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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皇宫在外面的人看来宽得没边,但对有心人来说,也不过是方寸之地。

      秦遥遇到了这人好几次,似乎每次都能与之相谈甚欢,这次总算想起来问他的名字。

      “李宸。”

      李姓是国姓,秦遥却想不起来这是哪位皇子,李宸看出他的沉默,笑笑道:“赐封长广王。”

      秦遥尴尬地笑了笑,后知后觉地补上礼数,“草民疏忽,望王爷莫怪。”

      李宸挺爱看他这幅装模作样的认真劲,自然也愿意陪着他演,清了清嗓抬起他的手:“免礼免礼。”

      “你可愿意来做本王的伴读?”本来早就该有伴读了,到这个年纪晚也不晚,也是借了那女人的光水涨船高。

      秦遥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家世和权势为先,学识反倒是次要的。

      他只想着自己打有记忆以来便读书识字,连一向不待见他的亲爹都不得不承认他有几分天赋,加上年少心高气傲,何尝担不起一个皇储伴读。

      “好啊,我与王爷也算有缘,承蒙不弃,自当尽心尽力。”

      李宸却知道这其中没那么简单,他得先从女人身上下手,才能得偿所愿。

      “好啊,那说定了,你来给我当伴读,可不许跟了别人。”他难得的孩子气,要另一个孩子的承诺。

      “哪来的别人……”秦遥以为他是说自己抢手,憨笑两下答应了:“好,只给你当伴读。”

      只给你当伴读……

      李宸每每想起这句漫不经心,都会微微蜷起身子,又熨帖地伸展开,在床上打几个滚囫囵用被子蒙住脑袋,学着他傻笑。

      这么大的宫殿里,没有什么是他的。

      很快,他居然可以拥有一个只许诺他的伴读。

      他不得不加快脚步,等着那一天的来到。甚至于在女人面前出现的次数都多了起来。

      女人懒起画蛾眉,从铜镜里瞥到身后一天长似一天的儿子,身姿越发挺拔,面容也渐渐展开了,有几分她的风华。

      她捻着眉笔顿了很久,眼神复杂,身边的小宫女连呼吸都屏住,将发簪戴得轻若无痕。

      “宸儿,你来。”

      他下意识地瑟缩,很快反应过来,无事人般走至她的面前,毕恭毕敬道:“问娘亲安。”

      “你是我的孩子,”她的指尖从他的额头延至脖颈,少年的肌肤尚且娇嫩,很快让她划出一道红痕,“你的身世,你的长相,你的欲望,你的野心,也都有我的一份。”

      她嘴角的细纹颤了颤,很快又抿在笑里:“你年纪尚轻,只要乖乖听话,你与我定能青云直上,”她眼底翻涌的寒气被李宸看了个清楚,好歹忍住没当场打个寒颤,她的手抚在他单薄的肩头:“宸儿,别怕。”

      “只有忍常人之不能忍,才能享常人之不配享。懂吗?”

      那日,女人给了他一块腰牌,要他换上最体面的衣装,束了最英气的发髻,露出饱满却还有些孩子气的额头,在他眉间点了一颗红痣。

      “丰神俊朗,可见日后风姿。”

      女人如是说道,摆摆手让人将他带离。他心中慌乱,抓住女人的衣角,怯生生道:“娘……”

      他没了后文,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字眼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她却听见了。

      她没有回头,眉目微动。

      “娘知道,别怕。”

      他的手被拂开,那片衣角翩然而去,李宸被带往另一个方向,没有再回头。

      宫人将他带至一处宫殿,这宫殿偏极了,他自认摸透了地形和布局,竟没见过此处。

      许是这地方看起来实在无甚可观,位置又偏,若不是有心之人,还真就让它藏在一座又一座殿宇之后。

      院中落满了圣洁的白,宫人将伞递到他手中,嘱咐他进屋脱了大氅,淋着簌簌的雪走了。

      又是一年冬,他呵出一口白气,没去踩那毫无瑕疵的雪,绕至屋前,正准备推门而入,鼻尖却萦绕着一股浓香。

      是欢宜香,她侍寝回来,身上总免不得染上这味道。

      他推门的手一顿,脚尖一转绕至屋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下身来,嫌弃地扇了扇鼻尖。

      天一点点地黑尽了,院中无人掌灯,只有屋中一灯如豆,他冻得发抖,使劲搓了搓掌心。

      “嘎吱”

      大门被推开,有人撑伞走来,脚步声渐渐逼近,在门前停下良久,啜泣着推开了门。

      因着害怕被发现,他没敢探头,心中又实在好奇——那声音听着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没过多久,又来了几人,声势稍大些,他听到陆大监的声音:“主子,里面的人已经在等了,您快去暖暖身子。”

      在宫中,谁都是他的主子,但他这么叫主子的只能有一个。

      “嗯,还是延儿体恤朕。”

      原来那人是李延。

      他心思百转千回,不知为何要让他到此处,莫非是父皇打算传位李延,让他来杀了李延取而代之?

      但一国之君,要传位于谁,还需要绕至这个偏僻处?

      他冻成了雪人,将呼吸放得浅之又浅,腰腿都麻了,若不是耐力了得,恐怕撑不到现在。

      欢宜香的味道飘到他身边,门很快被关上。

      陆大监在庭中立了一会儿,拎着脚走了出去。

      李宸扶着墙慢慢站起,深呼慢吸,仿佛身体里都是冰渣子。

      突然,屋内的灯台摔在地上,他听到少年的一声痛呼。

      李宸琢磨着他们的位置,用他素日里雁过无痕的谨慎,不敢戳破窗纸,也不能抬起窗拦,冷风被灌进去太容易被发现。

      他轻手慢脚地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通湿防潮的通风口,似乎是在床底。

      他趴下身去,把眼睛凑在通风口边。

      一室之外,摔在地上的灯台倒了油出来,灯芯在其中扑朔地烧着。

      一双莹白的脚映入眼帘,不住地扑腾着,似乎是难受极了。另一双脚靴袜俱在,鞋面上的金纹若隐若现,鞋底还有些碎雪。

      那双脚很快被把起来,狎弄在掌间。

      李宸真正地僵住了,他拼命想转开眼,却怎么也做不到,尽管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他还是能听见李延低低的啜泣和高亢的叫声。

      挣扎间桌上的人摔在地上,冷不防和窥视的人对上视线,他的眼角颊边都染上绯意,眼神却是冷的,也像是死了。

      久居深宫,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没摆在明面上的往往才是最致命的。

      他与李延相交不多,这个兄长长了一张好脸,却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没想到会在这种场面下,触及彼此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滚”

      他看懂了那个无声且慌乱的口型,头一次“兄友弟恭”起来,把自己从雪地里翻了个面。

      正门大抵是有人守着的,他浑浑噩噩,还算轻车熟路地翻出后墙,跌跌撞撞地跑开。

      身后的人抱袖而出,眼里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好笑。

      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了,李宸想。

      每一口呼吸都身不由己,每一次抬头都不堪重负,疾行风雪的人最忌找不到路。

      可他能去哪里?他应该去哪里?

      发髻早就在趴下身去的恐惧里散乱开,他衣衫还算齐整,披头散发地贴着墙根、朝着宫门跑去。

      他要逃出去,他必须逃出去。

      天太黑了,他看不到一点光亮,踉跄着倒在雪里,无知无觉地晕了过去。

      等天再亮起时,有人带着哭腔喊他的名字,温热的手拍在他脸上,百思不得其解道:“王爷,小王爷,你怎么混成这样,你在这儿睡了多久啊……”

      他看着不知所措的秦遥拉起他的手臂搓了搓,试图替他恢复些温度,嗓子像吞了银针一样难以出声,“你……是、神仙吗?”

      秦遥更绝望了,想着这人怕是真的病得不轻,扶着他的手腕转了个身,将李宸背在背上快步向太医院走去。

      “可能会颠着你,你忍着点,我马上带你去看病。”

      李宸抬起千斤重的眼皮,眼前的路不断向后退去,秦遥腰间的玉环随他的迈步而摇摆,他毛领上的毛搔在脸上,痒痒的。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收紧双臂圈起身前的人,冰凉的脸靠在他颈边,冻得秦遥抖了抖。

      他得逞一笑,难以为继地彻底晕了过去。

      那场高热连着烧了三天,但李宸第二天便在交谈声中醒了过来。

      “问元嫔娘娘好,小王爷可曾好些了?”

      “还烧着呢,你进去看看吧。”

      他不再看着帐顶,闭上眼静静地躺着。

      那人脚步声放得很轻,见身边没什么人跟着,凑到他面前细细打量,用手背贴着他额头:“唔,怎么还是这么烫,”随后又小声嘟囔着“烧傻了怎么办?”

      “哎,好端端的,怎么偏睡在雪里,这下好了,生病了吧?”

      他把李宸露出来的手臂放进被子里,轻声哄着:“快点好起来吧,不然我怎么给你当伴读,好了,我阿姐还在等我,下回再来看你吧。”

      闭眼装死的人心念一动,抬手拽住要走的人。

      秦遥一回头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病弱之人该有的虚弱他半分没有,眼中烧着别样的神气,令人无端发怵。

      但秦遥看不懂,他的世界非黑即白,李宸是他的朋友,那就是白的。

      “矜远……”

      他等了半天,没有下文。

      “你醒了?有事快说,少吃药多睡觉。”

      李宸释然一笑,摇了摇头,摩挲着指尖收回手躺回去。

      “回去注意些,别摔了。”

      “那自然,我又不是你,还能摔了就睡吗?”他安抚似的拍拍李宸的肩头,“我走啦。”

      等他的身影远去,女人才缓步踱来。

      “娘的好宸儿,怎么弄成这样?”她眼波流转间,笑得渗人:“娘竟不知,你还能和大理寺卿的儿子有几分不俗的交情。”

      他阖着眼,脸上烧出醉粉的红,整个人有种炙热的宁静。

      “云嫔。”

      他的嗓子还痛着,与吞刀片没什么两样。“你要的东西,我会给你。”

      “我要的东西,我自己去取。”

      她愣了愣,对上少年猛然睁开的阴鸷眼神。

      “我啊,对你别无所求,只要你好好活着,看着我。”

      “终有一天,这后宫会是你的天下。”

      而天下,是我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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