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南阳》缣染

5、chapter 05

　　接到大姨沈晚佳的电话时，江南正要送江溪去学校。因为昨晚的事，这一路，江溪仍然生着闷气，不肯搭理她，江南好说歹说，甚至是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只此一次”，并答应她下午过来接她一起下课，她才在进校门之前回头给了她一个笑容。

　　赶到约好的地点时，沈晚佳已经替她点好咖啡了。开场的气氛有些尴尬，江南也想像昨晚那样跟她没心没肺，但是一想到她大清早就到了的电话，眉角就不由地沉了沉。见她这副不声不响的模样，坐在藤椅上一身素色长裙的沈晚佳倒是出乎意料地冲她温和的笑笑。“我给你点了蓝山，你尝一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没事，我还喝的惯的。”她也抬起头也跟她笑了笑。

　　“我跟你姨父明天就回甘肃了，所以就想着今天约你出来聊聊，昨晚现场太混乱了，想跟你说话会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不想她会跟她说明天就回甘肃，江南惊讶道：“你们怎么明天就回去了？竟昇跟叶菡知不知这事？”

　　沈晚佳点点头，笑着说：“你知道的，甘肃那边的生意离不开我和你姨父，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俩的婚事，我们也不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榕城。本来还想让他们回趟老家再摆一下酒席，现在看来也得推迟到年底了。”

　　的确，陈竟昇的老家在甘肃兰州。之前，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他才被沈晚佳送到榕城，除了期间出国念了几年书，这些年也就留在榕城发展。她想，是因为叶菡，陈竟昇才会留在榕城这么多年的吧。这样想着，她问：“大姨，那你有没有想过要跟姨父移居来榕城？”陈竟昇和叶菡的事业都在这儿，而且他们也已经在榕城买了房子，不可能会回甘肃。

　　果然，沈晚佳说：“竟昇也跟我说过这事，我跟他爸爸商量过了，等他们有了孩子，我们就结束甘肃那边的生意，回头给他们带孩子。”

　　江南正想点头，又听她问：“那你呢？”

　　“我？”江南笑，指指自己：“你指的是哪方面？”跟顾铭瑞订婚的事，正如宁阅然所说的那样，应该告诉大姨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昨晚我听竟昇说你去吉水路了？”

　　果然如此，这才是重点。江南一边搅了搅咖啡，一边低头苦笑着点点头。“江南，今天我找你来的目的想必在你接到我电话的时候便知道了吧，是的，我是因为你昨晚夜宿吉水路的事而来。”

　　“在来之前，竟昇也找过我，让我不要责怪你。的确，他说的很对，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父亲，不管是多大的深仇大恨，都剪不断血缘这一层紧密的联系。也许你会说，我跟你的母亲并不是亲姊妹，用不着这样替她不值，更不必这么些年对你父亲耿耿于怀，不肯释怀。”

　　“大姨，我没有……”

　　“江南，你听我说完。”沈晚佳伸手抓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听下去：“你外婆只有你母亲一个亲女儿，而我只有你妈一个妹妹。当初你妈妈不顾全家人反对要跟你爸爸在一起，我也是不赞成的。后来你爸算是出息了，我也以为她应该苦尽甘来时，她却染上了病。我不怪你父亲让你母亲跟家里人反目成仇，可是江泽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她生病的时候抛下她。更不该在你妈过世不久便娶了那个女人。江南，我只是可怜你母亲，可怜她认人不淑！”说到动情的地方，只见她的眼角还淌有细细密密的水渍。

　　江南轻叹了一口气，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然后反手握住她的手掌，低着声说：“大姨，我知道你心疼妈妈，我又何尝不是。我也清楚你说不怪我，那也只是你赌气的话，你还是怨我原谅了他，是不是？许多事，我没法让你明白，也没想让你理解我，竟昇说我狼心狗肺，是头没心肝的白眼狼，你…姑且也这样看待我吧。”她不奢望任何人能理解，也不奢求得到他们的原谅，一切如俗语说的那样：自作孽，不可活吧。

　　因为沈晚佳第二天要回甘肃，准备带点土特产回北方，所以在跟她喝完咖啡以后，江南便陪着她在商场之类的地方转了转。其实她也很长时间没来榕城了，距离上次她来的时间应该也有两年了，陈竟昇他们以为这是她七年来第一次回榕城，殊不知她每次都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

　　逛了一下午，沈晚佳终于开了尊口，决定放她一马，而她又想着和江溪那个不见不散的约定，不得已拖着疲惫的身躯挤上了公车，急匆匆地赶到学校，还好没有错过下课铃声。

　　由于从小体弱多病的缘故，江溪在一群同龄小朋友中显得格外娇小，所以在那一群突然放生的孩子中，江南没费什么力便找到了那一抹娇小的身影。拿下她细肩上的书包，江南一边蹲下身替她整了整马尾上玩的歪掉的蝴蝶结，一边问她：“今天没淘气吧？”

　　不满对方开口问她“有没有淘气”，江溪哼了一声，然后将脸一偏，装作不理她。看出她别扭的孩子气，江南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投降：“好好，我不问你有没有淘气。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今天跟同学玩的开心吗？”听她改了口，江溪这才回过头来，挑着眉，老气横秋地说：“下不为例？”“嗯。”她非常坚定地冲她点了个头，嘴角微微扬起。江溪长得像她，除了那一对浓密的眉毛，特别是刚才挑眉的样子，更是跟他有九层的相似。

　　回去的路上，江溪果然兴奋地跟她说起了在学校的趣事，见她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江南倒是不由地想起了昨晚江泽的话。

　　江泽说：江南，你在做这个决定前有没有替江溪想过，她在榕城已经六年多了，不仅习惯这里的一切，而且也建立属于自己的生活圈子。你带她去美国，你知道对她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让她断绝跟这里的一切。她这么小，你忍心？

　　她的确不忍心，但是在答应顾铭瑞求婚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六年了，她不想只拥有江溪的一两个寒暑假，她想要她在身边，要看着她长大成人。曾经是她没能力，现在她要尽她所有的力量让她幸福。

　　“小溪，姐姐问你个事，你要老实回答姐姐，好吗？”她半蹲着身体，目光平视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见她突然这样问，江溪倒也乖巧地点了点头。

　　江南问她：“如果姐姐说要带你去美国，跟姐姐和顾哥哥一起生活，你愿不愿意？”

　　江溪拖着腮帮子问：“是像以前放假那样吗？”

　　江南摇头：“不是。是以后都要在那里了。”

　　江溪眨眨眼又问：“那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能陪小溪一起？”

　　“嗯，他们留在榕城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过，等放假的时候，我们可以回来看看他们。”

　　“可是我舍不得爸爸妈妈，小豆子还有章老师啊！”听她这样说，江溪苦恼地皱起了眉毛。

　　江南捏了捏柔嫩的脸蛋，故意问：“小溪不是说喜欢和姐姐在一起吗，难道不愿意跟姐姐生活在一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爸爸说等姐姐和顾哥哥结婚以后，会有自己的小baby。”她担忧地望着江南，小心翼翼地问：“以后姐姐有了自己的小孩，还会对小溪这么好吗？”

　　江泽也曾这样问过她，她不敢替顾铭瑞保证什么，但是她能唯一确定的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江溪都是她一辈子的宝贝。轻轻地将孩子搂在怀里，江南将头靠在小小的肩膀上，耳畔全是淡淡的孩子的奶香味，只听她说：“即使以后姐姐有了自己的小孩，小溪也会是姐姐最亲最亲的人，你会相信姐姐，是吧？”

　　“小溪相信姐姐！”江溪也用双手环着对方的肩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听到这样的答案，江南的嘴角轻轻地向上扬了扬，松开小小的身子，轻刮了一下孩子的秀鼻，笑着拉起她的手，说：“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可就这样说定了哦！”

　　一进屋子，江南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拉住给他们开门，现下正打算去厨房的阿姨，她问：“老爷和太太呢？”问话间，只听江泽和温澜争执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不一会儿就见他们相互推搡的身影出现在她们视线里。记忆中，江泽跟温澜很少红过脸，更不遑说争吵了。

　　先是江泽发现她们的存在，特别是江溪正睁大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时，他终于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喋喋不休的女人，然后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张婶：“张大姐，你先带小溪上楼做作业。”闻言，江南将手里的书包递给张婶，轻轻地捏了捏江溪的手心，冲她温和地笑了笑：“小溪乖，先跟张婶去楼上，好不好？”伸手擦了擦她额头上渗出的汗，又说：“有姐姐在，一切都会没事的。”终于，江溪松开了她的手，乖巧地冲她点点头。

　　见那个小小地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江南缓缓地收回目光，看向两个各怀心思的大人，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肯定道：“你们的争执，我大概猜到了七八分。”他们争执的内容她已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分，其实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无外乎是她要带江溪离开的事。果然，她刚说完，温澜就一脸防备地看着她，口气也少了平日里的温和。

　　她说：“江南，我不会同意你将江溪带走的，不管是你名正言顺的身份，还是其他不得已的原因，总之，我是孩子的妈妈，我坚决不同意让我的孩子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外！”

　　听她这样说，江南反而冷冷地笑了：“温姨，你似乎忘记我为什么到现在还叫你一声‘温姨’吧。如果不是因为江溪，你以为我还会踏进这个家的大门？”瞥见对方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她微微缓了缓语气，说：“我感谢你们这么多年替我照顾江溪，老实说，如果没有你们，江溪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能毫无忧虑地长大。”顿了顿，她忽然又目光如炬了起来：“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不会让步的，不管你们答应还是不答应，江溪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其实江南考虑得很对，江溪确实不小了，再跟他们生活下去也不太合适。这样想着，江泽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她的话：“这件事，你们都不要争了，我心里有数。”说着，他看向江南，目光里带了点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这些天我要跟你温姨去趟山东，家里的事就交给……”只听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温澜大声的拒绝声。江泽无奈，只好跟她说让她先去楼上看看江溪作业做得怎么样了。但是在临上楼前，他又对她说：“这件事我会说服你温姨答应的。其实她只是舍不得江溪而已，这么多年了，就是养只小猫小狗也该生出了感情，何况那是个孩子。”

　　温澜一直都没有孩子，不知道是身体原因，还是他们觉得愧对沈晚如。自从江溪出生以后，她更是视她为亲生女儿，当初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将孩子交付给他们。可是，没想到，现在倒成了他们不肯放弃江溪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