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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先知风起月含晕 ...

  •   只听铿锵一声,却是沈后的金镂孔连环纹护甲被她从中掐断,落了半截在地上,一时引得众人侧目。后面青衣宫人面如土色,出列谢罪。突听江若兰声音清朗,婉转已极,道:“陛下厚爱,恐臣女坚不敢受。”双膝着地,重重跪在了地上。

      少帝又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此又何谓?”江若兰轻启朱唇,掷地有声,道:“礼记有云,婚姻之礼,所以明男女之别也,均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兰姻缘,家父作主,实不敢谮越。”

      后面何太后亦笑道:“皇儿何必将江家小娘子吓成这般?快别提这等话了。赵尚食,开筵。”

      礼记列举,天子饮食,共有饭八种,膳二十盘,饮六种,酒二种,羞二种,但到今朝,早不胜数。少帝转过头来,已是满脸笑意,亲手扶了何太后至北面上首,若无其事道:“曾闻青梅夫人博涉多通,有相面之术,昔年仲明(江墨染的字)贫寒,尉迟将军见弃,青梅夫人却慧眼识人,说他前途不可限量,偕尉迟小姐出而奔之。江姑娘既是她教养长大,必有她几分能耐,王儿们都长大了,各有主张。朕亦难决,叫她看看,岂不甚好?”

      何太后将信将疑,沈后瞟了眼谢德妃,眼中殊有暖意,却是因为这段日子武昌王陈雍甚不太平,几次说要效法前贤,中流击楫,自请督战西北,少帝虽然一直未允,却并未怎般斥责,这便是得圣心了。当今朝堂,兵权一半在吴兴沈家,一半在尉迟家,盖因沈家领内军(即禁军),尉迟家领外军,互相制衡,王谢都是侨族,虽然位高,手中却无兵,若是被武昌王得乐军权,这天难保就要换了。听今日之意,莫非其中还有关联?

      谢德妃款款谢罪,少帝微笑道:“子不教,父之过,爱妃何错之有?”沈后面色更冷,已听步履声声,已是诸王走上筵来。

      江若梅接触到几道陌生的眼光,透到了她面上,都不过一瞬,便转到她身旁的江若兰身上去了。她抬头一看,只见当先进来的便是太子陈衍了,此刻换了身金黄的锦袍,愈衬得面如白玉。他身后照例跟着那对千娇百媚的宫女,待走进来,他眼睛先凝在江若兰身上微微一笑,这才施礼坐定,引得他身后的那对姐妹花望向江若兰,都有点妒色。

      第二个走入之人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下着石青蟒袍,头束金冠,俊面上一双浓眉宛如利剑入鬓,不怒自威,步履重重,行礼已毕,便入席坐下,对席上之人未多扫一眼,自是武昌王陈雍了。紧跟着他走入的男子着天蓝蟒袍,年纪相仿,肌肤白皙如雪,相貌妍丽非常,一笑面上便是两个深深的酒窝,便是淮南王陈圭了,传说他母亲是个胡姬,生下他后便下落不明,故此是养在沈后膝下的。他礼数殷勤,面面俱到,笑嘻嘻挨了陈雍坐了,饶有兴趣看完了江若兰,又看向陈衍,抿嘴笑了。

      随后进入的男子吓了江若梅一大跳,他长得其实不坏,但眼球高凸,宛如蜂目,下巴极尖,脖子瘦长,加上穿了一身红袍,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只赤色的丹顶鹤,面上颇有阴鹫之色,慢慢施礼坐定后,厌恶地避开了江若梅的眼神,目光在江若兰微垂的粉面上出神了良久。这是江夏王陈恭,传说他好色阴狠,被少帝狠狠责罚过,是青梅夫人经常拿来开玩笑的,说他有刘宋孝武帝之遗风,江墨染每次听得,都要汗流如注。但其母王英媛出自琅邪王氏,门第高贵,是二品贵嫔,只是身体不太好,一般都在重云殿中静养。

      最后面走入的却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金衣金冠,就像从年画中走出来一般,可爱极了。只是他面上十分茫然且惊惧,一面施礼,一面眼圈已慢慢红了。这便是朱淑妃所出的安乐王陈敏了。少帝也有些不忍,示意他近前,抚摸着他的头,问他近日温习什么。小男孩虽逢惊变,到底是皇子,强将泪水吞咽下去,低声道:“禀父皇,儿臣已经将《孝经》背熟了。”

      何太后十分唏嘘,少帝动作便是一滞,而后放开了他,让内侍引其入座。江若兰微微叹息,江若梅却眼睛瞪得溜圆,盯着一盘盘送来的膳食,竖起耳朵听宫人拖长了音调报菜名:“冷菜八盘,吴兴连带鲊、缠花云梦肉、羊皮花丝、间缕宝相肝-------”口水都快要滴落下来,正出神间,突听少帝问之:“江若梅,你瞧我这几位皇儿如何?”

      江若梅条件反射般直跳起来,拿手指戳了自己鼻子,奇道:“你问我?”江若兰也是一愣,只见江若梅大模大样,向几人横眼过去,旋即大力摇头道:“不好。”

      园中所有人的面色都微微变了,江若兰的鼻端都密密沁出汗珠来,正想搭话,少帝眼光一扫,笑得慈祥,问:“若梅姑娘果然直言不讳,比令姐爽快得多了。朕却要讨教,究竟是怎么个不好法?”

      猛听得江若梅高叫了声:“恕罪!”手下飞快,抓了块缠花云梦肉到口中,塞得满嘴漏油。众人目瞪口呆,但见她吃了几块下去,开始说话了,因为嘴里都是东西,声音便模糊不清:“本来都是不错的,跟你一比,自然是不好了。”

      何太后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园中嫔妃亦都笑了,只是不敢太放肆。少帝又挑了挑眉,道:“依姑娘所言,朕好在哪里?”

      江若梅一鼓作气,将那盘缠花云梦肉都扫进了肚里,觑着江若兰,不敢伸手去抓间缕宝相肝,恋恋不舍瞧着自己油兮兮的手指,嘀嘀咕咕道:“他们没你有男人味!”

      园内一阵肃静,随即哄堂大笑爆发开来。几位皇子面色各异,到底是安乐王年幼,狠狠瞪了她好几眼。江若梅越是被瞪,越是开心,跟他挤眉弄眼,愈显丑怪,宫人都不忍看她,她却毫不自知。少帝笑嘻嘻道:“朕不懂何谓男人味?”江若梅应声道:“胭脂巷里都知道,二十不到的男人像杯水,无味;三十不到的男人犹如茶,涩味;唯有皇上你这个年龄的男人,犹如酒,美味!”

      园中轻蔑讥笑之声,不绝于耳,又或有吃吃笑声,大都是宫女发出来的。少帝拍手笑毕,转问江若兰:“令妹之言,亦是青梅夫人所授?”江若梅不等她回答,便越俎代庖,自告奋勇答道:“不是的。姨母以为,天下男人不过是男人,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没啥两样。”

      少帝若有所思道:“若有机缘,朕极想见见这位青梅夫人。”旁边何太后笑道:“说到这个,哀家倒有点担心了,哀家自作主张,留了两位江家姑娘住下,只恐一个不好,青梅夫人晚间便要闯宫来了。”

      少帝点头道:“母后即便不留,朕也是要留的。适才得信,北周、北齐,都将遣使前来,而且不同以往,尽选国子学乃至皇家子弟,说是前来就学。邺下风俗,琦罗填于府寺,此番两国出使,皆有女客。朕意开男女国子学,选送十五之上,二十之下学士,寒门俊才亦可,以从中择取良材,与子共学,扬我怏怏国学。”笑眯眯向江若兰看来,道:“若兰姑娘,自然入选。”

      江若兰刚刚起来,吓得不轻,又要匍匐在地,方待启齿,少帝笑吟吟补了一句:“江女官谢旨即可。”想了想道:“就任校书一职,何如?”

      江若兰推辞的话登时从舌头边上缩了回去,眼中突然亮了起来,面上也微微有了红晕,如霞光映澄,妙丽无双。原来这江若兰对一概都不怎么上心,平生所好却有一样,就是各类典籍。但历朝以来,中国典籍经历了五次大的灾难,即秦始皇焚书抗儒、王莽末年战乱、东汉末年董卓之乱、西晋政权颠覆、梁元帝江陵焚书,尤其是最后一次,梁元帝为周师所围,犹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兵败之后,将自己无能归咎为书之过,说什么“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烧掉了十四万卷书籍,差不多把历代积攒的藏书都付之一炬。陈朝建朝以后,一直战乱纷纭,腾不出手来整理书籍,直到少帝即位,国势复盛,号令世族捐书以充宫室,开始鸠聚丛书,世家为了献媚,果真献上不少珍本,这些书都藏于秘阁,一般人是难得一见的,能见的只有校书秘府之人。能在秘府中看到各种珍贵的藏书,确实是江若兰梦寐以求的。

      少帝哈哈大笑,将袖一扬,道:“仲明原不是狷介之人,尉迟老将军更是刚毅果断。你既是仲明之女,再三虚礼,也已过了。圣恩犹未了,不必先急着谢。”请何太后上座,极随意地向沈后道:“我已跟谢老说了,此番选士,由太常卿拟定人选,建栖霞书院,精选体貌丰伟、言辞辨正、楷法遒美、文理优长的世家子弟一百名,设儒、玄、文、史、武、阴阳等六科,各皇子并侍读、侍讲,皆应入学。倒要偏劳梓童,需精选世家女儿,年在相仿,品貌皆优,文辞过人者入学,也不必多,五六十人足矣。各设东、西两馆,以分男女。”突然看了眼江若梅,微微含笑道:“江二姑娘既承教化,也就一并去听听罢,想来仲明定然心慰。”

      沈后刚在琢磨塞自家哪些女儿进去,正恨人数太少不够分,听得此句,心恨少帝偏心,竟然将这只山鸡生生塞到凤凰堆里,却不得不应了。江若梅倒是吓得不轻,这回脑子也灵光了,连连摇手道:“姨母说女子有什么四德五德的,可没说要学这个!”

      江若兰十分感激,深深施礼谢了。筵席开始,再没人理会江若梅了。少帝决没想到,自此,“扫把梅”这个名字,伴随栖霞书院,名扬天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先知风起月含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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