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长圆

20、火烧华筵光乍掩

　　南朝礼乐之风甚浓，大凡席上，都会安排伎乐助兴，不过一般以歌舞为多，杂耍比较少见，且后者流行于中原，南方见得不多，是以席上学子都难免好奇，女学子更不必说，已经在浮想联翩。但听得鼓声急促，仿佛波浪喧天，两队少年排序而出，排成数列纵队，个个姿容清隽，身上一色水天青的短打，手中摇动同色旗帜，模拟琼波滔天。遥遥见得乐人林立，大旗招展，恍若浪升浪涌，中间几点红光翻涌其上，却是六个红衣女子，在旗海间纵横跳跃，身姿健美。旗帜虽密，沾不到她们一点衣裙。

　　少帝率先鼓掌，一时掌声如云。堂上少年却又动了，奇数列之人翻跃而起，立在并排偶数列那人肩上，动作整齐划一，可见操练有素。堂上喝彩声未了，只见那几个女子，竟又从已经升高的旗帜上一跃而过，宛如鲤鱼跳龙门，动作好不干脆利索。

　　少帝饶有心趣地去看那几个女子，浓妆之下，看起来都年轻妖娆，各擅胜场。此刻堂上少年队形又起了变化，如今已经叠到三层了，水旗高举其上，看起来已经有些高不可攀。四个红衣女子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如今场上已经只余两个女子，一个身材高挑，模样其实不差，可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身型单薄得像个纸片人，好像随时会被风吹去一般，下巴尖得就像一个锥子似的。另一个个子要小一截，眉眼很是活泼，面上总带着笑，两个深深的酒窝不时现在雪白的面颊上，可爱得紧，顾盼间都仿佛能带起一股甜风。

　　鼓声突地一跳，只见那高个女子随声而起，毫无声息，从那足足有两层高的水旗上掠了过去，与此同时，另一个女子也从另一侧掠起，宛如一只乳燕，优雅无比，从那旗上滑翔了过去。登时喝彩声如雷般响了起来，大多数是向着那小个子女子的，她抿了嘴唇，宛如一枝刚绽放的海棠花，还带了些羞涩，不时偷眼向席上看来，眼波过处，宛如烟波渺渺，好不动人。席上男学子被那烟波扫过，都酥软了大半，尤其是那些名门子弟，若不是少帝在座，恐怕早就要下场来拉人了。

　　少帝看看那女子，又看看萧摩诃，却听鼓声间隙中，江墨染在其下对青梅夫人轻声道：“这莫非不是你说的‘一树梨花压海棠’？”青梅夫人冷冷道：“我说过吗？你听岔了。”

　　堂上惊叹声复起，原来是三人叠罗汉之上，又跳上去了两人，其上那人摇摇欲坠，看起来危险已极。座上惊呼声未绝，却见顶上少年几下摇摆，已经站稳，将水旗来回舞动，竟是招呼两个女子再跳上来。

　　也不见那高个女子怎么迈腿，只见她单薄的身体就像一只纸鹞，轻飘飘飞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掠过了最高处的水旗。底下惊叹声响成一片，有些女学子，譬如朱镜，已经开始作晕倒之态了。小个子女子十分紧张，想跳似又不敢，手贴在腿边，红馥馥的唇咬得死紧，那楚楚可怜之态，是个男人都不免动心。

　　少帝见萧摩诃横目过去，那女子被他看得抬不起头来，心中一动，笑道：“哎唷，朕都不敢看了，不若叫公孙姑娘停了罢。”萧摩诃摇头道：“媚娘惯会作态，陛下勿惊。休说五人之高，即便七人成塔，她们姐妹也是毫无问题的。”此言未了，只见那小个子女子纤腰一扭，犹如风摆杨柳，唰的一下便从旗上掠了过来，刚过去还连连拍了胸口，喘息不已，胸前的玲珑曲线都跟着上下起伏，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鼓声大作，宛如金鸣，堂上其余人已经散开，只留下居中七人叠就的高塔，水旗在上面高高飘扬，根本是遥不可及。底下已经有人掩面，那高个子女子已在前方站定，看着后侧还在捶自己腿的小个子女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鼓声发出了一声颤音，高个子女子宛如离弦之箭，倏地掠了上去。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小个子女子抢步而起，一改先前娇柔做作之态，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度，后发先至，看起来竟是要和那高个子女子迎面撞上。

　　连少帝都忍不住啊了一声，只听轰隆一声，鼓声同时大作，那高个子女子人在高空，蓦地张开嘴来，一蓬火苗，从她口中急射而出，霎时便蔓延开来，看起来宛如一条火龙，怒啸而过。小个子女子避开了那火苗，不退反进，从另一个侧面迎了上来，脚立在了最顶上男子的头顶，贴在了高个子女子身侧，顺势将她拦腰一举。但只见那火束宛如长虹贯日，自上而下，对了门口直射过去，足有十尺之余。掌声雷鸣，震耳欲聋。

　　哪料得就在此刻，正好有个女子的身影，着了素绢紫边的女学子服，蹑手蹑脚探了进来，火焰腾的一声，直奔她面目而去，只听得毕剥爆响之声，却是她鬓边碎发迎风而燃。那女子吓得不轻，抬起头来，右面上铜钱红斑十分触目，此刻也变得通红，仿佛也要跟着燃烧起来一般。

　　江若兰猛然立起，对了门口，惊呼道：“妹妹！”只听有人脱口叫道：“痛快！”

　　青梅夫人啊地一声颤呼，旁边谢老好不诧异，道：“这位姑娘，按理是大福大贵之相--------”话音刚落，他口中这位大福大贵的江姑娘已经应声而倒，在地上翻滚不已，身上的火束跟着她腾挪明灭，看起来就像是个火球在地上翻滚，四处冲撞。不知从哪里刮起一股狂风，吹得青幔横飞，那乱溅的火苗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点，腾的声爆燃了开来。

　　场面乱成一团，青梅夫人捧了头，哑声叫道：“火，火！”几近声嘶力竭，摇摇晃晃站起，竟要向火中直冲进去。江墨染死死将她拖住，开始是拉，后来改为熊抱，发现她竟然没有抗拒，不觉一呆，简直难以置信，连忙去看她，发现后者根本已经惊厥了过去，吓得直跪下去，不住摇晃着她，失声叫道：“青梅，青梅！”江若兰遥遥在后，一边躲闪着火苗以及倒塌下来的椽木，不知道奔向哪里才是，已经手足无措，正茫然间，只觉后背被人轻轻一提，仿佛腾云驾雾般，落到了一处安全的空处。她向旁一看，萧绩的身形已经掠了开去，将几个花容失色的女学子拎了出来，看她准备向江若梅扑过去，喝止她道：“令妹还能叫得这般响亮，显然不会有什么大碍，你等着便是。”

　　江若兰定了定神，才发现耳畔充斥的就是江若梅那放大了喉咙的惊呼声，以及她在地上不停的扑腾声。那七人的叠罗汉还在正中，首当其冲，噼里啪啦跌倒了一地，也被她身上火苗扑及，哀嚎声响成一片。那两个女子也在顶上，跟着摔落下来，那小个子女子机警，落在几个少年身上，没有什么事，连忙滚爬了起来，而高个子女子却是命该倒霉，居然向江若梅的身上直落了下去。后者下意识将她一拉，嘴里直嚷着：“着火了，着火了！” 扑通一声，向着那盛满了玄酒的大鼎，重重跌了下去。所谓玄酒，无非就是清水，一时水花四溅，泼得席上到处都是，火苗顿时剪灭了不少。她既然开了头，本来不敢取玄酒灭火的武士也就放开了，人多势重，终于将火扑灭了下去。那个时候，包括少帝在内，都不免狼狈不堪了。

　　此事的结果是，萧老将军引疚辞职，少帝苦劝还是无效，只得允了。青梅夫人因此惊病了一场，但她素来强悍，宣布照例开课。鱼龙戏班难脱罪名，全部没入贱籍，但有两个人却是例外，第一个是那高个的女子，即公孙离，虽然她喷火把江若梅的鬓发烧焦了大半，但却烧出了感情，江若梅一口咬定要她做自己的贴身丫鬟，理由是：“会武功的人到处都有，能喷火的丫鬟到哪里找？”江若兰觉得如果非要挑一个作丫鬟，那连行礼致谢都不肯的公孙离是过于高傲了，不如选甜美娇柔的公孙媚娘。江若梅大摇其头：“我的丫鬟，将来是给我陪嫁的。不能帮我装些威风也就罢了，陪嫁这么一个过去，将来姑爷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她？” 江若兰红着脸轻轻啐了她一口，不说话了。

　　至于那位公孙媚娘姑娘，少帝自作主张，将她送进了萧府，可惜，她照例还是给萧老将军坚辞不受，送了回来。然则，就在回来的路上，公孙媚娘带人连轿离奇失踪，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将来在三朝鼎立中起举足轻重作用的栖霞书院，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拉开了它传奇的序幕。

作者有话说

　　请了年休假在图书馆写文，太幸福鸟。明日再继续更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