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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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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外胡笳寒,一人一骑独行难。
然而,对燕月来说,这大漠的黄沙飞舞,只能是她策马独行生涯中,又一道可以观赏的风景而已,巧目掠过途中偶现的白骨,也未见丝毫惊怕。不是她生来胆大,而是作为无父无母无牵挂的杀手,她早习惯了将害怕丢到脑后去。今日的她,去掉了一身红衣,青色的窄袖便服外,紫色长帔迎风飘动,略略淡去佩剑时的杀气。简单的红色紫色发带时时起舞着,平添了几分俏皮活泼。据说不远处有片不算小的绿洲,集结了一个小镇,那儿有客店,当然还有饮食。她晃了晃昨晚就空了的水囊,微微一笑,拍了拍被她呼作“小黑”的照夜狮子骢,低声道了句:“再加把劲吧,马上就有你吃的了!”那马儿不愧为千里良驹,轻嘶一声,振作起精神,果真加快了些步伐。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听那速度,片刻就要到面前。她的面上露出一些警惕,片刻又缓和下来,侧头往东看去,果见一匹白马飞驰过来。燕月惊叹于那骏马威风的同时,也看见了马上的人,脸色顿时一黑——罗云棋!那个与她有着婚约,却两看相厌,那夜救过她之后笑她心大力微,还写信给她哥哥,害她被关在家里半个月的人!
“吁——”罗云棋见着她,一拉缰绳,让马停了下来。瞧了瞧她空空的水囊,喘着粗气的小黑,嘴角扬起笑意,在她看来却八成是嘲笑。只听他说道:“你不是自称走遍南北的么?怎么连到大漠来需得备足水也不知道?瞧你家小黑,啧啧……”
燕月抿着嘴瞪他一眼,颇不服气:“你被善隐堂的人追到大漠里跑个十天八天的试试看。怕还不如我呢!”可是再不服气也改变不了马儿口渴的事实,她的话刚说完,正打算拉着小黑赶紧离开这人时,那匹不争气的马儿已伸着脖子就着罗云棋的手灌起水来。燕月忙拍它,“喂喂”唤了两声,可惜这马儿被她宠得没边,压根不理她!她正气恼着,面前忽然又冒出另一个水囊,盯着水囊许久,她也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有几分心虚地“凶巴巴”对罗云棋道:“算我欠你的!”顾不上去看罗云棋带着戏谑的眼神,咕噜咕噜也灌了起来。
事实证明,她忍一时之气的决定是对的!
那片看上去很近的绿洲,她和罗云棋直到天将晚时才真正找到。此时罗云棋的干粮和水已大半入了她和两匹马的腹中。她有些歉意地看着他有些疲惫的样子,咳了一声,赶着小黑凑过去些许,转着眼珠支支吾吾道了声谢。罗云棋转头对她笑笑,一脸夸张的惊奇让燕月觉得有些欠揍:“原来燕二小姐也会说‘谢’字啊?”燕月皱着鼻子瞪眼,这话说得她多不懂礼数似的!问题是她自认对别人也算得上亲近礼貌了,唯独对着这罗云棋,只要见着她,她就平白添上一肚子火气。谁叫她爹在世时,因为罗云棋的父亲借了地方给她母亲做产房,且两家女主人一块儿诞下孩子,就应下了她和罗云棋的婚事呢?她至今也不知道这罗云棋的爹娘是干嘛的。呼!想起来,父亲在世时,也真够糊涂!
“大不了,进了镇子我请你!”燕月软不下语气,但心也有些软了。这中午的毒日头底下大半天的时间了,罗云棋几乎一口水也没喝过。罗云棋无所谓地笑笑,对这样的边关小镇子的吃食,他显然并无太大兴趣。不过既然有人要请,他也没立场推辞。俩人对视一眼,突然一起扬起马鞭来,无声地比试起骑术来。这一比大大提早了进镇的时间,过了破旧的写着“镇关”两字的石碑,就见着了几间稀稀落落的房屋。“呀!”燕月眼尖,刚一举目就见着镇中一面写着“客栈”字样的旗幡被摘下来,忙惊呼一声,俩人快马加鞭,转眼到了店面门口。摘旗幡的妇人大约也听见了马蹄声,正转目看过来,惊喜之下,对着她丈夫喊道:“诶,当家的先别关门!有客来了!”满脸风沙的男人回过头来,燕月和罗云棋正好下了马,忙迎上来笑道:“二位客官一路辛苦,快进来歇歇,不知是要打尖呢还是住店呢?”
“打尖!”燕月觉得这话有些多余,这镇子上放眼看去,好像只有这家客栈。话一出口,发现竟和罗云棋同声了,看过去,但见他脸上带着些淡淡的、温和的笑意。对天翻了个白眼,这人又拿出他温文儒雅的样子来唬人了。明明跟她一样大,还不到十六呢,干嘛要装成这么副样子!别的不打紧,重要的是她父亲在世时,老拿他来比自个儿,直说她是投错了胎!只有她才知道,这人文质彬彬的外表下,有多少个心眼。至少,她和罗云棋斗了这么久,也没讨到什么大便宜。反而老被他耍得团团转。
在她心里,他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狡猾狐狸!
她在这儿顾着发呆,罗云棋已经先一步开了口:“店家如何称呼?”店主呵呵笑道:“二位叫在下‘老孙’吧。”边说边让小二带了两匹马儿去吃草喝水,自己则引了燕月、罗云棋两人进店,拿了一只秃笔一本满满记着名字的册子,摆在俩人面前,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笑道:“客官,这个是上头的规定……”燕月接了纸笔,无所谓地笑道:“过了桐城就开始记名字啊,这倒没什么,就是好麻烦!”店家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字,对她那笔歪歪扭扭的字视而不见,反正只要记了名字备查就成。又将本子给了罗云棋,罗云棋提笔在上头写了几笔,连笔带纸一起交还掌柜。掌柜的拿来凑在灯下一看,最后一行上,端端正正三个大字:“黄仲亭”。拍掌赞了一声,笑道:“原来是黄公子,您喜欢用左手啊?”
罗云棋点点头,并不答话。
“对了,二位是一块儿的么?”孙掌柜的问道。燕月和罗云棋齐齐摇头,忙不迭地齐声说道:“路上碰见的!”孙掌柜摸着胡子呵呵一笑,连声暗道这两个年轻人好生有趣,让小二带二人上楼看过房间,却也只有两间上房。燕月虽然不满两个房间挨得很近,但这边关小镇,也无可挑剔了。燕月把包袱藏好,换下被沙尘沾满的衣服,洗了把脸,觉得脸上不那么难受了才又出门,在楼梯口碰见也正巧从房间出来的罗云棋,还有上来送茶水的孙家娘子。孙家娘子把两人的脏衣服接过去浆洗,望着俩人笑道:“两位客官一定是大家子出来的,真讲究。姑娘这身红衣服真好看,这位公子穿紫的也好!”两人与她说笑几句,并肩下楼。这时楼下已多了几个人,孙家娘子说道:“这些都是等着开市的商家,前几日就来了的。看着粗鲁,性格倒还挺随和的。”燕月和罗云棋对视了一眼,默然点头,目光绕着那几个商贩转了几圈。
临到付账的时候,燕月先“谢过”了罗云棋的好意,自个儿拿了钱出来交给掌柜。罗云棋冲她无奈一笑,拿出随手荷包,倒出些碎银,捡出最小的,在燕月不解的目光中递给了孙掌柜。孙掌柜接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足有五两重。仔细一看成色极新,昏暗的烛光下那光亮也甚是耀眼。忙推道:“客官不说只一宿么?这些个住一个月都够了,小店又没剪子。”罗云棋笑道:“我在这要待上些时日。这一夜过后离开几日,办了事再回来。这就当是一并的押金,房间留着,等我退房时再多退少补吧。”孙掌柜这才笑呵呵地收下。
“咦?下雪了?”燕月瞧瞧窗外突然黑下来的天,惊叹道。有意忽略了一个角落里商贩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拣了个近火的位置坐了。罗云棋也坐在了她对面,似乎没有注意那个商人,只顾看着窗外的飘雪:“这才不到九月吧?居然就下起雪来了,中午还那么热!”邻桌的商贩满嘴酒气地搭话:“两位看着眼生,头一回来边关吧?岂不闻‘胡天八月即飞雪’?这大漠的天儿,向来是一时热一时冷。”那人瞥了眼角落那位,停了会儿又道:“两位看上去年纪都不大,家里放心一个人出来?别是偷偷溜出来玩的吧?”说完笑出了声来,声音中有些暧昧,让燕月红了脸,也让罗云棋难得地皱起了眉头,两人互瞪了一眼,燕月转开脸来,在心中默默念道:看在他帮了我的面上,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反正就住一晚而已!
“唉?你习过武?”邻桌那个商人忽然目光一凛,看着罗云棋的衣袖,言语中有些冷漠和警惕了。燕月见他目中带着杀机,心有些提了起来,又一次不满地瞥了罗云棋一眼——这几个商人装得再巧,她燕月的眼睛也更厉害。掩饰得再好,她也瞧得出来,这些压根不是什么正经商人。都怪罗云棋这公子哥儿脾气在这出乱子,付账时平白露了财,让这些人早盯上了他们。虽然以他俩武功,这几个人不难对付,但总归是一场麻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