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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规矩 ...

  •   赵隐枝是个爱喝酒的,也是个有量的,起码绿衣是没撑到过瞧见赵隐枝喝醉的样子。

      比起东院,西院的动静常常大一些。绿衣到廊里喘口气儿的时候,通常是在不早的夜里,左右两边的院落早都有了客人的来往,不算明亮的灯火之间,暧.昧的声响不大不小,隐隐约约。秋日微凉的风里,绿衣眼中的醉意往往会因此而缓缓冷静,趋近麻木。待到起来的时候,她又再次恢复了柔弱无骨、温婉可人的模样,像是个一颦一笑都格外动人的木偶戏。

      绿衣今日大约醉的严重了些,她总觉着今日的动静格外重些。

      直到明显的重物落地声和瓷器碎裂声一同响起,仿若整个院子的灯火都因此而沉寂,不算响亮的闷闷哭声格外明显。哭的人似乎强忍着痛苦,但又愈发小了力气,重物摇晃的声音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秋风的寒凉似是忽然裹了一层刀刃,割开了光滑的侧脸,凛冽了一片麻木的血肉。绿衣修长的手藏在温热的长袖之中,动一下都觉得冰凉僵硬。

      她来不及做什么反应,西院儿跑出来个半大姑娘,扎着羊角辫便朝着厅堂跑去,绿衣一愣,手上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下意识拦下她,有些颤抖道:“丫头!”

      被拦住的小姑娘满脸焦急,仰着脸瞧见是她连忙道:“教头姐姐快松开,我得去找隐枝姐姐!”

      绿衣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松了手,沉了沉气。
      这丫头叫淞玉,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十里阁一些年纪还小的平日都会帮着大家伙儿跑跑腿儿,淞玉伶俐,又实在粘着赵隐枝,来往之间,绿衣认得她,也说过几句话。只是今日许是喝了酒,许是......许是又想起了些同样的惨剧,五味杂陈间,绿衣总会有这突如其来又十分多余的、对清白姑娘的杞人忧天。

      “她在应酬,你有什么事?”

      淞玉焦急道:“岁微姐姐那儿出事儿了!”

      说罢,淞玉见她也松了手,一溜烟儿便钻过去了。

      绿衣连忙转头跟上去,便见淞玉熟练地钻过人群寻到赵隐枝,赵隐枝正在一张席面上和人对着拼酒,殷红的衣裳明亮艳俗。赵隐枝红唇勾起,像喝水一样站在三坛子酒旁侧,听见淞玉的话面色顿了顿,说了些什么便一边笑着,一边向这边走。很快,她离开的地方便有别人围了上去,热闹香艳,好不轻浮。

      出了门儿,没了明亮暖黄的烛火,赵隐枝的脸陡然入了冷色,她瞧了绿衣一眼,没说什么,只大步流星地走向西边的院子。

      绿衣垂了垂眸,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隔着西院的小径,赵隐枝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没留半分力气,让绿衣也下意识倒吸了口气。十里阁是上元第一勾栏处,进的起后院儿的全是达官显贵,赵隐枝竟然敢这样不客气地踹门而入——即便是从前郑朝,这儿的妈妈也不敢这样和客人交道,若是真碰上粗野的,钱给够了,便是死了,妈妈也便是裹了层布扔出去,顶多感慨几句命不好。
      而他们这样自身难保的,眼中除了同处其中的悲切和恐惧,便只剩下空洞和麻木。说白了,干他们这行的,客多活不长,客少也活不长,不过一个命。

      鬼使神差地,绿衣走了上前,在堪堪看清楚里头动静的角落停下。

      赵隐枝挡在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身前,淞玉正给那女子裹上雪白的衣衫,对面是个不高不矮但十分壮硕的男人。

      男人敞着衣衫,袒露着胸腹,脸上正从震惊转向愤怒,□□还残留在眼球里的光亮,却还试图维持着在门外的人皮,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扭曲狰狞。

      “赵老板,你好大的威风。”

      赵隐枝背对着门口,红裙之下挺着脊梁,翠绿的坠子一晃一晃,镇定自若道:“官大人的威风也不小。”

      官慈元的人皮堪堪维持也维持不住,猛地露出爪牙,怒道:“小娘皮子你敢讽刺我?”

      “大人误会,岂敢岂敢。”

      “少在这儿拽文嚼字,这娘们儿今儿我付了钱的,你赶紧滚出去!”

      “大人息怒,但妾身不能从命。十里阁有十里阁的规矩,非人道所不行,此为上辽新法既定,妾身也不敢违拗。”

      “狗屁规矩新法,什么时候青楼也有讲究了?都是出来卖的,装个娘腿儿的清高?”

      “国法既定,法至人人,上到皇帝,下到娼.妓.,无人不佑于王法。”

      赵隐枝站在房门前,穿着殷红的纱裙,对着朝廷政客,说着王法道理。绿衣觉得有些可笑,有些悲凉。她原以为赵隐枝是个聪明人,可她原来也是个没脑子的傻子,为了这样一个没名没头的风尘女子,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去得罪这样的达官显贵。她原来一点也不聪明。

      官慈元果然大笑地讽刺:“小娘皮子词儿倒是多啊,爷倒是没听过你们这样的贱皮子也能有王法?”

      “大人不知,王法却有,大人还是看看,免得日后进了官府,到了断头铡,听着圣旨判下,才知道这世上原有天理昭昭。”

      “臭娘们儿你他妈敢咒我!?”

      眼见官慈元要动手,绿衣面色一白,赵隐枝却岿然不动地抽出什么,官慈元的身躯猛然停下,随即骂道:“艹,你敢拿刀对着我?!”

      “我说了,十里阁有十里阁的规矩,你不知道规矩,不知道王法,却只知道自己是谁,看来你只认人脸。你不认得我们这群卖的,我总得告诉告诉你些你认识的。这儿是摄政王府的地盘儿,上头是摄政王妃,再上头是元帅府,再上头是摄政王和皇上。王侯将相到了这儿都得守规矩,你敢撒野,你是哪儿的爷?认得谁的脸?”

      没说一句,赵隐枝的匕首便深一分,官慈元眼睛快要瞪出来,嘴角抖得像是要吃人,但还是碍于颈间已经有了血渍而不敢乱动。

      “你当我看不出你狐假虎威?待我回了丞相,一样宰了你剁泥。”嘴上却不饶人。像是打定了赵隐枝不会杀人。

      赵隐枝的确不会。

      她只是笑了两声:“难为你还会用狐假虎威。”随后冷声道:“来人。”

      夜色间,茂密的绿叶猛然窜出两个黑影,似是鬼魅一般无影无踪,一左一右架起了官慈元,拖着便向外走。

      赵隐枝回身,看着他被拖走,嘴里还不干不净,冷冷道:“从正厅扔出去,叫所有人都看见,旁人问起,便说他早泄发疯,砸了东西还不赔钱。”

      “是。”

      绿衣愣着,对上赵隐枝扫来的目光。

      她在台阶之上,微微一笑,似往常一样温和,眼睛却冷的吓人,像是洞悉一切。

      “吓到了吗?”

      绿衣打了个寒战,缓缓摇头。

      裹着衣服的女子扑通一声跪下,闷声哭了好一会儿,道:“隐枝你何苦,何苦为了我得罪官爷,若是当真出了事,多少人得因着我遭罪啊。”

      “岁微姐姐你说什么呢!”淞玉抱着她,眼角也带着了泪花。

      赵隐枝收回看着绿衣的目光,侧过身蹲下,对上岁微的泪眼,无波无澜,只是笑。

      “岁微,还记得你进来的承诺吗?”

      岁微一怔,带着哭腔颤抖道:“我会,永远相信你。”

      赵隐枝微笑:“那你就相信我真的会让他早泄,甚至让他永远泄不出来。”

      岁微一愣,没忍住笑了一下,又带着哭泣:“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

      “我活着就是最大的麻烦,一天没死就一天脱不开,和你有什么关系?”赵隐枝拍了拍她的肩膀:“歇几天别出去了,淞玉照顾好她。”

      淞玉连忙点头,帮着岁微裹好衣服。岁微低着头,似乎还心有余悸地抽泣着。

      赵隐枝起身,笑着走向绿衣:“也不早了,我们今日便回去吧。”

      绿衣沉默着点头,跟着她往回走。

      院落恢复寂静,厅堂仍旧歌舞喧闹,赵隐枝有意走在绿衣身侧,却没说什么。

      绿衣垂首,心乱如麻,原来十里阁有影卫,可为什么摄政王妃不知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摄政王调动了影卫给十里阁。可是十里阁是摄政王妃开的,当初,赵隐枝也是找上了摄政王妃游说出谋才摆脱的死亡,又是因为帮着摄政王妃做生意才有了献策摄政王的机会。
      原来这就是摄政王妃担忧的事。他用来挽回丈夫心的幕僚,变成了更加被丈夫重视的人,那无疑是背叛。

      绿衣微不可查闭了闭眼,只觉风冷头痛。

      到了南阁的院子,赵隐枝停下脚步,温声道:“待会儿我叫人给你拿些解酒药,你喝了再睡。”

      绿衣颔首:“多谢老板关心。”

      赵隐枝看向她笑道:“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挂齿,只盼今日闹剧没吓到姑娘便是。”

      绿衣扫过她的眼神,更加不敢抬眸。她本就待久了风尘,习惯了温婉柔弱的做派,心里无论多么冷然烦躁也会如此,可此时此刻却是生生被吓得下意识收了目光。

      只那短短一眼,月光之下,夜色之中,殷红的红唇微勾,半垂着的凤眸似笑非笑,带着微醺的泪花却静若寒潭,好像是妖邪画了人面,看透她所有的伪装。

      那一刻,绿衣忽然觉得,赵隐枝可能什么都知道。

      她扮着最艳俗的丑角儿,明明在戏台中央,却仿佛端坐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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