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小姐》木星风暴

19、绳索

　　翌日，虞泠脑袋巨疼，她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知道自己醉酒会断片，掀开被子想去找点水喝，却发现自己的腰被一双少女的手紧紧箍着，扭头一看，宁绾早就醒了，正睁着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眸盯着她瞧。

　　“怎么哭成这样？”虞泠拇指轻抚少女红肿的眼窝，“口渴吗？我去倒杯水喝。”

　　宁绾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眼神好像在看什么负心薄情的女人，虞泠一头雾水，试探着问：“怎么了？”

　　“姐姐忘了？”

　　“什么？”虞泠揉揉太阳穴，神色有些疲惫，“昨晚发生什么了吗？”

　　“绾儿就知道姐姐会忘。”宁绾失望极了，松开手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虞泠，似乎是十分不愿再搭理她，虞泠不懂她又发什么脾气，问她又不说，可那么羞人的事，宁绾哪里说得出口。

　　过了会儿，虞泠叹息一声，拿她没办法：“要不要先起床吃点东西？”

　　宁绾闷在被子里，一句话也不说。

　　虞泠出门找水喝，路上遇到钟明烛。钟明烛似乎对于她的回归并不惊讶，只是礼节性地对她颔了颔首，客气地提醒她：“宁小姐似乎对你的失约很不高兴。我和闻琴都是厨子，不懂经商，饭馆从最初的构想到如今大受欢迎，全都是宁小姐的手笔。此女并非池中之物，若是还想继续在她手下做事的话，你得想法子把失约的理由解释清楚。”

　　虞泠模模糊糊地回忆起自己好像已经和宁绾解释过了，不然宁绾也不可能让她再上她的床，不过在哪儿解释的却记不清楚，“谢谢，我知道了。”

　　“听说你去了三煞楼。”钟明烛显然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否则也不会主动和虞泠说这么多话。

　　“不过是世人的臆想罢了。”虞泠笑了笑，和钟明烛一同走进前院的后厨，刚好莫闻琴从锅里端出第一碗蒸蛋，虞泠舀了些，又拿了几屉热腾腾的火锅味小笼包。

　　“小姐爱吃冰糖燕窝羹和白桃馅的糖包，虞侍卫你端回去伺候小姐用膳吧。”莫闻琴见她回来了又惊又喜，连忙把宁绾最爱吃的东西端给她，若说最初照顾宁绾只是受人所托，那么这些日子过下来，她是真的心疼这个姑娘，也深感天妒红颜，这样一个无论做什么都拔尖的奇才，居然身患残疾。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小姐有好好吃饭吗？”虞泠接过食盘，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莫闻琴怔了怔，看向自己师姐，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没有茶饭不思那么糟糕。”钟明烛系上围裙，开始准备中午的食材。

　　虞泠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郑重地向这对师姐妹道了声谢，端着食盘回了后院。

　　她推门进去时，宁绾居然已经自己穿戴整齐，坐在了轮椅上。不知为何，虞泠心中的喜悦被另一种怪异的感情微妙地压制着，没有她在身边，宁绾迅速地成长，可她原本不需要那么努力。

　　“小莫说你最爱吃冰糖燕窝羹和白桃馅的糖包，让我给你带回来。”虞泠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她心真细，我都没注意到。”

　　宁绾歪了歪脑袋，并没有看向她手中的食盘，只是看着她：“那是因为姐姐总是关心别的事情，不关心我。”

　　虞泠笑了笑，没跟她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不生气了？”

　　“生气有什么用？姐姐若真的在意我，我不生气姐姐也会哄，若不在意，再生气也是枉然。若是惹得姐姐不高兴，再丢下绾儿一走了之，苦果还不是只有绾儿独自承受。”

　　“我什么时候扔下你一走了之了？”虞泠将食盘搁下，拿起一个小糖包塞宁绾口中，自动忽略她故作凶狠的目光，戳戳她鼓起的脸颊，“昨晚不是都跟你解释了吗？”

　　“姐姐连解释都记得，偏偏不记得对我做过什么，是不记得，还是不想记得？”

　　虞泠是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可她老是提起，虞泠心中已经往最坏的方向设想了，难道是昨晚不小心把她当沙包打了？不，不可能，宁绾这小身板哪里禁得起她一拳？

　　“我做了什么，你直说就行，如果伤到了你我会负责。”

　　“那姐姐若是亲了我呢？”

　　虞泠闻言忍俊不禁，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会主动亲谁，而且宁绾惯会撒娇，说不定是故意这么说来诓她，但她却没有矢口否认，而是捏捏宁绾的下巴：“你平时不是总爱亲我吗？怎么这么霸道，只准你亲我，不准我亲你？”

　　她这么说，宁绾那双冷冰冰的眼眸立马亮起来：“姐姐——”

　　“好了，不生气了就吃饭，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我一不在你就糟蹋自己的身体。”

　　“姐姐喂我。”

　　宁绾如今撒娇的功力不知不觉间已经更上一层楼了，虞泠一时竟觉得难以招架，惊讶之余还是只有认输，端起瓷碗一勺一勺地喂她。宁绾不乖的时候很不乖，听话的时候又很听话，连凑上去含住勺子的时候都是抬着眼眸的，乌黑的眼睛又大又亮，看着乖巧可爱极了。

　　这次宁绾一口气喝下了整整一碗冰糖燕窝羹，还吃了三个小糖包，已经是这些日子胃口最好的时候了。

　　“我等会儿去接花南花北她们过来，你也很想她们吧？”虞泠抹去她唇边的糖渍，用手帕擦了擦手指，开始吃自己的早餐。

　　她还没有吃过听水食坊的火锅，但火锅味的小笼包已经很接近她记忆中火锅的味道，鲜辣味美，浸出来的红油喷香扑鼻。宁绾也想吃，但她吃不了一点辣椒，只能抱着虞泠的脖子小猫般地嗅嗅。

　　“我也要去接花姐姐她们。”

　　她没说想而是直接说要，虞泠失笑：“几分钟就回来了，别闹。”

　　“姐姐……”宁绾抱着虞泠的脖子轻轻晃悠。

　　“不准撒娇。”

　　宁绾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现在莫闻琴和钟明烛都成了她的手下，店里的伙计也都靠她发月银，只要她一句话，虞泠就没法在这儿立足。

　　但她只是闷闷地哼了声，抱怨道：“姐姐就是嫌我是个残废。”

　　虞泠瞬间搁下筷子，心头火起：“谁跟你这么说的？”

　　“还用得着谁和我说么？”宁绾敛眸，看上去有些黯然，“若我不是个残废，就能时时刻刻跟着姐姐，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怎么求都求不来。”

　　“……好了，我带你去。”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无非路上多用些时间，倒惹得宁绾伤心起来，虞泠知道她小心思最多，最会故意惹人心疼，却没办法置之不理，谁让小姑娘就爱粘着自己。

　　“不过以后不准说自己是残废，要是谁这么说你，你告诉我，我替你收拾干净。”

　　宁绾如愿以偿，高兴都写在脸上，“绾儿明白。”

　　绕了这么大一圈，费了这么多口舌，她只是不想和虞泠分开。

　　花南花北对于她来说只是虞泠的朋友，却不是她的亲人，如果可以，她宁愿虞泠没有朋友，不过在表面上，她依然以最温柔的笑容迎接她们的回归。

　　花南还好，花北看着她，一阵突然的恶心感涌上胸口，那股腐尸味浓郁得几乎遮掩不住，像厨房馊了很久的鱼头汤，和一个月前简直不是一个量级。

　　但她不打算再说。

　　宁绾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虞队，爱屋及乌到对她们也总是笑脸相迎，花北厌恶邪祟尸煞，可说到底，宁绾不仅没有伤害她们，反而对她们有恩。

　　再者，虞队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会走了，多说无益。

　　“北姐姐脸色不太好，是路程辛苦，没休息好么？”宁绾转动轮椅的竹轮，行停在花北面前，仰着头和她说话。

　　“多谢小姐关心。”花北惜字如金，不着痕迹地倒退一步。

　　“西厢的房间还给你们留着，若是不嫌弃，听水食坊后院还有一间闲置的屋子，我这就让人打扫出来。”

　　“小姐对我们可真好。”花南上前一步，蹲在轮椅旁边，神色和寻常一样俏皮，“小姐会一直对我们这么好吗？”

　　宁绾闻言莞尔笑起来，眼眸弯弯，长睫扑扇，说话时两颗可爱的虎牙在樱粉色的唇瓣中忽隐忽现：“南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是我的恩人。更何况这算什么好？等听水食坊赚回了银两，我给姐姐们在京城置宅子，姐姐们想要什么都给姐姐们买。”

　　虞泠惊讶地挑了挑眉：“听水食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绾儿把嫁妆都贴进去了，重新将店面改装，定制了三十套桌椅，雇了二十个小厮，又重金去求厨师，采买各种食材……无一处不需要银两。起初没有多少人愿意吃，我和莫姐姐她们便一起坐在火锅前烫食材吃给他们看。”

　　宁绾说起这些事时很认真，听水食坊真的是她的心血。她原本想等虞泠回来的，可虞泠失约了。

　　她不能停下，她必须继续往前走，她不愿再回到郁悒等死的日子。背弃承诺离开的人是无法在佛前求回来的，她只能竭力生长，用血泪丰满自己的羽翼，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她走下去——她无法行走，就只能吃更多的苦，忍受更多的痛，才能成为足以牵绊住虞泠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