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前路》返尔

5、水不覆（5）

　　也不知道冯阿婆看到了多少……

　　江问瑾面色如常地对冯阿婆打招呼：“阿婆，你家有水吗？”

　　冯阿婆扬起笑脸，热情道：“有！快进来，坐着，我去给你打水。”
　　江问瑾跟着她进屋，坐在椅子上。

　　不久，冯阿婆端着装满水的碗走了过来。
　　江问瑾起身帮忙去拿，冯阿婆却挥手：“江丫头，你坐下，我端过来。”

　　江问瑾坐下，双手接过冯阿婆递过来的碗，慢慢喝了起来。

　　日中，又正处夏季。房间虽狭小，却有点闷热。
　　冯阿婆打开门，通了下风，将江问瑾来后，萦绕在屋中的香火味吹散。

　　喝完后，江问瑾抬头，看着冯阿婆，询问她：“阿婆，村里水井在哪里啊？”

　　冯阿婆又拿些果子过来，请她吃：“丫头，这水井，你们最好别去！要是水龙王一个不开心，你们啊，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江问瑾好奇问道：“阿婆，那你们怎么知道打水的时候，水龙王开不开心？”

　　“你这丫头，”冯阿婆笑着摇了摇头，“要靠你的诚心！如果你去水井前，在龙王庙里多拜一会，龙王爷自然会感受到你的诚心。”

　　——多拜一会。
　　拜垫里装着定水珠，冯阿婆让多拜一会，其实是让她多与定水珠接触。

　　如果冯阿婆说的是真的，定水珠可能会压制水井的异常。

　　江问瑾故作迟疑道：“可是到底多久才能让龙王爷开心，我们兄妹二人已去过龙王庙了，也拜过水龙王了，还要不要再去拜一次？”

　　她与师兄陆道成去龙王庙的时候，就没想过偷偷去，他们理由很正当：遇到神庙拜一拜神不是应该的吗？

　　冯阿婆却是笑了笑：“我知道，你怕是才拜完回来吧！”

　　像是怕江问瑾误解，她解释道：“你许是在庙里呆久了，熟悉香火味了，自己察觉不到。可你刚一进我家门，我就闻到你身上的香火味了。”

　　“嗯？”江问瑾嗅了嗅自己衣服，确实有着浓郁的香火味。
　　她抬起头，问：“那，阿婆，你有没有被我身上的香火味给呛着？”

　　冯阿婆摆了摆手：“我这老婆子经常去拜龙王，怎么会被你身上那点香火味给呛着！”

　　“阿婆，你们这龙王庙里的香火好足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江问瑾又嗅了嗅她衣服上的香火味，皱了皱眉。

　　什么时候开始的？
　　冯阿婆陷入了回忆……

　　记忆里龙王庙很昏暗，没有点蜡烛，许久无人问津，风一吹，门“嘎吱嘎吱”作响。
　　很冷，她一直在抖，牙齿不自觉的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她看着端坐在供台后的四海龙王神像，心底无比平静。
　　手很酸，尽管在路上，她时不时休息，可是一大一小两个神像太重了，她不得不将神像放在地上，多跑几次。

　　转头，是探头探脑的她十二岁的儿子，睁大眼睛，满是疑惑。

　　——“阿婆？”
　　是在叫谁？

　　冯阿婆回过神来：“怎么了？”
　　“现在没事了，”江问瑾担忧地看着她，“刚才你一直在那里说‘冷’、‘累’、‘承中不要过来’之类的话，我叫你，你也没反应，可吓死我了。”

　　冯阿婆愣了一下，才道：“哦，我只是想起些往事，至于，承中……是我儿子。”

　　“江丫头，你不是问我水井在哪里吗？水井就在村尾——”

　　还没等她说完，一个健壮男子就闯了进来，打断了冯阿婆的话：“你又在蛊惑人心了，是不是！”

　　江问瑾循着声音望过去，来人穿着短褐，手上还沾着些泥土，像是刚从田里过来。

　　那个男子快步走到冯阿婆面前，盯着他，哼了一声后，又转过头，对江问瑾吼道：“出去！”

　　江问瑾站起来，抿唇，看了眼冯阿婆。冯阿婆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男子看，嘴唇蠕动：“承中……”

　　江问瑾听到后，对眼前男子的身份有了猜测，想必这男子就是冯阿婆那搬出去住的孩子，冯承中。

　　冯阿婆与她儿子对视片刻，她儿子率先移开视线，抓起江问瑾的手，欲将江问瑾带出屋内。

　　江问瑾猜想冯承中处，定有关于冯阿婆的线索，索性顺着他，被他拉到屋外。

　　离冯阿婆家有一段距离后，他才放下江问瑾的手，转过头不看她，闷声道：“我警告你，离她远点儿！”
　　江问瑾探究地看向他：“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不想死就去！”他声音骤然拔高。
　　“你是冯阿婆的儿子吧！我听阿婆说过，她说——你怨她，觉得她不配做你娘。我该怎么信你呢？”江问瑾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有些激动：“我是这样说过，那也要看她配吗！”

　　在许多地方，孝道都很重要，哪怕为人父母苛待孩子，孩子也得孝顺、赡养父母，否则，就会被指责，甚至在一个地方混不下去。

　　冯承中被这句话给刺到了，看来，他还是很在意他的母亲。
　　抱歉……江问瑾在心中提前说了声。

　　“冯阿婆养育你长大，有哪里对不起你？”
　　原本她是想问“你知道她宁愿把树当自己孩子，也不愿谈及你”，可转念一想，这样对一个在乎母亲的孩子太残忍了，于是，她又将到嘴的话吞了进去。

　　冯承中转过头来，看着她，冷笑道：“你知道村里面为什么会信奉水龙王吗？”
　　江问瑾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为什么？”

　　“都是因为她！最先去水井拜神是她，最先要修龙王庙的还是她！要不是她将那个妖怪放出来，我们村也不会……少了将近一百户，那都是人命啊！”

　　——妖怪！
　　江问瑾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得到了关于水井的信息。
　　妖怪可能让村民近乎少了一半！可那这些村民又为何不离开？有什么阻止他们离开吗？

　　想着冯承中口中的话，江问瑾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拜神是村民自发的行为，冯承中却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冯阿婆一个身上。

　　但她很快舒展眉头，平复心情，引诱冯承中接着往下说：“她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冯承中咀嚼着这句话，道，“她除了拜神，什么也没做。”

　　“难道这就是你不管她的理由吗？”江问瑾仔细打量着他。
　　“我不管她？”冯承中嗤笑一声，“如果我不管她，我早就娶妻生子，她也早就饿死了！难道还指望那棵柳树给她粮食、挑水？”

　　这话令江问瑾越发好奇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母子离心。
　　可是冯承中又明显避着提起那件事，要怎样才能让他主动提起呢？

　　思考片刻，江问瑾有了个好主意。
　　她故意皱起眉头，语气狐疑道：“村民们一直都没出去，难道，是冯阿婆做了水龙王的伥鬼？”

　　“放你娘的狗屁！”冯承中当即怒骂出声。

　　许是为了不让她误会冯阿婆，冯承中继续道：“我们不出村是我们自己的决定，关她屁事！”

　　“哦？”江问瑾轻声问，“不是所有人都同意吧？总有人不想死。”

　　冯承中陷入了沉默。

　　总有人想走，尤其是家中有老人、病人的，但是村里人不允许。

　　那家人被村民们围起来，三个孩子瑟瑟发抖，紧抱着父母。一对年老的夫妻跪在地下，磕头，祈求原谅。
　　月光清澈地照亮人间，却照不进人心。

　　那是冯承中第一次加入围捕，包围圈越来越小，那家人也无路可逃，他也是。
　　他茫然地看着周遭的村民，熟悉的面孔在新村长的鼓动下怒吼起来，面目狰狞，是他不认识的模样。

　　那家人被抓后，一家人都被投进了水井里——那家人的老人被选中作为祭品，被拒绝进入龙王庙。

　　刚开始不是这样的。听说刚开始，无论谁靠近水井，都会被水龙王吃掉，除了他娘——冯阿婆。
　　之后，他娘重修了龙王庙，只要诚心跪拜，水龙王就不会发怒，还会给予奖励，比如：治好病人，运道变好、甚至变聪明！

　　冯淮波考上进士就是因为他诚心跪拜了水龙王……村民们都在这么说。
　　之后，冯淮波一路升官，甚至当上了一州之长！村民们就更加信奉水龙王了，哪怕要给水龙王祭品。
　　猪、狗可以是供品，人为什么不可以当供品？

　　原本不是这样的，在他娘重修龙王庙之前，村民们是打算离开这里的！
　　他为什么没有阻止她？甚至还帮了她？

　　在冯阿婆搬运神像那晚，他十二岁，起夜时，发现了她，跟着她到了龙王庙。
　　被她发现后，他进去帮她将四海龙王神像搬下，将那两个妖怪的神像搬上去。

　　——那些想离开的人怎么办？
　　被家人背叛，被村民投入井中。

　　想到这里，冯承中忍不住攥紧拳头，欲张嘴回答，却说不出话。

　　“我知道了。”虽然冯承中什么也没说，但江问瑾已经从冯承中的表现中看出了答案。
　　她看着冯承中，有些悲悯，最终什么也没说。

　　“是自从冯阿婆重修龙王庙后，水龙王就没有胡乱杀人，对吗？”
　　冯承中被问得一愣：“对。”

　　收到确定的答案后，江问瑾却没有多高兴。
　　定水珠被放在龙王庙，取悦龙王，其实就是近距离接触定水珠。有定水珠的气息，“水龙王”则会受到某种限制，不能杀人。
　　可是，冯阿婆从哪里得来的定水珠？

　　冯承中愤怒的表情在她脑海闪过。
　　——“最先去水井拜神是她！”
　　——“要不是她将那个妖怪放出来！”
　　水井！冯阿婆应该是从水井那里得到了定水珠。

　　江问瑾拿出柳叶，没见任何异常。
　　柳叶不能保佑人，只是冯阿婆认为可以罢了。

　　她丢下冯承中，转头去了冯阿婆家。
　　“唉？！喂！”冯承中看到她的动作愣住了，立马上前去追。

　　这边，冯阿婆看着冯承中带走江问瑾，按着桌子坐了下来。
　　正当她用手撑额，唉声叹气之时，一阵敲门声传来，还伴有江问瑾叫门的声音。

　　冯阿婆站起，打开门，露出一抹微笑。

　　***

　　“什么？”陆道成诧异道，“你说冯阿婆知道你给你父亲寄了信？”

　　冯兆兴点了点头：“我到这村里的那个下午，她就上门来了，刚好看到我将信给信使，她还问我是不是给父亲送的。”

　　陆道成皱了皱眉，道：“时间对上了，你这信确实是送出去了。可是冯阿婆既然知道，为什么刚见到我们时，就说你们还没来。这岂不是很容易就会被戳破？”

　　陆道成单手用力撑着桌子，跃到冯兆兴面前，扶起他的脸，严肃道：“将你们见面的场景交代清楚，不要有遗漏！”

　　冯兆兴被他的气势吓得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