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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间章|2月2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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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没有改变。
——《梅尔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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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3000年02月26日AM.02:00
许昌市蒲东区二环翡翠馆
凌晨两点,天光未晞。
夜色笼罩大地,几点寒星遥遥相盼。
翡翠馆内,翡翠馆外仿佛接连着两个迥异的世界,里面曲水觞亭,酒杯筹措,岸芷汀兰,郁郁葱葱;外面长街小雨,行人彳亍,熙熙攘攘,颓圮篱墙。
这真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仅仅站在翡翠馆正门前一小会儿,就有侍者前来询问。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上前询问的人彬彬有礼,态度恭敬。
“西厢浮云间。”
田文将长袍提起,这种样式的衣服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了,为了方便白天的日常工作,他甚至脚底还穿着黑色的方头皮鞋,这一脚要是踩在这浅色的布料上,这一身估计也就废了。他心里思索着,面上却无任何表露,只冷淡回答道。
“好的,请您跟我这边来。”
侍者的脚步不算快。
穿过正厅,长廊;途经岸边轩榭,水中游舫,他们到达了一个房间面前。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侍者说完行礼,转身离开,只留田文一个人在原地犹豫不决。
浮云间,约在此处相见者本该是友人,但若说是友人,其实也未可知。
这厢的来者是那个久不联系的家族派来的联络人,在这样特殊的时间点约人出来见面,目的不明,但多半不怀好意。
田文是这么想的,便更加不想进去。
“来都来了,进来坐坐又有何妨?”清朗的男声从里传来。
田文从这声音中感到一丝熟悉,又有些不可置信。他打开房门,绕过屏风,终于看到那个经久别年,原以为再不会相见的人。
“看到我有这么惊讶么?”
不知真实年纪,相貌大概二十七八岁左右的男子面容温雅,语调随和。
“谢庭筠,你能出现在这里,难道我不该惊讶吗?”
田文在竹席上落座。
谢庭筠端起一盏白瓷茶壶,沏茶后将茶敬给田文,这原本含有一丝讨好的动作被他做来就显得无端风雅,让人想起庭边落雪的玉树,安静无声,巍峨自然。
“多余的事就不必做了,不妨直说你的来意。”
田文想,如果他们派来的是别人,他本来应该更加谨慎地去应对,去思考的。但来的是他,他让他的脑海里被一些无用的情感充斥着,那些委婉的话,强硬的拒绝忽然显得难以出口。
“我们恐怕也有十年未见了吧,看来你的喜好也变了。”
谢庭筠端着小巧茶杯,浅浅呷了一口。
“碧潭飘雪,天府地产,西国近年来流行的茶叶。本来想找出我们从前一起收藏的金山茗雾,可拿出来又觉得太可惜,从西至东,千里迢迢,运输过来不知能否保存的完好,而如今即便一起喝也不再是当年滋味了。还不如让我收着。”
“田文,你觉得呢?”
“谢庭筠,你的废话真是越来越多了。”田文还是拿起了那盏茶。
绿芽沉在茶杯底,水波折射着四方的光,潋滟多情,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假若是当年,这一杯茶何须他劝,他早就抢来喝尽。而放在如今,即便他劝,他也不敢喝。人生有多少个十年,一个人又如何能够不变?自己早不是当初那个无所顾忌,恣意人生的少年,谢庭筠也非彼时那个虽足智多谋,却光明磊落的谢庭筠。
他们的立场不再相同,他们的理想更是天翻地覆。
“田文,田文,也不知你为何要改这个姓,让我这样叫来,真是感觉奇怪。对我来说,还是陈文念着更流畅些啊。”谢庭筠将目光放在小火煮沸的红泥火炉上,火光映在他的眼中忽明忽暗。
“觉得奇怪就别念,我的名字我自己觉得合适就好。”虽然是近四十的中年人了,田文的语气依然带着些任性的滋味,或许是因为正是在少年时的好友面前,或许是因为两人的相处就仿佛对着从前那些无法回转的时光,他的身上不得不带着些少年时的影子。
“我的来意,不多说,恐怕你也知晓。无非有两个,一是来劝你回去。”
“哼——。”谢庭筠还没说完,田文就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绝不可能。”
“你怎么还是这个性子”,谢庭筠失笑,“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好到让你离开家族,抛弃传承的姓氏,放弃已有的一切?”
“罢了,我是不能理解,不过你就是这样的,现在年轻人里流行的那个说法是叫恋爱脑吧?为了一个联邦的女人,抛弃了家族地位,已得来的功名,友人的理想。”说到最后,谢庭筠收起了嘴角的弧度,面容沉静下来。
“你当真不回去?”
“顾及到你不想再看见陈家的那些人,你的父母特意拜托我来说情。为了这次秘密出使东国的机会,陈氏也付出了不少代价。无论何种错处,你的家人就这样不可原宥?回西国陈氏有什么不好,你若回去,我也会支持你继承家主之位。我们的理想……”
“够了!”
田文嘴角抽动,然后呵止谢庭筠未尽的话语。
“我,已经不是陈文了。对,你说得对,是我背叛了我们的理想,但我现在也有我想守护的人。陈氏不可能接受她,但我也绝不会放弃她。”田文,不,陈文紧紧抓住茶杯,一字一句,一顿一挫。
听完他的话,谢庭筠张口无声。
他想说的,在沉默里全部烟消云散。
此次前来,他是带着使命。
如果不能带陈文回去,那就让陈文永远留在这里。陈氏作为西国的守护者家族,已经作出了最后的决定,即绝不能有出于西国的陈氏子留在东国效力。
而谢庭筠,正如陈文所想的那般,他也早已不是当初纯粹的少年。
如果不能把陈文带回西国,就让陈文以陈文的身份永远消失也不失为当年遗憾的一种弥补。
毕竟,如果陈文是与他理想相悖,如果陈文是与他有了不同的主君,如果陈文是身份立场与他不再相同,如果,如果有这么多理由,陈文偏偏选择了他最看不上,也最不理解的那种。
也许谢庭筠会感到惋惜,但,随着田文的拒绝,随着两人间沉默的裂隙,陈文,这个名字会被他彻底忘记,不再有任何意义。
他们之间的故事不会再有延续。
“那就,让我们再喝最后几杯。”谢庭筠将酒坛开封。
只是,这一次,不会是以友人的身份了,谢庭筠想。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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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3000年02月26日AM.03:43
许昌市汉城区山下组
“求求你放过我。”
“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
四肢粗壮的男子将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踹倒在地。
“可是,可是,我很快就能还上的。”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哥几个儿看在你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上相信了你的鬼话,可现在呢,你又是怎么回报我们的信任的?”
领头的肌肉男将一口唾沫狠狠吐在倒地者的脸上。
“我,我本来是还上了的,结果这个月的利息又增加了。”
青年人试图辩解。
“少在这儿跟爷扯,爷是没你们这些读书的懂得多,但你也不能这么胡说啊。”
“就是就是,这么多年了,利息都是这么多的,每个月都会涨,不能还上就好好反思自己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有没有好好努力读书打工。”在一边的黄毛跟着附和。
“你就是个屁!”肌肉男回怼。
其实,世事如何,没读书的混混确实不知道,但肌肉男却不同,跟着领头老大风里来雨里去,各种世面见了不少,市场平均利率他早已一清二楚,自己做的是个什么生意儿,骗骗兄弟还成,把自己都骗过去那就不好笑了。
只能说,这大学生真是倒霉,往哪儿借不好,偏撞到这人间地狱的门口来。
当然,不因为收利息将人断胳膊断腿,这也就是他仅有的善心了,再多余的,有也只能当没有,不然还想混下去就是找死。
“哥们儿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月你再还不上,你留的身份证信息,你抵押的东西,哥们儿可就不保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了啊。”
“是,是。”青年人痛地呜咽。
“山下秀明马上就要来了。把场子收拾收拾。”一个独眼男子从房间后方走出来。
“欸,好的老大。”肌肉男应声。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收拾场子去!”
一群喽啰随之散去,房间只余两人。
“老大,您这么过来了。”肌肉男跟在独眼人的后面。
“还不是那小子,非说咱们这有什么不良风气,他身为少主得亲自巡视一遍。”独眼人一招手,肌肉男便拿雪茄,剪雪茄一条龙服务,让老大顺心。
“就是,能有什么不良风气,咱们放贷的不都这样。”其实肌肉男心底清楚,不过场子是老大的场子,规矩是老大的规矩,身为老大的马仔,老大的敌人那就是自己的敌人。肌肉男心里有这个觉悟。
老大看不惯山下组的少主,甚至对山下组下一代首领的位置的觊觎,那个啥之心,路人皆知。但对底下人来说,这也不算件坏事,在山下组,有野心总比没野心强。
“砰——”
门忽地被踹开。
山下秀明提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走进来后,他将人随意甩在地上,原本就在那个人脑袋上肆意流淌的鲜血一下子飞溅出来,落了一圈,看得肌肉男眼皮都抖了一下。
“死了?”独眼人倒是淡定。
“谁知道。”山下秀明将白手帕拿出来,将血拭去。
“这地方好不容易弄干净,你小子又来给我添乱。”独眼人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吐出,云雾模糊了他的神情。
“本来也没干净到哪去,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收拾。再说,我毕竟是早已确立的山下组继承人,您也该对我尊重些不是吗?”山下秀明歪了歪头。
“少主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柴米油盐再贵估计也难上您的心吧,毕竟您收贷的利息可是高出了常人一大截,连山下组本部的人都为此感叹不已呢。”
“少主此次来是想做什么?”
“旁的话我懒得说,我只警告你一点,山下组必须按照我的设想来前进。你最好不是那个有二心的人,按照本部规定的收利息,该还回去的还回去,我不想下一次进来还拎着谁的脑袋。”
……
“谨,遵少主吩咐。”
独眼人将少主两个字念的杀气四溢。
云雾缭绕,山下秀明看不清独眼人的神色,但他不在乎。
觊觎他位置的人很多,他不会分给这种鬣狗眼神。
下一刻,山下秀明从黑暗中走出去。
“这也是您想给我看的戏剧吗?”
“算不上戏剧,小孩子耍脾气罢了。”
房间里没有再多出任何人的身形,只一道男女莫辨的声音凭空产生。
独眼人对此泰然自若。
“希望下次见面,能在山下组本部看见您。”声音又接着响起。
“毕竟……”
“这次交易,我们双方都很愉快不是吗?”
笑声的回音在只有两人的房间里来回震荡。
肌肉男的脸色白的不成样子。
地下的某个黑暗角落,一批批装着高制式枪械的箱子正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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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3000年02月26日AM.04:12
听风尺:九五,大蹇,朋来
花间意:情报已经拿到?
X:1
花间意:伪装?
X:绝无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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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3000年02月26日AM.04:44
萨布尼奇亚前线司令办公室
“情报被动过了。”
秘书官的声音惊慌不已。
“去查,这里谁来过。”
前线司令面对这样的情形,脸上神色没有改变。
……
一刻钟后。
“根据留下的痕迹,和情报部的分析是西国陈氏的人。”
“临战前夕,还打情报的小心思。”
“恐怕是西国双线开战,走投无路下行的花招。主公无需多虑,大胜近在眼前。”
前线司令办公室陷入一阵沉默。
几分钟后,司令开口。
“多做防备,让情报部联合侦查局查查最近出入境的人口动向,一个小时后把结论交给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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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3000年02月26日AM.05:21
许昌市建安区巧口路旭日东园2单元404室
在一片暗沉的卧室里,手机忽然发出亮光和提示音。
在被窝中央的女人似是被唤醒,将其拿过来,然后解锁屏幕。
几行简短的文字映入她的眼帘,使她瞬间睡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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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3000年02月26日AM.05:58
许昌市蒲东区二环翡翠馆西厢流云间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你还真是有情调。”
……
“就这么让他走了,不后悔?”
不男不女的声音在这风雅的房间响起,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你的声音还是那么难听。”
谢庭筠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水,不为所动。
“没关系,我喜欢听你的声音就够了。”
那个声音说。
“喜欢到被我发现联邦的人在这里的小动作也没关系?”
谢庭筠撇眉。
“没关系啊,毕竟,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不是吗?真是难得啊,还能和你有目标一致的时候。”
“……”
“哼哼,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我知道的。你也很期待吧,期待那个人的结局;期待太阳升起之后发生的一切,自以为掌握胜局的人失去一切、鬣狗死在无法匹配的野心上、战争的天平两端骤然失衡。啊啊啊啊~,真是令人愉悦啊。”
“安静点。”
“别吵我喝酒。”
谢庭筠一只手堵住耳朵。
“你这样也好可爱,不过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我和你一起喝吧。”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是这么念的吧?”
“你们民族的语言好难念哦,人家学了很久呢~”
“确实,难度总是相对的,你们的语言倒很简单。”
谢庭筠前句吐字清晰,后句发音标准。
“Get out.”
房间里再没有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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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3000年02月26日AM.06:17
许昌市建安区巧口路旭日东园2单元404室
“十口,你爸爸这几天要去出差,恐怕没办法回来了。”
“哦,我知道了。”
田十口在床上翻了个身,有气无力。
“妈妈今天出门一趟,你要照顾好自己哦。”
“好的。”
门关上。
混沌的梦境再次降临此处。
“妈妈你也路上注意安全,呼……”
声音低至微不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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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3000年02月26日AM.06:34
许昌市建安区巧口路附近
一切终于结束,田文离开翡翠馆,身上的袍服已被他脱下叠好放置在臂间,他打车回到家附近,准备放下礼服,拿上今天工作要用的文件和公务包,他想,说不定还可以看到妻子恬静的睡颜。
这个时间点,公路上本来有许多和他一般的行人,来去匆匆。
今日却巧了,人少的可怜。
田文思索着,却不觉奇怪,将现象归结于概率的分布。
路对面的红绿灯黄光熄灭,绿光一闪一闪地似是提醒行人准备。
田文大步向前,穿行在斑马线上,他想,自己真的有必要这么遵守交通规则吗?明明公路上没有一个人,就算在红灯时间穿过马路,也不会有人指责他,还能节省时间。
下次,……
“砰——”
下次……,发生了什么?我,我好像……这个视角是在地上?他这么想着,视线便逐渐陷入黑暗,在断断续续,模糊扭曲的感知中,一股凉意从后脑勺传来。他没有了知觉,思绪骤然中断。
原来是一位卡车司机,因疲惫驾驶,将一闪一闪的绿灯看错,在不恰当的时间踩下了油门。车开了有一会儿,司机睁开惺忪迷蒙的睡眼,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下车,看见远处一个人横躺在地面上。
从后来查阅到的监控中,可以看见他在原地静默伫立了大概一两分钟,打了个电话,不知道是给谁的。
打完,他就离开了这个地方,没有去看那个躺着的人的情况,也没有在意这辆卡车运送的货物能不能按时到达需要它们的地方。
他消失了。
不知多久后,更多人发现了这个事故现场,他们团团聚在一起,对远处指指点点。
之后,呜呜的笛声终于赶来,不知道是不是为时已晚。
躺在地上的人被抬走,人群又开始流动,上班的人上班,散步的人散步,商贩开始出摊,游客停不下脚步。
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没有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2月26日,真是平凡的一天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