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一度笑春风》猊奥与冉客

22、22.回归

　　22．

　　我当真后悔得还有另一件事。

　　就是为什么没有跟他们借点钱啊。

　　我挠心抓肺地哀叹。
　　要是这样，我就该趁着那些人不在买了车票回去了。

　　我缩在火车站旁一角，哀哀地咬着剩下的我的馒头晚餐。

　　雨下得小了些。却还是冷。不过至少刚才吃饱了肚子，再不至于那么狼狈。

　　我突然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扭头，看到一只皮毛剌沓的瘦狗。

　　它鼻子抽了两下，抬起眼睛来看了我一眼，转而停在我手里的食物上。

　　我眨眨眼，也动也不动盯着它瞧。

　　过了一会儿，它从鼻腔里发出几乎哼的一声，然后从我身边走过去。

　　只是走过去的时候，我听到它肚皮里发出的咕的声响。

　　我嗤得笑出来。那痩狗嗓子里呜咽了一声，转过脑袋仰起头来朝我呜了一声，眼里似乎有些愤愤和羞辱。

　　而就是那一瞬它乌黑眼睛里的神情，让我想到了某个人。

　　某个人当初也是同样的眼神，受伤而高傲。

　　喂。
　　我开口唤那只离开的瘦狗。

　　它听到声音扭过头来，用乌黑的眼珠望着我。

　　给。
　　我掐下一半馒头扔过去。雪白的面团咕噜噜滚到它脚下。

　　它嗅了嗅馒头，又抬起头看了看我，似乎有些不信任。

　　我气道，喂不吃的话还给我。我又不是同情你。

　　痩狗又低下头，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张口咬住那团馒头，慢慢嚼下去。

　　然后抬起眼来，望着我。

　　我伸出手，用剩下的半块诱惑着它。
　　来，过来，听话明天给你买肉包子吃。

　　细碎的雨滴落在痩狗的皮毛上，一块黄一块脏的。黄狗微微抬头的茫然神情在昏黄的路灯下却也惊人得相似而熟悉。

　　我想我是疯了。我想我是太想念他了。竟把一只狗当做了他。

　　所以当黄狗慢慢走向我的时候，我感觉我都快哭了。

　　我让了一半地方给黄狗。第二天我也实现了我的诺言，领着黄狗去了肉包子铺买了三个新鲜肉包，两个给了它，我吃了一个。然后晚上我抱着它缩在火车站角落又歇了一宿。

　　然后就这种生活持续了有半个月。终于到了我去包子铺时没有钱可以付的境地。

　　我低头看它，它抬头看我。然后我冲它笑，说，阿晨，我想我们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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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扒火车我是生手。但是这半个月我已与这附近的流浪小孩儿们混玩开了。问起他们去Y城的火车时，他们笑笑地为我指了一辆。

　　每天一班哦。晚上准点出发。
　　小孩儿呲着雪白的牙笑。

　　不过要小心那些青皮。
　　他做了个晃手电筒的动作，他们晚上查车，找到的都没好果子吃，但总比跳下去强。

　　然后他看了看我，再看看在我手边这半个月来稍稍壮了一些的阿晨，皱眉。
　　不过，你要带着它一起么？

　　我点头，伸手摸了摸黄狗的鼻尖。

　　小孩儿皱眉。
　　那你得小心，你那些青皮可以饶，狗就不一定了。

　　我冲他点头。
　　谢谢，我晓得的，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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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辆火车进站减速时，我就快步跑上去了。黄狗是极晓事的，它三步两步轻轻一跃便跳上车，扭过头来等着我。

　　我攀上脚手架时冲勾着头向我看的它笑。

　　然后我们就成功钻入货车箱里。

　　同去扒车的人不少。都散开来在货舱各个位置。甚少说话，怕人知晓。

　　听到出站的车笛声时，我稍稍松了心。伸手摸了摸黄狗一直警惕竖起的耳，搂住它的脖子，靠着它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狗喉咙里突然急速低低呜咽起来。我爬起身，听到有脚步走过来的声音。

　　阿晨，趴下。
　　我低声呵斥，然后看着它藏入箱子的夹缝里，我竖上板子挡住它，然后才随着一些其他人缩入其他夹缝阴影里。

　　拖拉门开的声音。我小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粒子，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手电筒的光闪啊闪的，我紧张地透过缝注视着那道光的走向。

　　在它停在那块木板时，我几乎紧张地忘记了呼吸。

　　只是下一刻刷地手电筒转过来射入我眼中。我紧紧闭上眼。然后就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都被揪着领子拉出来。

　　果然像小孩儿所说那样，那些青皮下手一点都不软。

　　我挨了几下子，嘴里已经求天告地了。却不敢哭不敢呼痛，生怕黄狗忍不住冲出来。

　　小孩儿说的我一直记得。他说，人青皮可以饶，狗就不一定了。

　　那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时我听到黄狗奋力挠那块木板的声音和它低低愤怒呜咽的声音。

　　我努力地在这么大声的混乱中小声恐喝。
　　阿晨，趴下。

　　那悉索声立刻消了。

　　我这才能回应青皮，连连哀求着说着我没偷东西，只是没钱搭去Y城的火车。

　　大家都是这个说法。青皮也不耐烦，教训了我们几下便就叫我们列成一排。

　　走到我跟前时帽子被扯掉了。我被捏着下巴抬起眼来。

　　哟。这个倒是眉清目秀的啊。
　　一个吹了个口哨，对另一个嬉笑眨眼。
　　可惜是个小男生，要是个小女孩儿，这可有的玩。

　　我吓得一惊，急忙垂下眼。

　　害什么羞啊。
　　第一个混笑着，手指顺着我的脸摸了一把。
　　难不成真是个女孩儿？

　　我僵直了脸颊，讨好着。
　　哪里会。

　　另一个若有所思地瞥了我一眼，问道，几岁了？

　　我赶紧答，刚十七。

　　去Y城做什么？

　　讨生活。都不好过，我叔说Y城能赚钱。

　　第二个嗯了一声。扭过头去要盘问另一个。

　　我刚舒了口气，他又转过来，眉目凌厉的。

　　小骗子，你以为你刚说的我会信么？你Y城口音时不时会露出来，还想骗我？

　　我立刻吓得睁大了眼。

　　两个人恶狠狠地撇下所有人逼过来，我愣了半晌后立刻放声大哭。

　　对、对不住。我不是有意骗、骗人的，我只、只是害怕。我们被人贩子拐了来讨饭，好不容易逃出来想回家。叔叔你们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我这一哭立刻惹得车里剩下的都哭了。扯着嗓子喊成一片。

　　那两个人立刻惊到。然后手足无措地呵斥我们安静。却收效甚微。于是他们慌不择路地顾不上我们锁上门跑了。

　　我一边扯着嗓子哭一边跑到门口贴着门听动静，然后冲他们一摆手，大家立刻都收声，之后悄悄笑成一团。

　　早知道这招好用就不用挨那些个多打了。
　　为首的一个笑嘻嘻痞痞地看我。
　　喂你还好吧。

　　我点头。跑到板子旁抽开，放阿晨出来。

　　黄狗一出来就气势汹汹地。我知道它恼我。我抱着它道歉。
　　我怕他们把你丢下车。要真是那样叫我怎么办？

　　黄狗明白似地蹭着我的脖子，我摸着它的耳朵。

　　它倒是跟你好。

　　我抬头，那个为首的低头看着黄狗。

　　黄狗低低冲它呜咽，微微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阿晨。
　　我低喝一声。黄狗狺狺地收了声。

　　为首的那个又笑了。
　　这狗是原来那片的狗王。虽然瘦是瘦了点，但是打架从来不输的。我一直想养它，但它怎么都不肯亲近人。你倒是头一个我看到它肯让碰的，而且竟然还肯跟着你来Y城。它倒是跟你好。

　　是么。
　　我笑笑，倒不太在意。摸摸黄狗的脖子。
　　我会让它会胖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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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到了市郊开始减速。我们也就趁现在赶紧跳车跑了个干净。

　　黄狗跳下车后追着车等我。我跳下去，咚得摔了好大一声。黄狗似乎吓了一跳，跑过来用鼻子蹭我。

　　我苦着脸摸它，崴了脚啦。

　　火车上这两三天我们都没吃东西。因为紧张也没觉得怎样。而现在却觉得饿的慌了。

　　黄狗看了看我肿的红紫的脚脖子，然后昂起头来汪了一声，然后就向外跑。我唤它它也不听。

　　过了几个小时，黄狗回来了，嘴里叼着只好大的包装好的烧鸡。

　　不知是抢了那个行人的。

　　我笑笑，蜷起手指用骨节轻轻敲它，小心点啊。

　　然后把鸡腿撕下来给它。只是它嗅了嗅，然后抬起眼来用乌黑的眼珠看着我。我顿时有些鼻酸。我懂它是让我吃。

　　我低下头咬了一口，作难吃状说，不好吃，给你。

　　黄狗看了我半晌，张嘴叼了过去。

　　裹了腹后黄狗又出去了。这次去的时间比较长，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它叼着的带着超市塑料袋的一带冰块。

　　我笑着训斥它。
　　你倒是打劫上瘾了。

　　黄狗把冰块放在我脚边，然后用舌头舔了舔我的脚腕。带点心疼的温度。

　　我摸它耳朵。
　　笨蛋，又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笨手笨脚的，你干嘛冒险去抢东西，过几天就好了。

　　黄狗低低呜咽了两声，然后靠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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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脚好一点了，我便一瘸一拐地带着黄狗去尹家大宅。

　　黄狗忠贞得厉害，几乎寸步不离。在闹市区里它倒竖着一身毛，龇着牙，行人都离我们五丈远。

　　本来晚上人就多，它往路中间一走，别人都得让道。

　　连骄横都是一样的。
　　我想着便忍不住笑了。

　　摸摸黄狗脑袋，抚顺它龇牙咧嘴的凶悍模样。

　　走了一阵便还是疼得走不了了。

　　我坐在阶梯上，黄狗顺从地趴在一边看着我。被那种仿佛挚爱的关心眼神看着，我忍不住伸手摸摸它的脑袋。
　　没事，坐坐就好了。

　　……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好。

　　分外熟悉的声音。几乎叫我惊跳起来。

　　我几乎仓皇地转头，看到那张仿若天人般的冷毅侧脸走下台阶。

　　我急急站起身朝他走去，也不管脚腕传来的锐痛。我想张口喊他，下一瞬声音却湮没在嗓子里。

　　因为我看到他已快步走向车子那边站着的穿着绒领貂裘大衣的漂亮女子。

　　我看着他微微勾起嘴角，俯身轻轻吻上女子殷红的唇。

　　心口瞬间翻腾起来，紧紧抽住疼得厉害。

　　我看着他替女子打开车门，关上车门。然后绕到另一边，不经意地抬起眼来向我看了一眼。

　　而在下一秒他便低下头去坐入车里。

　　我僵硬在原地，仿佛冬日里被从头到底泡在冰水里一般，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

　　我拼命地吸气，拼命地想着。

　　我看着车子驶离，才蓦然反应过来般抬脚想向他追去。

　　只是下一秒便啪嗒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我分外狼狈地想爬起身，看到地下晕开的水迹。

　　黄狗凑上来心疼地打转，然后了解似地疾奔而去。

　　别去，阿晨……
　　我叫着，却心痛难捺。

　　终于看到了吧。

　　身后传来另一个熟悉几乎彻骨的声音。

　　我转头，对上那微微挑起含笑的眼。

　　也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他伸出双臂来，也不顾别人的眼光，一弯身便抱起我这个形若乞丐的人，抱入怀里。

　　我几乎绝望了。
　　你知道？

　　他点头，嘴角带着笑。
　　我每每想到你会来这里找他，会看到这些，就又难过又高兴。难过你会受伤，高兴你也许会因此放弃他而跟我。

　　我哆嗦了一阵，咬紧牙。
　　你做梦。

　　我是在做梦。
　　他拥着我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微笑更加和蔼。
　　不然你不会这么乖地呆在我怀里。

　　我立刻扭动身躯。
　　放开我放开我……

　　只是我还没喊完，一声狂吠便响彻在耳边。一道黄影便猛力扑了上来，撞得度非白踉跄退开三四步。

　　黄狗脖颈上的毛全然竖立，白森森的牙露出来，口中低低呜咽着俯着身子挡在我身前。

　　度非白皱眉看了看自己被撕得粉碎的袖子，笑着摇摇头。
　　小艾你什么时候给自己找了个保护神？

　　我歪歪扭扭地站起身，勉力把眼泪鼻涕胡乱擦个干净，才哼笑一声。
　　会跟你说才怪。阿晨，我们走吧。

　　阿晨阿晨……
　　度非白在一边低喃着，笑了一声后嘲讽道。
　　就算他不在你身边，你也会找个和他相近的畜生在一起么？

　　我恶狠狠转过头。
　　别惹我骂你度非白，阿晨胜过你们许多。

　　他闻言朗声笑出来。
　　好好，至少是胜过我们而不是我一个。

　　我再不想理他。有阿晨在我也有自信他不敢跟来，只一步一步瘸着向前挪。

　　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我扭头，看到尹又晨急急钻出的身影。

　　他摔上车门向我急速奔来。
　　小珈？！

　　只是还没来得及靠近我，阿晨已皱起鼻子露出雪白的犬齿，敌意四射。

　　我淡漠地扭过头，继续向前走。

　　小珈！

　　伴随着几声狂怒的犬吠，我停住步子，看到尹又晨被黄狗拦在几步开外，手足无措地暴怒着。

　　我看着他抬脚，急急忙忙而恶狠狠的。
　　你要是敢踢伤他我便死给你看！

　　尹又晨抬着脚盯着我，一脸着恼。

　　我看着度非白在一旁看好戏的表情，心里薄怒。于是一张口，便唤，阿晨，走了。

　　黄狗吠了几声，然后向我奔过来。

　　只是转身前我看到尹又晨听到那称呼时眼底闪出的光芒。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难过。想着刚刚他吻上那殷红唇瓣的瞬间。心口灼痛。

　　小珈！
　　手臂被用力扯住，我扭转头，看着尹又晨乌黑的眼。

　　黄狗暴怒地狂吠，几乎要扑上去咬他。

　　我生生撞在他怀里。只觉得痛。他闷哼一声，我紧张低头，看到黄狗已狠狠咬在他腿上。

　　阿晨！
　　我急唤。

　　尹又晨手臂又紧了些，声音里仿佛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