　梨花还像我走之前安安静静地睡着。趴在门前的那只夹杂着白毛的黄狗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便又垂下头漫不经心地扫了扫尾巴。我弯身摸了摸它的耳朵。
　　我关了灯，去了另外一个空着的床，闭眼睡下。

　　早上醒来时梨花已经起了。早麻利地生了炉子烧了水，正在扫地。

　　那只懒洋洋的老狗正慢悠悠地在屋里绕圈，见我起来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晃了晃尾巴几下。
　　这狗也是拣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并不太亲切。却一样的脏腌，一样的瘦羸。只是没有原来那只坚毅而骄傲的眼神，更多的只是疲累。

　　我端了食水盆放在屋外喂养了几个月，它最终才肯进屋来。全没有原来那只的熟稔，抚摸它时有着微微的疏离和不适应。

　　我却还是唤它做阿晨。
　　因为第一次试探着唤它这个名字时它望过来的眼神，叫我喉头发哽，几乎落泪。

　　明明是全然的不一样，我却仍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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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进来，神情有些紧张。

　　艾老师。
　　她叫我，局促地帮我把洗脸水倒了，往漱口杯里倒了热水。

　　我摸了摸她的发，笑着道。
　　没事，我昨天去见你爹了，他没说什么。

　　梨花眼里明显有舒气的轻松，面上高兴起来。
　　艾老师谢谢你。

　　我噙着牙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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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被粗暴推开时我正在教课，所以被吓了一跳。

　　男人二话不说直接走向梨花。少女急站起身来时脸上是赫然的惊恐。

　　我反应过来，扔下书便跑过去挡在男人前面，大声呵斥。
　　你想干什么？！

　　男人伸手便扯我，谁想我捉紧了桌子动也不动。

　　孩子们在怔愣了片刻后嗡地一声交头接耳起来。男人恼羞成怒，嘴里骂骂咧咧地便呼地一巴掌冲我脸上扫过来。

　　瞬间我便感觉耳边嗡的一声，身体便已猛地狠狠侧撞在墙上。

　　我狼狈地头昏了一会儿，不知抓着什么站了起来，却至少还有意识到少女还叫我护在身后。根本顾不得脸颊火辣辣地痛，我大声怒斥。
　　你想干嘛！

　　学生已经有惊吓到的了。一三五个地逃出教室。

　　我死死把梨花护在身后。感觉孩子惊怕地瑟瑟发抖。我便回头，冲孩子大声道，你去校长那里！

　　梨花显然是吓傻了。我看到男人用凶恶的面孔走过来，心里大急。要是他再来这么一下，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站起来。于是狠命推了梨花一步，急声呵斥，还不快去找校长！

　　少女都哭出来了，立刻转身就跑。

　　男人想追，却被我双手叉门堵在门口。我也是凶恶地咬牙，仰起脸，拔高了声音近乎尖锐狼狈的。
　　我警告你！这里是学校，不是你家！别以为谁都像那两个孩子一样都怕你！你有本事你打死我看看！

　　男人眼里戾气尽现。巴掌又扬起来。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背鸡皮粒子，却不肯认命地大睁着眼瞪他。

　　住手！
　　身后一把凌厉的声音。

　　我扭头，感激看到那张年青却有气势的脸。那个人正疾步向这边走来。我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双腿在没出息地发抖。

　　徐正辉一把猛地拉过还堵着门的我，遮在身后，然后对着梨花爹，眼里都是凛冽。

　　口吻却还是极温文尔雅的。
　　这里是课堂，不是你的养殖场。殴打老师这种事我决不允许在我的学校里发生。你要是有事，和我去校长室，这里交给艾老师，她还有课要上。

　　男人自然不依。骂了一声还要上前，却在看到闻讯赶来的几个老师时犹豫了一下。似乎权衡了一阵，才冲我呸了一声，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我看他走远了，才敢喘了一口气。转身冲着抽噎的梨花，蹲下身询问。
　　怎样？没受伤吧？

　　少女泪如雨下，不停抽噎着，却仍记得道歉。
　　艾、艾老师、对、对不起……我、我……

　　我立刻抱着孩子说不出话来。渐渐感觉自己脸上也湿淋淋的。

　　来的青年老师帮助把看热闹的学生赶回班级去了，少女也被人带去休息了，然后他们才过来询问事情经过。

　　你的脸都肿了！
　　学校有名的美女老师李幼婷带着吃惊而愤慨的眼光扫过我的脸。
　　老天，乡下的到底是乡下的。少珈你快快冰敷去吧，我帮你代这节课了。

　　对对！我那里有跌打损伤膏。
　　胖子也插嘴道。

　　立时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起来。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的脸怎么了，只是在火辣辣之后就觉得脸颊一片发麻。听他们说的这么严重心里惊吓，刚想伸手触摸便被人攒住了手腕。

　　徐正辉眼神凛冽。
　　别碰。

　　他转头。
　　胖子我的那节课你帮我代一下。

　　然后他掉头便拉着我要走。
　　众目睽睽之下我立刻想抗拒。只是刚张嘴便觉得肌肉一牵动就疼得厉害。我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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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都呆了。

　　那半张脸整个发红，仔细端详竟真的有些发肿。

　　喏。
　　冰袋递过来。

　　我扯动嘴角僵笑了一个。却不敢接冰袋。我自觉自己没本事能狠心把那袋冰放在脸上。我非得疼得跳起来不可。

　　徐正辉看着我。
　　干嘛不接？

　　我扶着下巴，嘟囔。
　　……这个，会疼的。

　　徐正辉眼睛漆黑，似乎笑了，又似乎没笑。
　　……那挨打的时候怎么没怕。

　　我竟认真想了想，才含糊道。
　　总不能让小孩子挨打吧。我好歹是班主任。

　　徐正辉哼了一声。一只手伸手掰过我的下巴，另一只手便已飞快地把冰袋贴上我的脸。我立刻被冰痛地向后缩。谁知道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倏然有力。我一边叫痛一边跺着脚挣扎不休，眼泪都快出来了。

　　徐正辉从正面看着我，手也不松，只皱着眉语气低沉。
　　……下手太重了。

　　我嘶嘶地喊痛，忍不住双手用力捏住他扶着冰袋的手臂。
　　……痛、痛、痛、真的好痛……

　　徐正辉立刻松开擒着我下巴的手指，也移开冰袋。只是下一刻，我看到他手指便抚上脸颊。感觉不到温度，却有微微的触感。

　　我立刻有些窘迫和讪讪。掩饰地抓过他手里的冰袋，贴在脸颊上。然后装傻。
　　……我去跟胖子借药膏。冰敷真的好痛。

　　徐正辉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点头。
　　也好。这样好得快些。

　　我立刻转身向门口走去。

　　不过……
　　徐正辉紧接着，刀似的目光射在我身上。
　　……记得下节课来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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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衡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一五一十同徐正辉说了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不可能能让梨花就这么回去。但我也是不敢一个人再去的。而徐正辉正好可以帮忙。

　　徐正辉听我说的时候则一直皱着眉头，微微向后仰靠着椅子，抿紧了嘴唇。

　　我从他表情里读不出赞同。而脸上的痕迹还是有些隐隐作痛，所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想着他若是不肯出面，我如何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

　　徐正辉听我说完微微抬了眉。
　　……完了？

　　我赶紧点头。

　　他站起身，身长玉立。
　　脸还痛么？

　　哎？
　　我眨眼。
　　哎还好……

　　徐正辉拎起衣服，也没看我就向外走。
　　梨花在你那里？

　　我听他口气觉得不对。立刻也警惕地站起来，小心翼翼打量他。
　　校长，你这是……

　　徐正辉脚步不停。
　　我会去处理好。你和孩子好好呆着哪儿都别去。

　　说着转过头斜睨了我一眼。里面不是什么好神色。

　　……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尽惹麻烦。

　　我顾不上反驳，只觉得立刻有种轻松的感觉。于是立刻狗腿。
　　谢谢校长了！

　　徐正辉哼了一声。
　　……把脸弄好。为人师表的这像什么话。

　　我嘿嘿笑，再道了声谢后拔腿就跑。

　　身后微微着恼的声音稍稍拔高。
　　为人师表……

　　少女受惊地还在原地等我。见我归来近乎慌忙地起立。
　　艾、艾老师……

　　没事。
　　我冲她笑，这次是校长去了。一定会没问题的。今天还跟老师住一夜吧。明天就能回家了。

　　梨花眼里立刻又是水汪汪的。

　　我哎呀了一声，摸摸少女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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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过问徐正辉是如何解决的。只是第二天他告诉我可以让梨花回去了。

　　我不大放心。梨花也一样战战兢兢。男人出来迎接时梨花明显往我身后瑟缩了一下。我不忍，却也不能再说什么。

　　男人倒是一反常态，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请我留下吃饭。我刚好也不放心，于是便顺水推舟。

　　一顿晚饭吃下来却也没看出什么异样的端倪。眼见天就黑了，我不好再留。站起身摸了摸少女的头，说了声老师走了。

　　少女紧张地站起身，想送我却又不敢，用眼睛怯怯地打量着男人。

　　男人立刻讪笑，佯怒道，梨花，还不快送送老师。

　　我摆摆手佯装了下客气，还是让少女随着我走了。到了门口，少女咬着嘴唇又红了眼圈。

　　我安慰道，没事的，要相信校长。

　　说罢我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掏出了些钞票塞在少女手里。少女惊惶，拗着怎么也不肯接。

　　正推拉间越新出来，神情有些局促地叫了声老师。少女转过头去，我一翻手便把钱放在少女兜里。然后抬头冲少年低声道，要是有什么事，记得一定要让老师知道。老师会保护你们俩。

　　少年低了低头，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我。

　　我道谢接过起身走开。只是走了几步又返回，掏出手机交给少年，嘱咐。
　　真有什么事，打我宿舍电话。我便立即赶过来。

　　说罢伸手摸摸少年的发顶，低声，千万护着你姐些。

　　少年又垂下头，嗯了一声。

　　我这才敢放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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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牵扯了些时间，于是天更加黑透。

　　到学校宿舍的路有一段没有路灯。乡下的夜路不好走。唯一的光源只有手里的手电。说不害怕是假的。上次一个人走回去心已提到嗓子眼。现在更是紧张地几乎要屏息。

　　似乎是糟糕的预感。

　　行到一半路便下意识地总感觉身后毛毛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却吓得不敢回头，一咬牙立刻拔腿狂奔。

　　然而身后的声音也立刻尾随上来。竟似越来越近。紧接着肩便被抓住。我立刻惨叫，回身就是狠命一脚。

　　抓住我的东西立刻痛地唔了一声缩起来。我手里的手电光颤巍巍地射在那图抖动的黑色影子上。

　　扬起来的面孔映着惨淡的手电光，惨白一片。

　　我看着，寒毛便渐渐起了一背。我张了张嘴，好久才找到自己声音，还颤巍巍地。
　　徐、徐正辉？……

　　男人弯着身子痛苦不堪。那张熟悉的脸上扭曲愤恨的表情，多少还是制造出了点恐怖意味。

　　……你、你太狠了。……
　　他咬牙切齿断断续续。

　　我立时反应过来，腾地烧着了脸皮，却嘴硬道。
　　谁让你不声不响地跟着我的！我倒还没说，你想吓死我啊。

　　徐正辉一听立刻青了面皮，加倍的咬牙切齿。
　　……我明明喊了你。是你自己吓得压根没听到。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脑子里却闪过我转身抬脚前似乎好像大概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不过因为太害怕了而直接忽略了。

　　我眨了眨眼，呆愣着看着男人神色痛苦地缓缓直起身来。

　　他面色难看地瞪我。
　　还站着！

　　我觉得脸颊更烧。本来不愿意，想着确实是自己做错，只好一步三挪地到他身边，极为尴尬地，小声问道。
　　你……呃，还好吧？……

　　男人死瞪我，不说话。

　　我只得垂下头。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还是不说话。

　　我尴尬地咂咂嘴，挠挠头。
　　……你还能走路不？要、要不然我去找人来帮忙……

　　话没说完男人便一甩手臂重重压在我肩上。我哽了一声，听他怒火冲天地咬牙切齿。
　　……我还想要脸呢！

　　我想着自己转身那一脚下去的力道，又缩了缩脖子，认命地咬牙扛起肩上沉重的力量。

　　默默走了一段路，我已经微微气喘了，头皮发麻。这死男人，明明都走上路基这么久了，肩上手臂的力量一点没减反倒增加了。真把我当拐杖用呐。

　　偏偏我一转头，男人虽然靠得近，呼吸可闻，眼神却正经得很，没半点邪意。

　　他对上我打量过去的眼神。
　　……你看我干吗？

　　我赶紧嘿嘿笑。
　　没、没事。就在想校长你好了没，可以自己走了不？我、我好累啊。

　　一点点事就叫苦。
　　徐正辉哼了一声，手臂似乎又狠狠加了些力。我正在叫苦不迭，他却在下一刻抽走了手臂。

　　我如获大赦般舒了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

　　他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拧眉叫道。
　　你站着干吗，还不快走。

　　我立马哎哎两声跑步追上，套近乎。
　　校长刚刚和我一样是去家访么？

　　徐正辉握着手电步伐端正目不斜视。
　　我是去接你。

　　半晌一滴冷汗从我额头滚下来。我赶紧不着痕迹地距离男人小半步，然后抽笑。
　　那、那我谢谢校长了。

　　徐正辉嗯了一声，没什么其他反应。

　　我小心翼翼打量了他半天，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面前走着的男人不乏是模样端整而品格优秀的。

　　初次见他便知道了。鹤立鸡群一般地立在一群孩子中央，严谨而温和的态度和语气，很快便吸引了我们这些年青人短暂停留下来。

　　而我却最终决定一直停留下来。不仅仅是因为喜欢这里生活的淳朴，和徐正辉真挚的挽留，更重要的，我想，是我已经走不动了。

　　我其实并没有刻意逃离。因为只要他们愿意，找人终是小事一桩。于是我走得很正大光明。甚至去见了爸爸和梅翊同。

　　他们其实不太同意。只是我任性地说想暂时过一个人的生活。他们没问我个中原因，我想，他们大概多少也是猜得到的。他们两个太溺爱我所以最终只好选择了庇护我。

　　我很感激度非白的放手。我明白，那么固执的他若不是有意，我全无可能随着宁长青那么顺利地走出宅子。但是什么促使了他下了这个决定，我想现在我还不愿意知道。

　　然而尹又晨，在我临别的时候，他和某位女星的花边新闻正铺天盖地，所以，我想他对于我重获自由也是不甚在意的。

　　于是就这么一转眼，真的就和他们两人天各一方。有时候想着都还轻微觉得不可思议，那偶尔在梦里还出现的模糊影子，灰蒙蒙的，却没了原先的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力量。

　　我想，这是因为我已经开始放下了。

　　这时前方男人晃了一下手电，前方不远就是宿舍楼破旧的外墙。他转过头来，目色如墨。
　　到了。早点休息。

　　我咧开嘴感激笑了笑。
　　多谢校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