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侠》悟飞凇

99、尊

　　当年，鹤老头被徐义打伤眼睛后，不是没有机会给出致命一击，但他于心不忍，终究放徐义一马，任其逃跑。

　　以布条覆住双眼，鹤老头去寻“杏林仙子”，因受伤与眼盲，这条寻医之路极难，他走了约摸十多天才找到幽谷所在。那时，人虚弱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得断断续续，蒙着的布条几乎浸透血迹。

　　对于这一双眼，鹤老头已不抱希望治愈。

　　“杏林仙子”寡言少语，知道他是徐生徒弟，并未好言相待，听到徐生死讯，语气更显冷淡，直言救不了。

　　鹤老头依旧客气，平静的接受一切，由于无力起身，在竹屋前，一跪就是一个时辰，直至力竭昏倒。

　　再醒来，是在竹屋的床榻上，鹤老头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但身上却不怎么疼了。

　　“杏林仙子”终是救了他，告诉他，一双眼可以保住一只。

　　在修养的过程中，鹤老头不时能听到另外一道俏皮柔和的女声，是一个名唤“小桑”的女子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鹤老头的世界都是黑暗环绕，自然没有办法练武。好在有这道温暖的声音陪伴，他不觉孤单。

　　鹤老头希望重见光明的那一天是个好天气，能够陪着小桑去采桑叶。

　　那一日到来时，的确艳阳高照，可惜，鹤老头没能见到那位姑娘，“杏林仙子”说小桑一早就下山采购去了。

　　鹤老头不理解昨晚与小桑约定的，如何今晨就变了卦。但他没有怨怪，对小桑，他的心中只有感激。

　　小桑隔日返回，鹤老头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即使她的模样平常，毫不特别，即使明明从未见过，他就是能笃定是她。但令鹤老头奇怪的是，小桑很冷淡，与他说话，面上从无笑意，同印象里那个言笑晏晏的姑娘全然不同。

　　当然，鹤老头仍然没有怨怪。

　　往后的时光里，他全副心思扑在“拨云九式”上。虽被夺走第七册，但记住了部分心法口诀，况且，他也不觉这仅是内功的一式有何重要。

　　鹤老头径自练习最后两册剑法。

　　不料，在练习第八式的招式途中，他觉得浑身痛苦难忍，好似整个人要爆炸一般，最后失去神智，横冲直撞着毁坏林木，若非体力不济，陷入昏迷，不知还要做出什么事。

　　“杏林仙子”又救了他，又是小桑在旁照顾。

　　得知鹤老头在练“拨云九式”且不学第七式，“杏林仙子”难得温声劝告一番，坦言让他放弃，不然会有性命之忧，会减短寿命。

　　鹤老头沉默一刻，只说句知道了，便没再开口。

　　倒是小桑不曾间断与他说了许多，话里话外无不表示无需非得练习这种伤身的武功，让他找到第七册再练。

　　可是鹤老头知道，就算找到徐义，也难拿回秘籍。徐义不惜翻脸动手，足以表明他要划清界限，但家门与师父之仇，不能不报。

　　后来，鹤老头依旧照常练功，不顾一切。

　　“杏林仙子”没有再劝，只负责医治。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能做的，无非是将毕生医术教于徒弟小桑，倘能帮一帮那人的徒弟，她也满足了。

　　……

　　蓝忱双眉微皱，漆黑的瞳孔隐隐颤动着，他的语气是少有的紧张，抓住阿婧双臂的手皆带了力。

　　一切表现都在告诉阿婧，他在害怕什么。

　　阿婧愣住，不由想到鹤老头苍老的神态，有些明了蓝忱话语里的言外之意，她踏出一步，双手伸出，环紧蓝忱的腰，将脑袋埋进他怀里。

　　蓝忱身形一震，胸前是温暖的人儿，后背是她安抚似的轻拍，蓝忱的双手随之卸了力气，他顺势抱住阿婧肩膀。

　　两人静静的依偎片刻，蓝忱将鹤老头昔日练武走火入魔的事告诉阿婧。

　　此次云蚀去找闵思卓，另有一隐秘任务，即让闵思卓帮忙找一找那第七册秘籍。然而，闵思卓找遍徐义书房，亦未寻到类似的东西。

　　阿婧听蓝忱清冷的声音叙述这些事，不难猜到他刚刚为何不愿言明，换作是她，也不会让所爱之人冒险。

　　“是我忽略叶默这一隐藏的祸患，魔窟之仇更该由我这个魔主来报。”末了，蓝忱强硬的说，“阿婧，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但你不能抢该我做的事。你答应过，要爱惜自己的生命，不能言而无信。”

　　最后一句话实在有点强词夺理，毕竟练武造成的伤害并非本人不爱惜，但蓝忱如此说出，仅为唤醒阿婧对他的愧疚，让她打消念头。

　　阿婧默了默，瓮声瓮气的道：“鹤老如何说的？”

　　没承想阿婧会转移话题，蓝忱几分不甘愿的答：“师父见我态度坚决，给了一个建议。”

　　“什么？”

　　“依魔窟惯例，比武决定人选。”蓝忱一哼，“他明知我功力恢复不到从前，就算重新练也要花费一段时日，却提出这样一个建议，不明摆着要我输、让你赢？”

　　“你对我很有信心嘛！”

　　蓝忱又哼一声，“你懂得‘掌功’，云蚀胜不了你。”

　　“嗯，很有道理。”阿婧一边说，一边退出蓝忱怀抱，她睁着一双平淡的明亮眼眸，看着面前冷着一张俊脸的男子，“蓝忱，你会尊重我的决定吗？”

　　蓝忱一怔，进而很是无奈。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实际上，早在登风厅，他们三人商议这件事时，他就知道以阿婧的性子将会如何选择。

　　既然拥有能力，阿婧就一定愿意承担相应的重担。

　　蓝忱望着阿婧，无言良久，终归在她坦然的直视下，颔首。

　　阿婧莞尔，欣喜地抱住蓝忱。因她太过喜悦，扑过去的力道有些大，蓝忱甚至倒退一步方立稳，他也被怀里的姑娘影响，唇角情不自禁的上扬一点弧度。

　　阿婧蹭了蹭蓝忱的胸膛。

　　蓝忱抚着她的头发，唤她，“阿婧。”

　　“嗯？”

　　“我尊重你去比试，但你同样要尊重我的决定。”

　　阿婧一怔，“什么决定？”

　　“让我与你一起。”

　　待云蚀休息半日后，阿婧与他在黄昏时分进行了比试。双方均未使用武器，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胜负分出。

　　阿婧赢了。

　　只是结果出来时，在场四人，除了阿婧，没有任何一人感到高兴。

　　云蚀平缓着呼吸，与蓝忱对视一眼，惭愧的垂下脑袋。纵然拼尽全力，也会在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时，不得不落败。

　　阿婧走到蓝忱身边，见他眼中似含担忧，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这是我的选择，你不需要跟随的。”

　　蓝忱紧了紧握着的手，不容回绝的说：“我就要跟随。”

　　“好吧。”阿婧无法，答应互相尊重的，她只能接受。

　　与此同时，于桑树林旁观整场比试的鹤老头对阿婧的印象再次改变，丫头居然将一身武艺练到如斯境地，他感到震惊。

　　这世上的女子，除了冯老，恐无人能及。

　　轻风山庄。

　　夜晚。

　　结束一天的阵法练习，闵思卓来到闵老庄主的卧房。老庄主虽未问过他关于徐义的事，却在每一日少有的相处中，向他交代诸多事宜。

　　比如阵法的传承即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闵思卓并未学习过，从小练习的是“轻风剑法”和“幻音”，这两门武功仅供个人练习，而阵法需要多人配合，此乃闵老庄主所创，能够围困一人以擒住对方。

　　在床榻边坐了坐，闵思卓转身准备去用晚饭时，被闵老庄主唤住。

　　“思卓。”老庄主声音虚弱。

　　闵思卓忙回身坐下，看他双眼浑浊，满脸风霜，免不了心酸难过，“爷爷，孙儿今日已了解阵法排布，您且放心。”

　　闵老庄主头轻轻一点，“好、好，爷爷知道，山庄交给你没错的。”

　　闵思卓微笑，给老庄主掖了掖被子，“您要不要吃点东西？”问着，他欲喊仆从，又被闵老庄主阻止。

　　闵老庄主道：“思卓，爷爷活不过今晚了……”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闵思卓大惊，迅速起身，对屋外喊道：“闵管家，快去找大夫！”只听外面有人应声，他又坐回原位，“爷爷，您莫说胡话。”

　　闵老庄主苍白的脸露出一个似笑又似哭的表情，“不、不是胡话，你听我讲。”

　　“好，爷爷您说。”闵思卓哽咽着开口。

　　“不要怪你娘擅作主张告诉我你爹还有闵予的事，她是心里害怕呢，她难过啊，当时你又不在家，她只能来找我说说心里话。”

　　“嗯，思卓知道。”

　　“每逢清明，你记着除了我们家，也去给路家上柱香。爷爷应过的，不能忘了。”

　　“嗯。”

　　“山庄交到你手中，爷爷放心，你只管按心中所想去做你认为应当做的事，以后，爷爷不能陪着你了……”闵老庄主的眼皮耷拉着，几乎快要睁不开。

　　闵思卓见状，忍着痛楚，连连点头，“思卓知道，知道的，您放心。”

　　“还有，思卓，你要照顾好你娘，知道……吗……”

　　眼见着闵老庄主闭着眼都要嘱咐完，闵思卓按捺不住痛苦之意，眼泪一瞬流出。

　　之后，这间屋里只余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