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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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傍晚，警署的门口都还是一副人流如织的景象。呐喊声化作怒涛势如破竹地拍打着墙面，乍看上去，这栋高大的建筑仿佛是伫立于人海中心的孤岛，而在这疾风骤雨的猛烈摧刮下，身处这座孤岛上的人们，除了等待与祈祷以外别无他法。
“晚上好，福尔摩斯小姐。”
听出这并非阿特顿的音色，薇珀尔睁开了眼睛。说话的是一个黑色头发戴着方形无框眼镜的男性，看上去年纪不算很大。
“您是？”
“扎克·帕特森，新任刑事侦缉科探长，”帕特森微笑着颔首示意，“您的罪名已经洗脱，指控您的人即日就会登报向您致歉，并对此予以一定赔偿。如果您愿意的话，现在可以和我离开了。”
“比我想象中的快嘛，”薇珀尔弹坐起来，翻身下床，“那现在就走吧！”
虽然她清楚事情能这么顺利且高效地解决和麦考夫在背后的施压脱不开关系，但想让政府的话事人对这次游行袖手旁观本就是天方夜谭，到此为止也正是最理想的状态——如果放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受折腾的只有现在还在警署里的其他警员和为了她而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
薇珀尔跟在帕特森的身后离开监狱，走出警署大门的瞬间，喝彩声排山倒海而来。
即使对现在的局面早有预料，这份并不算久违的自由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心潮澎湃。薇珀尔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将双手作喇叭状靠近嘴边，大声喊道：“诸位，请安静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对大家说！”
她的声音完全被人群的欢呼吞没，如同落入洋流中的水滴。一旁戍门的警员本想告诉她这样喊是没有用的，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离薇珀尔最近的一圈人几乎是立刻就对她的呼喊做出了回应。
“大家快安静！福尔摩斯小姐有话要说！”
这句话随着人们的相互提醒迅速辐射传开，欢呼声退潮一般地沿着四面八方渐次消失，大约五分钟后，沸腾的海洋便彻底沉寂了下来。
成百上千的人都在看着她，期待着她的讲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薇珀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紧张。心脏在胸膛里震动，双腿略微发软，喉咙艰涩，口干舌燥。实际上，在出来之前，她就已经提前准备了不少鼓舞人心的词句，但当她放眼眺望这些熟悉的、陌生的、年轻的、年迈的、男性的、女性的面孔时，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显得虚伪而又多余。
于是薇珀尔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制住嗓音的颤抖，拼尽全力、撕心裂肺地冲人群高呼：
“正义必胜！”
短暂的静默后，回应声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房屋掀翻：
“正义必胜！”
“正义必胜！”
“正义必胜！”
“……”
薇珀尔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看懂这个手势的含义的人率先安静了下来，过了很久，画面才完全归于宁静。
“如大家所见的，我的清白得到了证明！然而，如果没有你们这些正义的、勇敢的、不屈的人的帮助，我绝无可能重获自由！”说到这里，薇珀尔清了清有些干痛的喉咙，举起双手，“我，薇珀尔·福尔摩斯，在此，对今天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不论是我认识的，还是我不认识的人们——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谢谢大家为我做的一切！”
说完，她深深地弯下腰，朝众人鞠躬，一次、两次、三次，薇珀尔才终于站直。
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半分钟里，底下的人群鸦雀无声，没有任何人造成哪怕一丁点的响动。
“薇珀尔·福尔摩斯！”
不知是谁带的头，紧接着，一呼百应。
见场面再度失控，薇珀尔赶忙再次抬手下压，然而这一次群众们的热情却没有那么容易消退，他们一遍又一遍、一声高过一声地呼喊着，到最后，整个街道的上空都回荡着这个名字。
“在亲眼看到之前我绝对想不到一个人居然能有那么大的能量。”
路易斯站在人群中喃喃自语。
担心身旁的威廉被躁动的人们冲散，路易斯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当他扭头看去时，青年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他话语的内容根本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威廉哥哥？”路易斯凑近他大声问。
听到耳边的喊声，威廉如梦初醒般地晃了一下神，偏过脸对上路易斯关切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虽然不清楚这是否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威廉确实在薇珀尔身上看到了希望——
一个不需要制造共同的敌人，就能让这些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出身的人们团结在一起的，新的可能性。
人潮重新开始流动，这个时候站在原地或者逆流而上显然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我们也回去吧，威廉哥哥。”
“嗯，走吧。”
然而，在迈开双腿前，威廉突然心有所感似地回过头，望向高台上沐浴在光芒之中的人。当对上那双满含笑意的浅蓝色的眼睛时，他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威廉就意识到这种“她在看我”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他看见薇珀尔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他注意她的口型，然后缓慢地、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对他说：
“我赢了。”
不知为何，这一幕让威廉突然回想起在那个被月光填满的书房里与薇珀尔的那场关于“革命”的讨论，以及少女在听到他的观点时所露出的被吓了一跳的表情。
“明天见”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会来”，以及，“我会找到你”。
这么想着，遥望着她脸上的笑容，威廉无奈地感慨：“你的记性也太好了。”
但他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身旁的路易斯面露困惑，正欲开口询问，威廉却已经收回了视线，朝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愉悦的、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
“没什么，路易斯，我们一起回家吧。”
这样的表情让路易斯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他轻轻点头，与威廉一同转身，与离开的人们一起，迎着头顶的明月，朝光洒下来的方向走去。
……
规模庞大的队伍花了很久才解散，和薇珀尔比较亲近的教授们更是围着她看来看去，拉着她的手又是担忧又是欣慰地询问她的状况。
“没想到我一把年纪了还有带头冲锋的机会，真是感觉又年轻了一回啊，”桑德拉摸着胡须，神采奕奕地拍了拍薇珀尔的肩膀，笑声爽朗，“薇珀尔，你真是我教学生涯之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与霍夫曼教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后一脸疲惫地弓着背，看上去仿佛随时都要魂飞天外的议员：“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
“嘿，你现在正是燃烧激情的年纪，摆出这副死样子像什么话？”
桑德拉毫不留情地一掌掼在儿子的后背上，凯罗被拍得直起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郁闷又幽怨地看向自家父亲，小声说：“到底谁才是您的亲儿子……”
话还未完，身侧传来一阵带着笑意的声音：
“晚上好，各位。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薇珀尔的状况，但是我妹妹她刚从监狱出来，诸位教授们也在这里站了将近一整天，都应该先回去好好休息。”
麦考夫背着手走来，脸上的笑容客气有官方。夏洛克跟在他身后，双眼直直盯着人群之中的薇珀尔。
“薇珀尔很快就会回到学校上课，到时候再让她陪诸位好好聊聊，可以吗？”
此言一出，教授们纷纷表示理解。麦考夫的突然出现让凯罗“倏”地站直了，规规矩矩地颔首问好。麦考夫不动声色地将他扫视了一番，微笑着点了点头，议员便如蒙大赫地搀着依依不舍的父亲随众人一起离开。
待人群散去，薇珀尔立刻扑了过去，张开双臂同时勾住了两个哥哥的肩膀，麦考夫和夏洛克则极有默契地接住了她，揽住她的后背。
夏洛克瞥了麦考夫一眼，失笑道：“失策了，我们应该再站开一点。”
“什么？”薇珀尔抬头，困惑地看着他们。
“我和夏利打赌你会先抱哪一个，”麦考夫笑容温和，回答，“没想到居然平局了。”
“……哇，那我还真是躲过一劫，”知道这种情况不论自己选择哪个都逃不了被卷入一场明争暗斗，薇珀尔松开手，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话说回来，你们怎么都来了？”
“还能干什么？迎接我们的小英雄凯旋啊。”
夏洛克伸出手将她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加不成型，薇珀尔被弄得有些痒，抓住他作乱的手吃吃地笑了起来。
“好了，”麦考夫制止夏洛克，望向薇珀尔，“先回我们家，然后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吧。”
“嗯！”
……
洗完澡回到客厅，麦考夫看见薇珀尔的第一句话就是：“之前检举工厂的那家报社已经关停了。”
“你做的？”这样突兀的开场白听得薇珀尔一愣。
“这家伙哪有这个闲心做这种无聊的事，”夏洛克哂笑一声，“是那些没办法再在城里寻欢作乐的老爷们联合打压的。”
他们觉得如果不是米尔沃顿非要主动去捅这个小炸药包的话，彼此之间就能够相安无事，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了。
薇珀尔也很快就理清了这几者的关联，顿时兴致缺缺，双腿一蹬，接一个空中转体，“咚”地摔进了沙发上两人之间特地留出的空位。
她踢掉鞋子，盘腿坐着，抱紧枕头耸了耸肩，不甚在意道：
“那他们还真是误会了——就算米尔沃顿不主动曝出这件事，等我按照原本的时间规划写完论文之后，也会直接寄匿名信给他的报社揭发我自己的。”
“你和麦考夫学坏了。”夏洛克细细打量她一会儿，评价道。
“明明你自己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吧？”麦考夫斜眼看他，“而且真要论起来，你带珀珀的时间比我多得多了，夏利，你是怎么心安理得把这一切归咎于我的？”
夏洛克反驳：“至少在耍手段这一点上，比起你，我还是自愧不如的。”
“真稀奇你会主动承认自己比不上我。”麦考夫嘲讽。
“你就说这是不是事实吧？”
“所以你刚才的行为是在五十步笑百步？”
“怎么，你有意见？”
“呃，好了好了！”薇珀尔赶忙打断二人的争论，扯过他们的手腕，交叠放置面前的在枕头上。见夏洛克和麦考夫都不再说话，她才接着说，“握手言和了。”
话音落下，她松开了手。然而在被放开的瞬间，两人便闪电般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夏洛克一脸嫌弃地将手背先前被碰过的地方在衣服上疯狂摩擦，麦考夫则淡定地掏出丝帕不停擦拭着掌心。
“……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啊，我真会生气的，”薇珀尔垮起脸，忽地往背后一靠，极端兴奋的后劲在这时突然袭来，她打了个呵欠，“算了，懒得管你们，这段时间我快累死了。”
“既然知道累的话，下次就不要再往监狱里跑了，”麦考夫说，“如果不是这件事闹得够大，他们可没那么容易妥协。”
“没关系，我早就想好了，要是他们打算拖时间，我就自己出去，然后当场晕倒。”
“你这招还真够损的。”
“这有什么，我已经很客气了，”薇珀尔有些得意忘形，“我就应该提前在警署对面的楼上安排射手，在我讲完话的一瞬间就开——”
“你敢！”
夏洛克和麦考夫异口同声地呵斥道。夏洛克更是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这时薇珀尔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怯生生觑着两位哥哥黑成锅底的脸色，讪笑着说：“玩笑，只是开个玩笑，嘿嘿……”
“什么事情都能拿来开玩笑的？”夏洛克被气笑了，“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完他就伸手扯住薇珀尔的耳朵用力往两边拉。
“我错了我错了有话好好说……痛痛痛痛！大哥救——唔呃！”
薇珀尔痛得双眼泪花打转，一边求饶一边往麦考夫的方向躲，结果毫无防备地被从后方捏住了脸颊。
“夏利说得没错，你是得好好长长记性才行。”男人笑容和善，说话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意识到没人会来救自己了，薇珀尔索性放弃了挣扎，等着他们放手。
“痛死了……”她吸了吸鼻子，嘀咕道。
“知道痛就记住下次说话要过脑子。”
夏洛克往她通红的脸上再掐了一把，伤上加伤的薇珀尔“嗷”地大叫一声，立刻翻身越过麦考夫的大腿爬到他背后躲了起来，捂住自己的脸和耳朵，朝夏洛克扮了个鬼脸。
“你啊你，”麦考夫侧头看她，伸手替她整理好玩闹一番后散乱的头发，“不管怎么说，这次，这件事算是彻底结束了。”
“还没有呢，”薇珀尔攀住他的肩膀，“为了感谢米尔沃顿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我拜托诺佤在我出来之后寄出一份‘微不足道’的‘礼物’……啊，不过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收到了。”
……
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霉味和潮湿的水汽，有种腐败的沉闷，像是低劣的红酒的味道。
在最后一封信件上落下署名，米尔沃顿把信纸折叠整齐装进信封，用火漆封牢。盯着印章的花纹，男人忽地“嘁”了一声，将信随手丢到一边。
那群目光短浅的家伙，我明明都叮嘱过他们不要对她动手了……
窗外的麻雀“嘀哩嘀哩”地叫了四声，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极为烦躁，刺耳的很。
近期贵族们对企业的打压让米尔沃顿有些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在上流社会中刷起来的声望正面临着崩塌的危险。也正因此，当听到敲门声时，在说出“进来”的时候，米尔沃顿的语气绝对称不上好。
“……先生，”佣人推门而入，弯下腰，毕恭毕敬地将一枚白色的信封双手奉上，“有您的信。”
“现在？”米尔沃顿皱了皱眉，接过信，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佣人，不耐烦道，“你出去吧。”
“是。”
佣人忙不迭退出了房间。
待场景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米尔沃顿将信封拿在手里掂了两下。
很轻，摸起来除了信纸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没有寄信人，封口是品质下等的蜡烛，到底是谁寄来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将信封用小刀划开。
取出薄薄的信纸，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行字：
“I win，idiot！”
（我赢了，白痴！）
好吧，他知道寄这封信的人是谁了。
他眼角抽了抽，正欲将信纸倒扣放下，写在背面的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
“You lose，moron！”
（你输了，蠢货！）
“……”
米尔沃顿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