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订逢春》海束泠花

87、第 87 章

　　长话短说，没有身份证和护照的云闻书折腾回国时，岛城已经稍微入夏了。

　　李炎给他开了门，一段时间没见，云闻书惊讶于对方怎么黑亮得像条鲶鱼，“你好像黑了一点。”
　　李炎想接过行李箱，却发现他两手空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咳，那什么，我去了趟泰国，待久了晒得，是挺黑的。”

　　“啊，玩得好吗？”
　　“不是玩儿，我哪有…”李炎给他倒了杯水，在对面坐下，“那个，云哥。”

　　“嗯？”
　　“我爹去世了。”

　　云闻书水杯停在唇边，眨了眨眼，惊疑道：“怎么回事？”
　　“他跟人跑去泰国赚钱。”李炎一双黑亮眸子闪光，“好死不死调戏了一个…一半的姐姐，被她男朋友推下楼梯，就摔死了。”

　　“一半的姐姐？”
　　“就，咳，去做，做手术那种。”

　　云闻书点了点头，“那？”
　　“活该，报应！”李炎脸上漫过一丝凶狠又痛快的神情，“人渣早死三十年不足惜！这个下场便宜他了！”

　　“过去了就算了，好好照顾阿姨吧。”
　　李炎重重点头，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云哥。”

　　云闻书停在楼梯前，转头看他，“谢我什么？”
　　李炎朗声道：“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帮助！”

　　云闻书只好笑笑，进了一尘不染的工作间，打开电脑，抱胳膊愣神。
　　天知道一个“巧合”需要多少人为干预，李炎这孩子戏也有点过，好在结果不错，不然事端又不知道要生到哪里。

　　李炎人如其名，老实质朴又热烈耿直，优点是因为摊上这么个爹，能做到几乎没有破绽的撒谎，也知恩图报，缺点是不够机灵，冲动，急于求成，所以不太好沟通动机和结果的关系。不过对云闻书而言，这算种优点，这样人的往往没什么心机。

　　李炎的故事很简单。急需一大笔钱，就被人介绍去能赚大钱的地方，仅仅为了创造出和江野原乃至他云闻书的相遇？
　　不一定。
　　首先，江野原被带去另有目的，如果惨剧不幸发生，录像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只能威胁到江野原和私人俱乐部，后续处理有多麻烦暂且不表，但如果连一个神志不清的人给谁打电话都能算到，对方没有半点理由也还真就去了，那他立马原地认输，这是个看人一眼就能把对方变成烟花的怪物。

　　那么假设世界上没有这种怪物，对方是个人，再假设带江野原去的人受人指使，那么背后这人需要的，要么钱，要么江野原的把柄。
　　以那时候的江野原会采取的措施，云闻书猜都懒得猜，直接到后续的绑架行为，明显是一场泄愤，为什么会活下来？
　　再再假设江野原说的，绑了那些人之后的一切都是真的。

　　写一部复仇电影的剧本，要放大由敌人的残忍带来的巨大的痛苦仇恨，情绪支撑动机，折磨本身也是一种泄愤——云闻书晓得那时候看起来很惨，但就像江野原说的，难不成怪他吗？
　　一个一没良心二没共情能力的人，突然像彻底疯了，又突然被悄无声息带走送去国外读书，再重新出现并用类似发展重复上述步骤，就为了再送去国外读书？到底是多需要送去读书和多不愿意去读书？？？

　　黑屏上有一张嫌弃脸，云闻书揉了揉脸拖了一下鼠标，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个人，还是不止一人，到底什么身份，什么目的？

　　由于一些原因，李炎帮看了几个月的房子，次卧堆满了书，吃饭都在刷题，突听一声叹气，愣了愣立马合上扔笔。
　　云闻书放空回来，看了一眼，“你以后想做什么？”
　　“能赚大钱的工作。”李炎干脆地答。

　　“赚了钱之后呢？”
　　李炎想了想，不太好意思地一笑：“一部分给你，一部分给我妈，然后买房子买车，带我妈出去玩。”

　　云闻书也笑笑：“好吧，提前谢谢你了。我知道钱非常重要，不过有了钱之后，重要的就是别的了。”
　　但凡换个人说这话，李炎直接二十个白眼飞过去，但是由云闻书说，他果断仔细思考一番，认真点头：“对，老多有钱人就因为啥都有，所以心理变/态了。”

　　“…怎么说？”
　　“就，咳，我见过嘛。”李炎不太自然地掰指头，“我记得有一桌谈生意的，一个指着另一个问我，说这哥年收入两千多万，每天睁眼就有八万块到账，要给你你干什么？”

　　“你怎么说？”
　　“我就说哇好多啊，旁边人就笑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人根本看不上那个挣两千万的，取笑他呢。”
　　云闻书也笑了，“这就是心理变/态？”

　　李炎苦笑道：“不是，这算什么。一天挣八万，还是能花出去的，那八十万，八百万呢？越有钱的越精明，比如一瓶酒在便利店多少钱，在酒吧多少钱，在我们…那种地方多少钱，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陪/酒的再好看，高端大气上档次，不总归个穷仔嘛。八万的想的是你们给我陪好老板，八十万的要看现场…那啥，那么八百万的，人家不是不能随手全掏，但凭什么花更多的钱看同样的东西？所以才有——”

　　说来好笑，去加拿大之前，彼此连加个微信好友的意思都没有，还能断断续续纠缠三年，这次加上，没几天又空留摆设了。
　　天黑得越来越晚了，云闻书依旧在沙滩上看海，忽然从很近的周围传来说话声，四顾无人，细听动静似乎在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右上角亮起的小长方形里，装着自己的部分模样。

　　其余屏幕很暗，但也有一张脸，模模糊糊的。
　　云闻书心轻跳了一下，而后静如止水。

　　“你跑哪去了？”沙哑的动静。
　　云闻书切后置，举手机在前面一晃，起身想拍房子，转身和李炎几乎鼻尖碰鼻尖，手一抖，掉了。
　　李炎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捡手机，急促道：“不好意思啊云哥，我不是故意吓你的，那什么，叔叔来了。”

　　“…什么叔叔？”
　　“就，您父…他说是你父亲。”

　　云闻书皱了皱眉，用商量的口吻叮嘱他在外面待一会，李炎立马点头，擦完屏幕上的沙粒，吹了吹边角，忽然看见一小朵嘟嘟唇。
　　他挠挠头，反应过来，黑脸一红，伸爪乱抖，“额，你好？那个，我不知道他在打视频…”

　　如果忽略涨成酱猪肝儿色的脸，再忽略知道地址的渠道来意，顶多阴霾小雨中的一道小雷，起码沈清泉先生的气色和体型都相当不错。
　　可是，“父亲。”

　　先开口的难得是对方：“什么人？”
　　“朋友。”云闻书移开目光，“怎么来了？”

　　沈清泉一拄拐杖，厉声道：“别给我装傻！想弄死我你个狼心狗肺的崽子就尽管来！”
　　“…我怎么了？”

　　“你行啊你，你行啊！”沈清泉扯下墙上一幅画，铆足劲扔了过去，“从小我就看出你是个烂种！偷钱！撒谎！害死你妈不算完，还敢找个鸡演戏骗你老子！朋友？我呸！”
　　云闻书闪身躲开，才反应过来问的不是李炎，一时语塞，干脆装傻，“演什么戏，我可没骗你的本事。”

　　沈清泉怒吼道：“你本事就是害死人！你个丧门精！找个鸡住老子家里？啊？你敢不敢说出去让人听听？你妈还在天上看着！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云闻书皱了皱眉，“谁让她住你家里了？”

　　沈清泉冷笑了两声：“承认了？”
　　云闻书面不改色，“原阿姨是正经护工，有自己的住处，你们怎么发展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你怎么能说…”

　　“放屁！”沈清泉拄拐踉跄冲去，抬手扇了云闻书一耳光，指着他鼻子，瞠目欲裂地一字一顿道：“你还敢骗我，你不是我儿子，你听清没，你不是我儿子！”
　　云闻书淡漠道：“听清了，这话你说了多少年了。”

　　沈清泉混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然沉声道：“这些年你不叫我爸是对的，你根本不是我的种，小雅——”

　　李炎捧着手机，挂也不是答也不是，直到云闻书来叫，如释重负，转身又是一惊：“你怎么啦？”
　　“没事了，进去吧。”云闻书说，“我的手机？”
　　李炎递还给他，“这个哥不让我挂，你跟他说吧，我，我得…”

　　这边旭日东升，那边夕阳西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占据了屏幕，继而皱起眉头，滴的一声，视频挂断了。
　　江野原手机一扔，悠悠点起一根烟，喝了口咖啡。
　　回国了，挨揍了，哭了。
　　才过几天，又演开了，真他/妈行啊。

　　他早收回了之前的念头，有感觉就有感觉呗，玩儿嘛，愿意什么身份什么身份咯。
　　想就承认，反正惦记什么，总不是下了床就没完没了的不顺眼挑刺，一点破事能吵上一天一夜，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一辈子…

　　人总计较失去了什么，这是不对的。
　　云闻书隔着肚皮按了按内脏。
　　最后能剩什么？这些？

　　“我没出错啊，小沈先生你知道我的视力，我给你看过医院开的证明啊。”原姨颤颤巍巍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是沈先生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突然就开始怀疑我，他那样，我，我也…”
　　“他怎么了？”
　　“他先买了一块生猪肉，非说是熟的，抓起来就吃，我寻思这，这不得跟你说一声，别再害了什么病，结果他跑出去了，说让人骗了，过马路的时候，冲车就去了，我以为这彻底不清醒了呢，所以…”

　　“好吧，我知道了。”
　　“他是因为怀疑我吧？不是真出了什么问题吧？”

　　“大概是了，没事。”
　　“可，可是我没…哎呀，你说这可怎么办呀！”

　　云闻书靠在窗边，喝了一口啤酒，“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以后和我无关了，原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