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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恻隐 ...

  •   绿衣来寻摄政王妃时,王妃似乎有些意外。

      她坐在贵妃椅上,身侧是一把华丽的宝剑,眉眼张扬而傲慢,面容清丽却肆意,她似乎不喜欢端坐着,只半倚着榻上,像是一个高贵的野猫,随时会亮出獠牙利爪。

      “才不到一个月你便有了证据,赵隐枝比我想的蠢很多嘛。”

      绿衣跪在地上,看着她昂贵的金丝马靴,道:“回王妃,并非什么有力的证据,只是有些事事关王爷朝政,不得不报。”

      魏苒挑眉看向她:“你懂朝政?也罢,说来听听。”

      绿衣将赵隐枝出现在疑似越青的店铺里,以及摄政王派给了十里阁至少两个影卫的事,尽量简洁地说了一遍。魏苒听到越青时眉头皱了一下,听到影卫时面色难看了些,几句话的功夫就坐了起来。

      “事关党争朝政,妾身不敢耽误隐瞒,还望王妃拿个主意。”

      魏苒沉思着,先叫她起来坐,手里不停地摩挲着翠绿的翡翠手串,瞧着和赵隐枝发上簪子的材质成色极其相似。

      “以为是内事,没想到还牵扯到了大事。”魏苒念叨着:“此事本不该让王爷知道,我不过想若是真的,便暗中处理了她也罢,可掺和了越青那个病秧子......”

      说着,她眉头皱的厉害了些:“说起来,赵晓弗是不是在越青府上?”

      “是。”

      “赵晓弗和赵隐枝关系如何?”

      “妾身与赵晓弗仅仅几面之缘,所见她们二人相处也不过一两次,只知赵晓弗常疾言厉色,偶状似疯魔般歇斯底里,赵隐枝一再退让,但似乎更像是冷漠以待。”

      魏苒皱着眉:“这么说,便是不好了?”

      “不过几面之缘,妾身不敢妄断。”

      魏苒沉默着,又道:“赵隐枝勾搭王爷这事儿,我便是从赵晓弗那儿知道的。她言辞恳切,只道是不愿妹子一错再错,不愿让十里阁因着赵隐枝陪葬。我当她忠心,没怎么怀疑,可她转而入了越青府上,我便心有疑惑,本想是否是冤了赵隐枝,如今看来,怕是姐妹两个都和越青有些交集了。越青这条太子狗,便知道从女人身上下手!”

      她握起剑,道:“你继续看着,我自有思量了。做得好,本妃记着你的好儿呢。”

      绿衣起身福了福身子便告辞了。其实她本有些话想说,但魏苒自负,又看不上她的做派,只当她是最低贱的女奴,不过比平常人幸运些,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判断,恐怕绿衣贸然开口,也是祸福参半。她和祁玉都不过是依靠着大人物的浮萍,她自是不敢豪赌。

      只是,王妃怕是以为赵隐枝和赵晓弗一道是越青的人了。

      看到她进了那家店铺,绿衣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赵隐枝身上摄政王的影子太多,实在看不出越青的谋算何处,也看不出赵隐枝缘何如此。谜团太多,绿衣并不轻易下论断。

      可惜王妃是个轻易论断的人。即便愚蠢,可依旧权柄滔天。若是被她认定了赵隐枝是叛徒,又疑似勾。引摄政王,那赵隐枝也便是死路一条了。

      思及此,绿衣咬了咬里唇,垂着的眸子更低了些,不知在想什么。

      祁玉等在外面,穿着黑色的官服负手而立,身侧树影翠绿微垂。绿衣瞧着他的背影,总觉得眼熟,似乎和赵隐枝的站姿很像。并非刻意挺拔,但脊骨挺立不弯,面上不显,背影却格外明显。

      见他出来,祁玉自然迎上来:“王爷那边似乎并不大在意,此事只当与你无关便是。”

      绿衣知道他的意思,早在摄政王妃盯上他们做这桩事,便是吃准了他们不敢反抗,摄政王也不会对祁玉做什么大动作,顶多不过绿衣自己是个替死鬼。只是祁玉和绿衣偏是一个性子的,表面上不争不抢,心里头算盘却是清楚。若说他们对摄政王妃多么忠心,到实在不算,说穿了还是效忠于摄政王。
      摄政王如今在上辽的地位,有一半是靠着王妃娘家的元帅府撑起来的,就算赵隐枝再怎么重要,摄政王也不会为了她去得罪征北大军。何况摄政王妃武断暴躁,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若问起,只当是被胁迫,摄政王明白,自然也不会迁怒。这是一桩不亏不赚的差事,做得尽力与否全在绿衣自己。
      此事绿衣知道,祁玉知道。王妃叫监视,那边一五一十说出见闻,王妃说没事了,许多话倒也不必说。

      绿衣点点头。

      “今日回府吗?”

      “不了,来年春日有个宫宴,说是皇帝的大场面。摄政王早早便叫了多排几个舞备选,如今还没什么眉目,可我在这儿做歌舞教头的事虽不是人尽皆知,倒也是不少人知道了,做不好恐要怪罪,怕是走不开。”

      祁玉点点头:“那你小心。”他沉默了会儿,又道:“赵老板是个人物,就算是元帅府撑腰,我瞧王妃也未必能将她如何。若真的有了什么冲突,你还是自保为上,莫要为了旁人身陷囹圄。”

      绿衣眉心微动。

      烟花酒巷待久了,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无论何时都是一张美人画皮。可即便如此,这样微妙的心思,连她自己还不尚清楚,祁玉竟然便已经一语道破。

      “多谢大人提点,妾身记住了,自不会给自己,也不会给府上带来麻烦。”

      祁玉垂眸看她,嗯了一声:“十里阁在做的事远不止勾栏歌舞,摄政王提拔赵隐枝,实是为了天下情报网。不过他们具体有些什么谋策,我也不甚清楚,只是想来赵隐枝也是做到了七八分,不然王爷不会留她至今。若我所思不错,赵隐枝不会瞒你,情报事关重大,望君小心。”

      “情报?大人高估我,她如何会与我说这些。我想她已是看透了我的目的,我却看不清她的谋划,只怕何时被算了进去。我不过一介风尘人,她怎会与我言语如此大事。”

      祁玉笑笑:“赵隐枝是个喜欢用阳谋的人,惯常不喜欢藏着掖着。她与你说自是觉得你可堪有用,你是否值得谋划大事,她自会告诉你。”

      “大人似乎很了解隐枝老板。”

      祁玉垂眸:“从前于宫阁之中,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从前如今的,总算是同僚吧。”

      绿衣笑道:“也是,隐枝老板从前是公主,大人也曾是面见天子的状元郎,说不准还谈过婚嫁。”

      祁玉笑道:“这可真是轮不着我了,那时候公主都有了婚配或是婚约,何况我这状元郎没当多久就被状告免官了,谁敢要这烫手山芋。”

      绿衣跟着笑了两声,又道:“大人,越青与王爷是否已是水火不容?”

      祁玉正色:“已是生死对头。”

      “只因党争?”

      “太子和丞相是自小到大的情分,乃是手足君臣,太子死因未明,得利者唯摄政王一人,无论是否是王爷所为,王爷收了权力和地位,他们自是不会罢休。”

      绿衣抿唇,若是如此,赵隐枝两头攀附的风险实在太大,即便是一方倒台,另一方得利,只消知道她为另一方做了事,也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十里阁的时候,绿衣还是思绪万分。

      阁里正是欢笑声,白日的时候客人不多,阁里人聚一起也便说些不甚无聊的事。十里阁的人其实不算多,个顶个的却都是美人,除了从前大郑沦落的贵族女,便是一些貌美又走投无路的姑娘,起初怎么也是千数,如今也便几十人这般凋敝了。自杀的,病死的,数不胜数。赵隐枝争了半年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最快的时间,还是没能赶上她们凋零的速度。

      绿衣沉默着回自己的院子,没了参与的心思。

      她不得不承认,如果策反自己是赵隐枝的阳谋,那她大抵是要成功了。祁玉说了那许多,无非是叫她注意,莫要为了赵隐枝心软。即便是摄政王妃那样的强权,绿衣也没动了中庸以外的心思,可是十里阁上下都是与自己一般卑贱的人,她却反而动了恻隐之心。多年的磋磨,绿衣本来以为这个世界上强权远远胜于人心,人心是在太过渺小,根本抵抗不住半分的施压,绿衣不愿意飞蛾扑火,为了生存,绿衣必须麻木,可此时此刻,绿衣却动摇了。

      刚刚入风尘的时候,绿衣心里是极端的生与死。尊严和生命似乎只能活下来一个。她选择了后者,便再没了脊梁骨。绿衣看过太多被抬出去的尸体,那曾经鲜活的生命染上致命的肮脏,被当成泥巴一样折磨了一辈子,又被当成泥巴扔了出去。
      绿衣知道那是她这罪恶的一生里,许多朋友的结局,也会是自己的结局。绿衣从恐惧变得麻木,她麻木到甚至无法再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忧,又怎么会再去对旁人有多余的心思?可人恰恰就是如此的奇怪。看着清白姑娘,看着同为风尘的姐姐妹妹,看着这个世上挣扎的所有女人,绿衣还是常常会有这奇怪的恻隐之心。

      是啊,原来这并不是偶然。

      当她已经对自己的命运麻木,她忽然发现,原来对旁人的恻隐是她存活的唯一温度。

      原来她对赵隐枝的恻隐之心并不是谋划所得,而是必然的结局。是她一直在看着赵隐枝,一直在看着十里阁的上上下下,是她自己愿意看着这个故事,甚至愿意伸以援手。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赵隐枝的样子。

      她身形消瘦,穿着大红大紫但不合身的宽大衣裙,身上带着斑驳和伤痕,坐在一群双目无神、宛若与死神共舞的的女人中间。她神色冷静,双眸沉静,与那些绝望的面容不一样。她的脸上也有青紫,但那双眼睛从来清澈深邃,从不因为她身上令人作呕的□□味道而改变。

      绿衣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那是很多年前的她。可她比她冷静,也远比自己能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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