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一度笑春风》猊奥与冉客

15、15.地老天荒

　　15．

　　路上尹又晨只静静闭了眼在后排假寐。

　　偌大的休旅车里空旷冷清得惊人。唯有车子里空调发出的声音。

　　我忍不住几次侧头望他，清瘦的侧脸叫我愈发难过。

　　突然间从前排传来声音，尹少，似乎有车跟着我们。

　　尹又晨倏然睁大了眼，神情冷漠地降下挡板，询问，哪一辆？

　　在右边超车道上的那辆黑色别克。跟了有四条街了。

　　尹又晨低低唔了一声。
　　三号车呢，让他们插过去。

　　是。
　　坐在副驾驶的黑西装拿起手机低声吩咐了些什么，随即转过头来。
　　尹少，三号车和一号车说他们似乎也被跟着。

　　尹又晨皱了眉，低咒了一句。
　　叫人查车牌号，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

　　黑西装又应了一声，拿起手机拨号又说了些什么。等了一阵神色猛然一变，微微惊慌地转过头来。
　　尹少，刚才这两个车牌号似乎是由云际会注册的。

　　尹又晨微微一怔后脸色也稍变。他稍稍思考了一下冷笑。
　　他掏出手机熟练地按了一串号码。

　　……喂。长青，是我，尹又晨。
　　……对，我现在在回Y市的路上，不过有几条尾巴。似乎是云际会的。
　　……我现在还不想得罪云际会，只是替我弄清楚他们要什么。
　　……多谢了。我等着。

　　挂了电话后他冲黑西装吩咐。
　　吩咐一号车三号车走其他的路会Y市。他们不是要跟着么，那便让他们跟着好了。

　　黑西装明显有些犹豫。
　　尹少，那样万一这辆别克逼过来……

　　他们还不敢。
　　尹又晨冷冷打断，只管看着就好，别做多余的事。

　　说罢便升上挡板，闭上眼继续假寐。

　　过了几分钟手机响起，他接起，只喂了一声便一直听着。直到最后嘴角露出淡淡一抹笑。
　　……好。我知道了。

　　他咔地合上电话。还是微微笑着。

　　我蜷着手放在膝盖上。尹又晨笑容里的胸有成竹叫我有些坐立不安。

　　云际会我曾听说过。虽然表面上它承办有各式各样公司业务，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性质的团伙。

　　什么时候惹上了他们？

　　你什么都不用想。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你最好什么都别知道，只管安安静静呆着便好。

　　我侧眼看过去，尹又晨冲着我冷笑。
　　度非白为你花了不少心思呢。居然连云际会都收买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留下么？他想的太简单了。我尹又晨怎么可能会如他的意。

　　我身上更冷。
　　居然是度非白？

　　不可能。
　　我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非白在Z市有正经工作，不可能会和云际会……

　　哼。
　　尹又晨沉默了一阵后冷哼一声，嘴角勾起。
　　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瞒你。看来并不如我所想。

　　我不说话。我怎能告诉他我在Z市的生活圈并没有和度非白重叠。只因为他。

　　我闭着嘴咬紧了嘴唇。

　　怎么？很失望？
　　尹又晨竟有些不依不饶的。
　　觉得度非白不应该是这样的人？至少也不应该像我一样什么都瞒着你对么？

　　我听着他低沉地笑。

　　艾少珈，你只肯看你想看到的，听你想听到的，自然他要瞒着你，我也要瞒着你。

　　听着他声音里微弱的幸灾乐祸地语调，我竟渐渐闷地喘不上气来。

　　度非白微笑地眼神直在我眼前晃。他说，他会护着我，不让我再受伤害。

　　他极度畏惧水，却还是情愿跳下水，只因我送他的镯子被尹又晨扔下去了。

　　在篝火晚会上他拉着我跳民族舞，火光映在脸上闪烁不定，眼眸却深黑，平静而温情。

　　他站在梅树下，花瓣飘落在他头顶。他说，小艾，同我走吧。

　　他会站在楼下，替我扶着梯子，然后在我错怪他的时候，只会平静的说，其实我也不想的。

　　度非白一直以来都是弱势的那个。他也许有力量，他却宁愿不怒不争。他那么热爱生活，怎么会和尹又晨争得头破血流？

　　他把所有的事实都说给我听。他让我自己选择。他给予我能做出选择的方向和能力。决定权明明在我手里，他没有瞒着我什么。

　　只是尹又晨的声音在耳边起伏。

　　你只肯看你想看的听你想听的，他自然会瞒着你，我也会瞒着你。

　　我费力地喘气，似乎每呼吸一下心口都痛得厉害。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这样就可以避开那种忍受不了的疼痛。

　　却还是痛。

　　我按住自己胸口，闭上眼。

　　却能听到尹又晨在旁边尖锐的呼叫。
　　小珈，你怎么了！小珈小珈……

　　我睁眼，感觉眼泪已顺着眼角流淌了一脸。一吸气心口还是发疼。我终是熬不住，伸手紧紧捉住他的手指向他挨过去，微微痉挛。

　　我哆哆嗦嗦地说，又晨，我疼得呼吸不了了。这可怎么办呢？

　　上方尹又晨的脸因惊惧而发白。我看着他双臂抱着我，冲前方怒喝。之后又伸出手来替我狠狠揉着胸口，口气依旧是怒气冲冲凶巴巴的。

　　他说，艾少珈，不许睡，睁着眼看着我，听到没有，不许闭眼！

　　我想说我没有想睡。只是出不了声。我不敢闭眼，看着他的嘴唇一动一动。我拼命地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呼……吸……艾少珈……用力……呼……吸……

　　原来我已经不呼吸了么。

　　怪不得，要不然胸口的痛怎么一下子减少了那么多。

　　我吸了一口气，痛得几乎双眼发黑。

　　我怕痛。所以我任性地不肯再接受他的指示。

　　尹又晨惊痛的神情蓦然放大。我嘴唇一暖，一股气息顺着气管而下。

　　胸口因为窒息的凝滞感一下子减少了。因为缺氧而造成的麻木却瞬间扩散开来。

　　奇怪的是神经末梢的感知力却依旧那么清晰。仿若镜头慢放般地感觉到他一下一下为我吐纳呼吸。

　　这副样子看在别人眼里，算是接吻吗？

　　我不敢闭眼，只是控制不住地想笑。我都快闭过气去了怎么还有空想到这些琐碎的事。但也就是如此，我才能保持着意志维持到现在。

　　不。不。我从来都不想死。如尹又晨所说，我是个极为惜命的人。只是我身体不好，一不小心就能吓着别人。而似乎每次吓到的，都是尹又晨。

　　这，算是缘分么？

　　感官在慢慢回来。我终于又听到尹又晨带着微弱哭腔的哀求。

　　小珈……小珈……醒过来……你醒过来……

　　我恼怒。我这不是睁大着眼睛呢嘛！

　　有几束头发从青年额头散落下来，我看到他额间薄薄的汗和微微哆嗦的嘴唇。

　　我有些心疼。用力伸手紧了一下他的手指。

　　他似乎感觉到了，惊喜地望进我的眼里，眼眶微红，拼命叫着。
　　小珈小珈……

　　我实在不忍心看他如此。明明是个冷心冷肺的人，怎么能在下属面前失态成这样。

　　胸口虽然还是痛得厉害，我却努力深深吸了口气。只是大概吸得太多了，我又一下子咳嗽起来。几乎要了我的命。

　　但眼前的人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一下子抱住了我。语无伦次地。
　　小珈小珈……你不要再吓我……我不会再拿度非白刺激你了……我不该说这些……都是我的错……

　　我还是咳嗽哆嗦着。却被他紧紧按在他怀里。

　　可耻的，我竟很想念他怀抱的温度和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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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痛恨医院。

　　但是当我躺在医院里看到匆匆而来鬓发凌乱的爸爸和梅翊同时，我还是舒了一口气。

　　爸爸看着我看向他时眼圈明显红了一下。然后立刻板起脸孔口气森严。

　　艾少珈我是白养你了。走得时候绝情得只字片语都无，一回来便是躺在医院里。两年间一个电话也不打来，甚至连个信都不给我。你还当我是你爸吗？！你知不知道刚才接到又晨电话说你心脏病发我是什么心情？！

　　爸爸四十好几的人了，长得愈加玉树临风。而一向温和微笑的脸陡然严肃起来，我反倒不害怕，竟还有点发笑。

　　却当真不敢笑出来。也许现在爸爸是虚假地做个样子好发发牢骚，但要是我笑出来，搞不好就真的怒了。爸爸愤怒起来，我怕我现在的身体可撑不住。

　　我明白癞皮狗要顺着毛捋的道理。于是立刻摆出一副可怜兮兮泪盈于睫的神态。正要说话，旁边护士小姐却已看不过去地替我出头。

　　我说你这个父亲，女儿都这样虚弱了你还吼什么吼。女儿离家出走，肯定多少有你不对。你不反省就算了还吼人。你还当这里是不是医院哪！

　　爸爸立刻讪讪。绷着的脸却放不下来。

　　梅翊同一伸手，算了清山，小珈长大了有主意了，我们这些老头子的话怎么听得进去。

　　说罢斜斜瞅我一眼，眼神平静下带着浓浓的哀怨。

　　我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粒子，然后眨眨眼，颤声。

　　爸爸。大叔。小艾很想你们。

　　两个人哎一声扑过来，搂着我几乎要嚎啕大哭。

　　我好笑之余又觉得感动。我合上眼，也许是时候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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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什么都没变。

　　床依然软。纱帘随着风在敞着的窗那儿轻轻飘动。屋里带着淡淡阳光的味道。

　　尹又晨从那天开始就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他此刻弯腰轻轻把我放在床上，然后才伸手拢了拢我的头发，柔声问，倦了么？想睡么？

　　看着低垂着眉眼语气如此温和的高大青年，我露不出那种浮在面上的浅显笑容，。

　　尹又晨。
　　我轻轻叫，曲着手指揪住他的袖角。

　　青年手臂紧了些，紧张地应了声是。

　　尹又晨的讨好太明显了。

　　对着这样的他我几乎有些心酸。我几乎都要弄不清楚了。当初我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会那么决绝地要离开他。

　　艾少珈。你太贪心了。

　　我责怪着自己，却舍不得移动贴在青年怀里的脑袋。听着他胸膛里那颗心脏强健的一下一下的跳动声，我便分外平静。只想这么下去。到天荒地老。

　　尹又晨。

　　是。

　　尹又晨……

　　是。我在。

　　尹又晨……

　　我在……

　　尹又晨……

　　我在……

　　尹又晨……

　　我一遍遍地呼唤着这个名字。而那个人也一遍遍地低声应和着。仿佛这样，我们就可以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