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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忆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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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一阵凉风,裹挟着丝丝细语,忽远忽近……
“沐欢……”
漫天的火光中站着一个人,她面向一片树林,衣摆飞扬,只依稀几抹轮廓。
她似是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注视片刻后抬脚远去。
“你……就在这里……等我……”
半晌,又从火光中撞出一个人,仓皇朝自己奔来。
滚滚浓烟盖住了她的面容,只有头上一点闪着光。
“沐欢?!”
“娘亲!”他听到自己说。
眼前身影忽闪,与另一个身影重和在一起,转瞬即逝。
又是一阵风吹去,带走一念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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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沐欢是被冻醒的。
秋容山上没有冬季,秋枫堂又是个向阳的好地方,平日里都不会太冷,但是夜间风大就不一样了。
秦沐欢稍小些时就曾经被吹出了风寒,一发烧就是三四天,害温念华自责了好长时间,差点拿自己的秋尹轩来跟她换。
他醒来时,窗户大开着,阴冷的风呼啸着钻进钻出,地上狼藉一片。
秦沐欢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绕过地上的几卷卷轴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浓的像墨汁,一轮半圆的月伏在云里,与漫天繁星相辉映。
不知为何,秦沐欢脑中突然现出不知何人何时说过的一句话:“星星是天神的代表,可以向它们祈愿,会有神听到的。”
不过还没多想,他就看到不远处似有一个墨白色的影子正在缓缓移动。
好像是林知清。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睡?
白天他和林知清告辞后就直接回了秋枫堂,小师弟来叫他吃饭她也找借口没去,最后还是温清渊亲自来送了饭,盯着他吃完才放心走了。
再之后他就没再出去,也没再见任何人了。
一觉睡到现在。
秦沐欢隐下心中疑虑,关好窗子,连头发都没顾,简单收拾了一下地上掉落的东西就打开门追了出去。
月光下,林知清背着手沿着石子路停停走走,时不时还揪几片旁边的叶子在手中把玩。
秦沐欢刚一走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耳畔呼啸而过,随手挥起来抓在手里看,原来是一片冻成锋刃的霜叶,在手上还冒着白气。
这要是真划在他脸上,莫说不敢再见人,怕是脑袋都要被削掉一半。
再抬头间,只听林知清道:“来者何人?”
秦沐欢镇定道:“是我。”
“抱歉,刚才不知,原来是你啊。”
林晚清终于转过身来。唇角微勾,眼中似有繁星流转,顿了顿又道:
“今日……嗯,不对,昨日……是我不对。”
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秦沐欢先开口了:
“没事,与其等到兔子自己死掉,还不如让人烤了来的有价值。”
他说这话时,语速极慢,眼尾垂着,两手一搅一搅,平日的清冷孤傲一分不剩,竟让人凭空生出一种可爱之感。
他总是这样,不论受了什么欺负,事后都不会过多追究,总是能宽宏大度的原谅所有,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也把所有人都拒之千里之外。
但用温念华的话来说,就是:“懂事的叫人心疼。”
可只是这样一句话,就叫林知清慌了神:“你是秦家的独子?”
秦沐欢闻声抬头。
他生的不矮,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的注视别人,可当林知清站在他面前时,却被笼进了一片阴影中,有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你……居然认出我来了?”他后退两步,退出那片阴影,压着声线回道。
“秦家于我有恩,你又是个性情古怪的,这样鲜明的特征昨日我竟没认出来。”他顿了顿,又说,“虽说这么些年了,但你现在散着头发和我与你初见时一样。”
林知清的父母都是散客,后来因为有了他才拜入了临风派门下,把他托给一位长老养着,因为总被派去远地做麻烦的任务,只能两三年才回来看他一次。
后来,临风派宗主渡劫飞升失败,一病不起,长老权势争夺之下,他自然就成了最没用的累赘,九岁时被一个小弟子扫地出门。
新入门的弟子把他的衣服扔出门去,啐一口唾沫骂道:“你爹就是个吃软饭的家伙,没成想你也是,瞧着是人模人样的,不学无术,混吃等死也别在我们院子里!”
“你!我母亲再怎么说也是长老的亲信,你怎么敢这样对我!”林知清抱着衣服拍灰,无力愤怒的叫喊,“况且我如今几岁,你又是几岁?!你还指望着要我去做什么事吗!”
“你这个没皮没脸的,快滚!现在谁还管你,这老宗主还能活几日都是个事呢!”
他回头确认了一下门里的人不在,才继续不紧不慢的叫道:
“我告诉你,我爹可是这宗门里年份最长的旧人了!下一任上位前我可要换换血,把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都扔了!”
林知清气的发抖:“好,我是废物,你就给我等着!我看你的下场如何!”
那厮很是不屑的挥一挥手:“我就在这等着你,快滚!”
“滚就滚!”
“小朋友,你怎么抱着衣服坐在大街边上呢?”一位打扮华贵的妇人蹲下身看他。
“我不是乞儿,不必在意我。”林知清拿衣服擦干泪痕,抬头不卑不亢道,“可是我挡了您的路,我让开就是了。”
说罢,他便起身要挪开,却被江临抱了起来。
“你坐在路边,怎会挡了我的路,不要挣扎,我不害你,我看你生的清秀,将来定是个英俊的,你可愿意跟我走?”
“愿意……我不做小倌。”
江临笑着拍他:“那就好了,你想多了。”
他第一次踏入秦府,见到五岁的秦沐欢散着头发在院子里看鱼时,还叫道:“我不入赘!我不吃软饭!”
年幼的秦沐欢都笑了,鄙夷的告诉他自己是男孩子,才没有软饭给他吃。
后来两个孩子一起日日呆在一起,种花打鸟,林知清跟着江临修炼时,秦沐欢就在一旁睡觉;秦沐欢习字时,林知清便在一边看书。
这样欢快的度过了将近一年,林知清就被临风派的人接了回去。
想到这些,林知清和秦沐欢都是一笑,原来,那些事已经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了,还真是怀念。
林知清的语气似在陈述:“秦家……只剩你一个了。”
“是,只有我还在。”
林知清没再往前走,他疑惑的问:“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秦沐欢垂着头:“温宗主是我母亲的旧友,算是接济。”
林知清缓缓道:“沐欢,你变了许多啊。”
秦沐欢自嘲的笑笑:“你我初见时我不过七岁,这么久了,怎么会没有变化。”
“你现在叫温忆琴,对吧?”
秦沐欢握着手:“对,忆琴,也是忆秦,不会忘了自己是秦家人。”
话间,林知清已经冲了过来,牵起他的左手,手心还在向外洇着血。
“你现在怎么了?掐自己手干什么!”
“是我不对,不该提那些……我去给你拿药。”林知清终于停止了咆哮,转身要走,又被秦沐欢薅回来。
秦沐欢轻轻把手握住,伤口渐渐凝固,道:“这又不疼,我自己可以处理的好,夜深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你这副样子任谁都会不放心的吧。”
“我没事的啊,你也早些休息吧。”秦沐欢放开他的衣角,眼睫垂着,又说:“我已弱冠之年了,不是五岁。”
“对了,我说我想下山,温宗主同意了,但我觉得我可能还没想好。”
“那就再想想。”
“……嗯。”
两人道一句别,林知清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回秋枫堂,只觉得这个背影孤独极了。
这哪里是沐欢啊,沐悲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