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澹月梨花

56、玉京谣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腊月，大乾的冬天冷冽如刀，西北风吹来霜寒，雪再一下就是千里冰封，冰针遍悬廊檐。
　　每年冬就数万俟宗最繁忙，养济院人满为患，炭火不足，棉衣缺乏，很多老人难熬寒冬，徐宁安心善，万俟宗就雇她给养济院的孤寡老人看病，王陂怀着身子也来帮忙，邻里乡亲对她成见也少了许多。
　　林锦正好有几间成衣铺，她往养济院赠了上千套棉袄棉被，并几十斤黑炭，这下养济院的老人不再怕被冻伤冻病，王妃的良善之心也为人称道，人们逐渐遗忘她以往的那些荒唐事，有些机灵些的夫人，也学着安王妃纷纷开粥棚做善事。
　　而与此同时，梁王妃捐了一千两银子修缮家庙的事也在市井间悄悄流传。
　　听说徐贵妃听闻此事，狠狠训了梁王夫妻一顿。
　　李娘娘荣升皇后之路虽有些艰难，然而有皇帝强硬的态度支撑，金册宝很快送到李娘娘手上，皇上甚至为了皇后走出西苑，亲自在大乾门昭告天下。
　　民间对于这位横空出世的皇后娘娘也有诸多传言，有人说她曾经是个宫女，生下安王就偷溜出宫；也有人说安王不过是皇帝为稳固皇后的地位过继给皇后的，安王实际上还是个母不详的孩子……
　　朝堂上每日都在为立嫡还是长，为谁当太子而唇枪舌战。
　　群臣眼睁睁看着皇帝立皇后，也许很快将要立安王为太子，有些人便坐不住，只要皇上不立太子，梁王就还有希望，可梁王妃却在此时给人留话柄，实在蠢笨至极！
　　徐贵妃此前没找到陈铉，已是慢了一步，徐国公是个审慎的性子，徐贵妃愿意折腾，随她，成了，徐国公府沾光；不成，徐国公府也没有损失，如今立国已二百年，勋贵们只愿平稳度日，曾经镇国公府的事，已给很多世家留下阴影，皇帝，从不是个纸老虎，他手段阴狠，绝不因任何人而留情面。
　　徐贵妃顿觉孤立无援，她总得自救啊。
　　白广山、林挺、沈梦鹤、丘善宝……
　　对了，白广山自诩正派，倒是可以拉拢，他有个孙女白遐风，生得国色天香，听说因从小体弱养在佛寺中，近来就要回京说亲了，徐国公世子徐湛还未娶妻，不如……
　　徐湛名声奇差，真上门求娶，白首辅都能给他打出门子去，还是要想些妥善的法子……
　　也不能让徐国公知道，只要从徐湛那里入手。
　　——·——
　　对于皇上立了皇后，却没有立太子的事，戚无忧倒没有很失望，他父皇就是这种人，爱做出其不意之事。
　　戚无忧作为皇子，若说他不想那个位置，那是假话，从前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只得遮蔽光芒，可现在……
　　可他要沉得住气，他从前一个人，可如今他有了锦，有了恒儿，他总得为他们，活得更像样一些。
　　戚无忧一个月有半月在各部观政，半月在王府听翰林学士讲读，戚无忧开蒙较晚，且进讲的翰林进士是个眼高手低之人，皇帝每发问，他都诚惶诚恐，四皇子今日学《资治通鉴》，明日进讲《大学衍义》；四皇子天资聪慧，一学就懂……实际上他压根不用心教导，都是戚无忧自己偷偷学，皇极殿厢房书架子，松屏不知偷偷跑了多少趟。
　　他开蒙讲学时的老师，如今早早被斥责为民，回乡安度晚年了。
　　皇帝对皇子们教育的忽视可见一斑，使得梁王、平王虽通文墨，然而各个不识人间疾苦，糙如莽汉，平王为人心机深沉，惯爱维持好声名，倒还显不出什么出来，梁王就逊色不少，他是直来直去，根本没有拐了弯的肠子。
　　他誓要报复安王府。
　　他从女儿戚鸾那里听闻锦衣卫指挥使沈梦鹤喜欢过苏锦绣，两人私下还见过多回，梁王脑海浮过苏锦绣那张绝美的小脸，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嫉妒自己那个皇弟，怎么突然就蹦出个亲生母亲出来？还能娶那样容色倾城的美人，着实让人厌恶。
　　他灵机一动，派下属偷偷散播苏锦绣和沈梦鹤暧昧之事，还专门去书肆找人书写影射两人鱼水之欢的话本子，试图挑拨沈梦鹤和安王关系。
　　然而他此番行动也并非天衣无缝，甚至漏洞百出，最起码在谣言骤起之时，安王派手下将那位写话本子的书生逮来一问，那书生不过为了补贴家用才为人写这些风月话本，一被逮住还未用刑就招了。
　　戚无忧这边正搜集证据呢，那话本子却因写得太旖旎香-艳，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像长了翅膀般流传于市井中，有好事之人便开始传言那书里为了名利地位抛弃情郎的薄情负心千金是安王妃，而那痴情专一至死不渝的官员竟是冷面指挥使沈梦鹤，其中杜撰之处甚多，然大脉络绝不会有错，甚至连安王妃婚前勾引安王以致有孕，被嫡母发卖，一年后又神奇回京，到再次嫁给安王，这些在书中均有所影射。
　　苏锦绣从前迷恋戚无忧之事在贵女中人尽皆知，然而昔日普通百姓哪有闲情关心那些世家贵女的感情？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安王可是有可能夺嫡的人选，安王妃的品行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苏锦绣往日名声并不好，虽嫁人后千方百计维持体面，此番传言，对她也是百害无一利。
　　虽不高明，却也致命。
　　甚至连皇上都听到了这些，想要给安王册立两位侧妃，却被皇后娘娘阻止。
　　而这些，林锦丝毫不知，一入冬，她整个人就像动物一样冬眠，她懒怠，每日除了看书习字，就是和戚无忧睡觉；不是照顾孩子，就是在和掌柜们盘算谋划，她心细如发，生意上倒没人敢诓她。
　　近几日她总感觉王府的太监们偷偷摸摸的，私下鬼鬼祟祟，可她一看过去，他们又哄散开了。
　　林锦心下纳罕，这日夜里戚无忧回来时，她制止了他寻欢作乱的手。
　　“王爷，近来有什么事吗？”
　　“嗯？”戚无忧有些迷乱，正兀自勾开她凌乱的亵衣……
　　林锦拍掉他作乱的手，嗔怪道：“王爷，您怎么总想着这事儿，我总觉得府里人看我的眼神儿怪怪的……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戚无忧解衣的手一顿。
　　并非他不想提及，而是近日皇上要为他选侧妃一事占了他太多精力，更何况他还将这事处理好，一时不想让她受到困扰。
　　拒绝皇帝赐婚很是艰难，幸亏母后是站在锦这边的。
　　皇帝自己是个痴情种，可若旁人拒绝他的好意，他就要翻脸。他可没什么感同身受的心思，原就是极薄凉的性子，儿子以后是要继承他的皇位的，只有一个王妃怎么成？
　　“也没什么大事，听说你近些日子都渴睡？太医没请过来瞧瞧？”
　　林锦一听也放下心来，她原就不爱操心太多事，王府这一摊子事已让她疲惫不堪，上月月事没来，她已隐隐有些预感，前几日苏福臻替师父诊治时，就请了他过来脉诊。
　　还真是怀了。
　　成亲才几个月她就怀了，想到这些她脸上泛起薄薄红粉。
　　“王爷，苏太医说我肚子里有了孩子，”她睁大双眼，抬眸看他，显然这事让她也有些懵。
　　毕竟前一次，她一来肚子就很大了。
　　戚无忧一听原来是这件大好事，高兴的眉眼都弯起来，他贴紧她的额，凑近亲了亲她，小心翼翼，生怕她碎了似的。
　　“是吗？”他眼睛亮的惊人，眉眼全是笑意，摸向她光滑细腻的肚皮，“这里，真的有了我们的孩子？”
　　恒儿的到来是场意外，那时两人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但这一次，是两人浓情蜜意、日夜恩爱造出的小人儿，戚无忧乍一听，只觉心都要化了。
　　“它，它已经在肚子里了？”他眼睛光芒闪烁，显然不可置信。
　　“是啊，等过几个月肚子大起来，它还会在我肚子里动来动去，怀恒儿那会就是，”林锦脸上挂着柔美的甜笑，“王爷，我真没想到这么快又有孕……”两人正是年轻荒唐的时候，此时有孕，就怕王爷熬不了，她暂时还不愿将他拱手让人。
　　她不敢揣测自己在戚无忧心里的份量，两人虽琴瑟和鸣，但到底她把自己托付给了他，若他想纳侧妃、侍妾，她也不知自己会怎样。
　　糊涂一时是一时吧。
　　皇帝虽封李清鸳为皇后，安王却没有因此成为太子，李清鸳得到他的承诺，心安理得住在坤宁宫与皇帝厮守，而徐贵妃却仍不死心，她听说白首辅的孙女白遐风近几日就要进京，早早嘱咐世子徐湛在京外驿馆候着，并贴心地为他准备了从梁王那搞来的春-药，这药也是当年迷倒安王，让他犯了大错的药。
　　若是能取得首辅的支持，再给安王制造些麻烦，就算拼了她自己的性命，她也要将儿子送上那个位置。
　　徐贵妃忐忑地等待徐湛带回好消息。
　　谁知徐湛走时还是风光满面，回来时却是屁滚尿流、折腿断骨。
　　徐湛从前其实最喜欢苏锦绣，然而苏锦绣当年被人玩弄怀了身子，早不是完璧之躯，徐湛从不玩儿破了身的女人，这才不再惦记苏锦绣。后来他让手底下人搜罗各色美人，这几年糟蹋的女子不知凡几，这次听说是首辅家的小孙女，生得倾城倾国，姨母叫他偷偷得手，说是此女倾国之貌，娶回去当摆设都最好看，他一时心痒痒，便也没带多少手下，只带了些自家打行不太脸熟的人，欲趁白小姐几人在驿站休息时得手。
　　小姐住在二楼，一身帷帽将面容遮的严严实实，可细细一瞧，那身段却婀娜窈窕，玲珑有致。徐湛甚是迫不及待。天一暗下来，他就买通驿馆的小厮，迷晕小姐的家丁，偷偷在小姐茶水里下了药，他沉下心来等了许久，直到听到一墙之隔的小姐开始痛苦呻吟，暗忖时机已到，方佝偻身子要推窗进去，不料此时二楼尽头却有个身穿道袍的男子冷声喝道：“哪个贼人？”
　　徐湛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闻言差点吓破了胆。几名打手见状就要出手，谁知对面那人斜刺里拐出几名护卫先发制人，瞧着身手竟也不差。
　　两方厮打在一处，徐湛贴边就要偷溜进小姐房间，还是对面那名男子一把揪住他，扔破布袋般，将他硬生生扯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