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云姜

3、三:白丝绢

　　他是一路尖叫着滑下山坡的。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躺着走这么快。然而沙石草丛盛行的坡面擦得他的脊背阵阵发痛，累累伤痕，上方的山道上的村民的呼唤声和影子也渐行渐远，“哧啦！”一声，衣服破裂的声音传来，接着，感觉到了皮肤撞上粗糙的石面，剧痛再度袭击他的整个神经。
　　世界天昏地暗，四周变得清冷孤寂，下滑的速度仍旧没有丝毫减慢的意思，任凭他怎么去抓坡上的草丛和偶尔划过视线的枯树，也只不过是多增加了一些手掌的痛楚而已。他唯一应该庆幸的是刚掉下来的时候他及时翻了个身，没有让头朝下。
　　“嘭！”在他再次狠狠的撞在迎面袭来的大石上时，身体终于承受不住撞击而昏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覆上了他的脸，肌肤温润如玉。
　　风带着些微的寒意，绕过他的耳际，传来淡淡的馨香。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然而眼皮还是分外的沉重，在好不容易才打开的一线缝隙里，一张虽然有些苍白，但清冷绝美的脸庞映入眼帘。
　　“你……”惊艳的感觉冲击着他的神经，脑子微微清醒了一些，“你是……”他虚弱地问。然而话还没完全说出口，乏力和痛楚又让他昏昏欲睡。
　　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伸出手，掠过他的发丝，然后轻轻覆上了他的眼，合起了他的眼帘。
　　“睡吧……”
　　风带着些微的寒意，抚慰着他的神经，淡淡的馨香传来。
　　这是……什么植物的味道？

　　轻轻地，手掌离开了他的复又沉沉阖起的眼睛，白衣少女深深吸气，右肩传来刚才被符纸刺进时的深深痛楚。
　　已经快一百年没再伤得这么重过，而洁白的衣衫却没有一丝鲜红。一百年过去，体内早已无血可流，然而虽然如此，一个伤痕仍然毫无逃避的刻了上去。
　　望向眼前昏睡中的柳胤，她柳眉微蹙，两只手都向他伸了过去。但是这次不再是抚向他的脸，而是掐上了他的双肩。
　　虽然他身上有诸多伤痕，但是，此时此刻，只有他才能救她的性命。在巫师未寻到她之前，她必须获得足够的精气。
　　当她冰凉的手掌触碰到柳胤的双肩时，柳胤十分敏感的全身一颤。
　　出于防备，白衣少女手下微微停顿，警惕地望着他。当确定他不会醒来时，便立刻手脚麻利的退去他上半身的一部分衣物，然后洁白的十指在锁骨开始慢慢地收紧。
　　正准备俯身去咬破他的血管，她听到了柳胤轻微的低声□□，立刻又警惕了起来。
　　现在她身受重伤，别说无法直接杀死柳胤了，就是一个小孩子也能把她推倒在地。如果他真的醒了，那么……
　　“好冷……”地上的人类轻轻□□着，似乎是刚才她的力道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再次张开眼。
　　白衣少女冷冷地望着他。
　　柳胤看来并未意识到任何异样，但是全身开始打起寒战来，嘴唇也开始渐渐转青，望到她的时候，他目光中再次传出那种惊诧的神色来。
　　“你伤得太重。”她十分冷静的说，“所以我准备帮你清洗伤口和敷上草药。”短短几句话，她本想吸他精血才退去他衣物的企图便混了过去，在那张绝丽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神情。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柳胤立刻察觉到了在冷风吹拂下抽搐的伤口，额上泌出一层细细的冷汗，他无法动弹，上身再次倒进草丛，“谢谢你。”
　　无意间，她眼中异芒一闪，接着，将他的衣衫掩上，然后道：“既然公子已经醒了，由你自己来完成清洗伤口的工作会比较好。”
　　此话出口，他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有多失态，脸上火辣辣的烧成一片，立即重新坐起，将衣衫一把拉紧，然后猛烈地点头：“谢谢。”
　　少女并未作答，从地上站起，风吹起她的裙摆，长发飘扬。“那我去帮你采点儿草药。”她说。然后提起裙摆，娉婷回身。觉得可惜，而此时却不宜贸然将鲜血吸取。先去采草药吧！等草药的药效发挥，他便不会再这样醒来。
　　柳胤无话可说，只觉得出奇的尴尬，身上伤口有着微微的刺痛，他费力从地上站起，见少女的背影远去，才走到溪边。
　　不再敢休息，他不顾溪水冰冷，直把水往伤口上赶。溪水刺骨，也没有关系了，只是希望着这一脸狼狈能赶快褪去，以免再在佳人面前出丑。
　　“既然公子已经醒了，那就由你自己来完成清洗伤口的工作吧。”再次回想起刚才她的话，柳胤面红耳赤。
　　她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让溪水的冰冷一击，他才想起了这个问题。
　　这山脚下荒芜人烟，莫非她就是在这儿居住的么？……那一日三餐怎么解决？长年累月，不会感到寂寞吗？
　　少女有着一张胜似天仙的脸，如今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想着这些奇怪的问题，柳胤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不怀好意的神秘感。
　　风吹过，他打了一个寒颤，觉得很冷。

　　崔燕灵是在冰凉手帕的擦拭中醒来的，睁开眼，身边是过去的好姐妹，张春蕾和徐巧巧。看到她醒来，两人眼中都迸射出喜悦的光芒。
　　“崔燕灵你终于醒了……”
　　“柳胤呢？”崔燕灵没有听徐巧巧说完，立刻从地上坐起，“他在哪里……？”喃喃的说着，心里决不愿相信他摔下山坡的事实。那山坡虽然是斜的，但是坡度却也不小，一路过去，杂草横生，乱石遍地，万一撞到了脑袋或是什么的，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但是，她眼睁睁的望着他跌了下去，却又怎么骗得了自己。
　　“已经有人去山下寻他了，”看到她的模样，两人都有些着急，张春蕾安慰她道：“等有了消息，会有人通知你的，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呀！”
　　看着张春蕾的眼，崔燕灵垂下眼，有想哭的冲动。心头悲恸，却一滴泪都流不下来。
　　“是史大哥带人去的，”徐巧巧说道，“已经去了好久了，大概用不着多久也就可以回来了吧。不过……那山坡从没人下去过，也不知道有多长，通往哪里去。”
　　张春蕾接口笑道：
　　“康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上次大难不死，这次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的，你就放心吧！而且一个山坡，又不是山崖，一些小小石子，又不是刀山火海……要摔也摔不成什么样。”
　　崔燕灵不语，但是她刚才的那番话，倒真让她放心了不少。
　　正在这时，连接两山间那道窄窄的山道旁飞上来了一道人影，稀奇古怪的装扮，站在那儿的人们立即叫了起来：“巫师上来了！”
　　三个小姑娘立刻循声望去，那边七嘴八舌的向巫师询问着情况。人太多了，她们听不大清楚巫师是怎么回答的。而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人们的惊呼：
　　“什么！？”
　　崔燕灵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一声一声的议论传了出来：“那女鬼居然跑了？”“没抓到？”“你怎么让她跑了呢……？”……
　　隐隐约约地，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了崔燕灵的心头。

　　清洗完了伤口，穿好那破破烂烂的衣服，白衣的少女仍然没有回来。
　　因为答应了要在这里等的，柳胤不敢随便走开，否则他是想爬上山去了，而现在，他却只能继续站在这里，无事可做。
　　长时间这样站着，原本被冰凉溪水冲去的倦意又再次袭了上来。风冷冷地吹着他划开不少口子的衣衫，他决定四处走走，不要让自己睡着。反正不要离开这里太远，她回来是找得到他的。
　　深吸一口气，他往刚才少女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
　　她刚才是绕过了这个山坳，他转过去，那头和这边差不多，刚吐出新芽的树木，鲜嫩的绿色小草。
　　她是去哪儿了呢？不知不觉间，他又想起这个问题。
　　正准备再往前走的时候，鞋上似乎覆上了一件柔柔的什么事物。
　　停下脚步，足上是一方洁白绣花的丝制手绢，洁白的布料和少女身上的衣裙一样。他俯身，拾起那一方丝绢，大概是刚才那姑娘的吧……他心想着，淡淡的馨香袭来，微微一笑。
　　洁白的手绢上绣着一株秋菊，金黄的花瓣，婀娜的花叶。而令他意外的是，秋菊之旁还绣有一首小诗：
　　“夜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 想间欢唤声虚应空中诺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 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丝绢右下角，还绣有名字：苏晔、花颜。
　　看着这方手绢，凄婉的寄情诗句，柳胤心中五味杂陈。不觉间自言自语，“刚才那位姑娘，是叫花颜？”然而说归说，心绪却是一团乱，苏晔又是谁？
　　正在无措之时，远远地，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啊！那应该就是了！”
　　“是柳胤公子吗！？”另一个人大声的喊着，脚步声也渐渐传了过来。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柳胤立马回头。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举着火把走来的村民们看到真的是他，喜悦地越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我们找你好久啦！”
　　“还好终于找到了！”
　　“你没事吧柳胤公子？”
　　柳胤立刻整理心绪，匆忙中，已经将手绢收了起来却不自知，迎向奔来的村民，他对着他们愉快的笑。
　　毕竟他是真的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