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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他的眼睛还能好吗?”

      太医不敢抬头,又在这自刎的伤痕里嗅出别样的意味,诚惶诚恐道:“也不是全无可能,只是当前来看确实是伤得太重……”

      李宸摆摆手,让人退了。

      秦遥安安静静、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唇色与白纱一般毫无血色,他扣住秦遥的手,替他拂去落在面上的发丝。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这人大概是真的累了,不愿再回应。又或许,哪怕醒着,他也不会再应他了。

      李宸无声地笑了笑。

      举国上下都在盯着他,他习惯了成为众矢之的,这很危险,却也安全,每一步的下场都是可预测可转圜的,唯独偏爱没有。

      他不得不为此运筹帷幄,辗转反侧,以期多获得些筹码和余地。他觉得自己攒了很多,多到足够他看见许多个不会刺骨的冬、也不会溃烂的夏。

      权力、地位、获得一切的欲望……都打不过与生俱来的渴望。

      他本来不懂这种渴望,直到他摔在秦遥脚边,闻到他身上阳光晒过的暖香,像是躺在和煦的阳光下翻了个身,不小心碾坏了落花而沾上的从容。

      不过七八岁大的秦遥被他吓得“哎呀”一声,本来退了两步,又小跑着跪在他身前扶起他,说话还带着藕断丝连的软绵绵的气音,“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疼不疼呀?”

      他不吭声,只是看着秦遥。

      秦遥觉不出其他情绪,怕他要哭,自己又确实不小心撞了人,不在理,当下已经带上几分哭腔扭头道:“阿姐,怎么办,我撞了这位小友,他好像疼得说不出话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顺着秦遥的目光看去,一名少年头上簪着花,人比花更明媚三分,闻言快步上前,一手一个扶起两只小不点,先看向秦遥道:“有没有伤着?疼不疼?”

      秦遥眼皮里包着眼泪,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指着花了脸的李宸颤抖道:“不是我,是他,他摔得不会说话了……”

      钟世吟这才把目光移开,还没看清,这小孩就扭着身子挣脱,她怕拧着来反伤了人,一松手人就跑不见了。

      “哎,这位……”钟世吟顿住话音,低头去看泪眼盈盈抓着自己裙角的弟弟,“别追了阿姐,他肯定是讨厌我了,是我不好……”

      钟世吟无奈地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安抚道:“好了,我们矜远怎么总是含着眼泪啊,下次有机会遇到他,阿姐再帮你赔不是好不好?”

      秦遥瘪着嘴用手臂搓了搓眼睛,虚张声势道:“嗯!多谢阿姐!”

      “这是怎么了,一大一小堵在这儿?”

      来人一身绿蟒亲王袍,手执折扇不疾不徐地踱步而来,和抬眼望来的钟世吟四目相对,手里晃着的折扇停在半空,原本高高吊起的双眉缓下弧度。

      直到钟世吟带着秦遥行过礼后,他才欲盖弥彰地多晃了几下折扇,挡住下半张脸移开眼道:“姑娘快快请起,本是闲逛,不必多礼。”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他提议要带他们去看新开的海棠,钟世吟礼数周全道:“王爷好意,本该感激不尽,可惜……”

      “海棠?是不是比我阿姐头上的还漂亮?”秦遥兴致勃勃,没注意打断了钟世吟的话,家中不喜花卉,他免不得有些少见多怪。

      他这才发现她发间有朵春意盎然的海棠,顿了顿,他道:“那恐怕是不如你阿姐的漂亮。”

      秦遥听了也没怎么失落,世间比得过他阿姐的能有多少,他晃了晃被阿姐牵着的手,眼中满是期待。

      “……好吧,多谢王爷。”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他落后几步,意味深长地往不远处的拐角瞟了一眼,后面的人立马缩回去,心如擂鼓。

      那天晚上,李宸龇牙咧嘴地躺下去,用沾了血味、微微发臭的小毯垫在身下又包住腹部,整个人窝在比他还小些的毯子里,咂摸道:“矜远……他叫矜远,是青青子衿,不远万里的意思吗?”

      他想起矜远眼里的眼泪,看着他脸上的伤,矜远怎么会哭呢,又不是摔在他身上,竟还能痛得那么真切……

      这人究竟哪来那么多眼泪,不像他,最痛的时候,也只是掉一两滴,为今后伤口的长痛而不安,也为了告诉折磨他的人他确实会痛,仅此而已。

      身上的伤口隐隐发痒,他不安地扭动身子,劝慰自己得赶紧睡去,不能用手去抠,否则将迎来新一轮的难捱。

      夜晚总是令人安心的,母妃忙着梳妆,忙着打点,忙着嫉恨,他可以放心地离开宫殿,穿梭在他不曾踏足过的领域,浸凉的风会把心和血都吹凉,以便减少他的感知和痛楚。

      天一亮,所有事情都会随着天光大白,他不得不从遗忘的角落里被挖出来,去承载他人的野心和欲望,直到流脓的血包变平,直到多余的奢求磨灭。

      “宸儿,太傅教的诗书你可有好好在父皇面前诵出来?”

      “……那日冯大卿来找父皇,父皇早早离开了。”

      上一刻还温柔上药的手指掐进肉里,丑陋的疤痕被血冲开,他垂着眼,另一只手悄悄地垂在袖里抖。

      “混账!你可知你父皇想要册封李延为太子?呵,凭什么,云嫔那低贱的出身和她那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种,也配?”

      她柳眉倒竖,凤眸流转间难掩芳华,自小她就从众人口中知道自己是绝对的美人胚子,以后是要陪在九五之尊身旁执掌凤仪的绝色。

      可因着父亲拥兵自重,她也跟着一落千丈,若不是这张脸,恐怕株连的人里少不得她。

      她兀自出神,兀自发笑,匆匆上前扶起被她一巴掌甩开的龙种,阴晴不定地柔声道:“宸儿,你与我相依为命,娘会为你挣最好的,太子之位,绝对会是你的。”

      他趴在女人肩头,嗅着她身上的香味轻轻蹭了蹭,疲惫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李宸只知道自己的一身皮肉另有他用,身上不再血迹斑斑,她要养好他的一张皮。

      再见到秦遥时,他长高了些,但还是一副傻乎乎的聪明相,跟在他阿姐身后。

      李宸情不自禁地躲起来,悄悄看他。

      钟世吟身着官服,大抵是来办事的。果不其然,没多久内监阁的人来,那人似乎与秦遥也颇为相熟,逗了他几句从袖袋里拿出一袋小东西放在他手心里,钟世吟叮嘱了他几句,跟着那人去了。

      秦遥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乖巧地找了处石凳坐下,晃着腿打开小袋,喜上眉梢。

      “矜远,矜远——”

      第一声他试探着发声,第二声他大着胆子,享受着明目张胆地唤他。

      秦遥一把收起袋子,做贼心虚似的左右瞧了瞧,发现墙根底下有个人朝他招手。

      略一迟疑,他走过去,学着大人的样子皱眉头:“这位小友,怎么无端唤我的字?”

      原来这是他的字。李宸还没有字。

      “你不记得我了?你之前还撞倒过我。”他无师自通地翻旧账。

      “啊?是、是吗?”秦遥收起了理直气壮,心虚道:“对、对不住,这些日子你好些了吗?”

      他又闻到那股暖香,拍拍自己身边:“好些了,你陪我说说话吧。”

      “啊?哦,好。”

      果然傻乎乎的,李宸想。

      他嗅着这人身上的味道,莫名心安下来,没话找话道:“你那个小袋子里是什么?”

      秦遥想起来,看了看远处有没有阿姐的身影,献宝似的掏出小袋捧到他面前:“是糖!是糖!袁姐姐真是雪中送炭的仙女,雪中送糖!”

      说完秦遥挑起一块美滋滋地抿起来,见他不吃,塞了一块到他嘴里,两眼放光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甜?”

      他把糖扒拉到腮边,鼓着腮帮道:“你没吃过吗?”

      ”吃过,“秦遥小小年纪还黯然起来,惆怅地叹了口气:“但之前吃了太多,后来长了虫牙,一边疼一边换牙,家里就不让吃了。”

      原来如此,他嚼着口中的糖,听这人天真地问他:“你吃过吗?换牙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疼?”

      ”嗯,吃过,各种各样的,吃都吃不完。“只是他没那个心情吃。

      第一次换牙的时候他不知道那是正常的,捧着那颗小小的牙齿哭成小小的一团,泪眼婆娑地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后来女人一巴掌扇掉他两颗牙齿,他也就不在意了。

      终归都是要掉的,也没什么好怕的。

      秦遥高兴得眯起眼,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稀世之宝,捧在手里恭敬得紧。

      他坐在他身边,不知不觉也笑起来,试着无忧无虑地吃糖。

      “完蛋了,我阿姐回来了,”他慌张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手里的糖,壮士断腕般眼一睁一闭把袋子往他手里一放:“你帮我吃吧,就当是赔礼了。”

      很快他又折回身来,看着他无比恳切,像个真的大人那样:“以后摔了不要不说话,哪里疼你说出来他人才知道。”

      说完又匆匆跑开,无事人一般跟他阿姐撒娇卖乖。

      他远远望着秦遥娇憨的模样,垂目在手里的小红袋上逡巡片刻,面无表情地将之扔到角落,转身离开这岁月安好的一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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