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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贺迎去世的时候贺韫才刚满六岁。

      她生前善待下人,温和恭谦,卫府无人不哀痛惋惜。

      贺韫还是个刚刚学会跟着私塾先生摇头晃脑,四处翻墙捣蛋的少年,对生死没有概念。

      府上挂满了白色的幡旗和纸灯,灵堂里摆着香烛,哀乐四起,往来忙碌的下人都穿着白色孝衣,没有人顾得上管他。

      贺韫站在庭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哭声四起。

      他四下找寻,终于看见站在灵堂中央的卫近贤,便走过去轻轻拉住卫近贤的衣角。

      “爹——”

      剩下的字还没叫出口,就被卫近贤的眼神吓得生生咽回肚子里了。

      那哪是父亲看儿子的眼神,分明就是看仇人的眼神。

      贺韫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又好几日都没见到娘亲,不知道为什么爹爹会突然变成这样。

      娘亲生前爹爹便不知为何一直对他冷眼相待,卫府下人也有样学样。只有伴着娘亲时,有娘亲维护,他的日子才会好过些。

      可娘亲一直卧床,他也大部分时间都在娘亲房中陪伴。

      虽说早已习惯爹爹的冷漠,但在爹爹脸上见到这种可怕的眼神还是第一次。

      他怔怔地缩回手。

      “把他带下去。”

      卫近贤负手立于一旁,看着下人将贺韫带走。

      道长早说过这孩子命中带天煞,若是留在府中,六岁便会克死贺迎,十二岁克卫家官运,二十岁再克死卫近贤。

      可贺迎爱子心切,坚持不肯送走,现如今竟真被那道长说中了。

      白色的帷帽遮住他的半张脸,却藏不住脸上的阴鸷之色。

      从那日起,贺韫在府上的日子就渐渐艰难起来。

      府上的下人都是摸爬滚打谋到卫府这份差事的,人人都是人精,其他的可以不会,看人下菜的本事却是一套一套。

      卫近贤对贺韫的态度被下人看在眼里。府上那二姨太素来就讨厌贺韫,平日里私下就人前人后里叫贺韫讨债鬼。

      贺迎一走,便是装也不肯装了。

      卫府那小少爷和大小姐自是不用说,变着法子欺负他,炎炎夏日将他丢入柴房,热出一身痱子;冬雪飘飘的时候又让他在雪地里吃饭,一口冰渣扎得他满嘴是血。

      下人们不敢出手,只能对他冷眼相加,有时在自己的主子那受了气,便只给他剩饭吃。

      卫近贤自是不管,顶着礼部侍郎的名号,他不敢将贺韫送走,怕背得骂名。若贺韫被折磨致死倒是刚好遂了他的愿,那便随便对外宣称他身患怪病身亡。

      贺韫偏是一把硬骨头,在这般欺凌下浑浑噩噩地挨了一年。

      一日,贺礼如前往卫府拜祭姨妈,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小少年蹲在柴房门口小口小口地吃着脏兮兮的馒头。

      她心下诧异,这卫府何时混进来一个小叫花子?看着怪可怜的。

      “小兄弟,你是从何处来?”

      眼前的小男孩抬起头。

      灰尘混着血迹把一张脸盖得严严实实,只有脸颊旁的零星几点还能透出一点白皙的肤色。

      “表姐。”

      他一双凤眼倒是依旧清澈,锁骨间静静地躺着一颗小小的赤玉,是贺迎临终前亲手为他戴上的。

      贺礼如惊讶不已,才认出这是姨妈的孩子。

      这一年他受尽欺凌,早已长出了一层坚硬的外壳。

      可此刻看着贺礼如站在面前,他的眼眶还是不自觉地瞬间渗出几分红意。

      “阿韫?”

      她赶紧将贺韫拉起身,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你别怕,表姐自当帮你!”

      贺韫却是摇摇头,牙关紧闭。

      许是用了些力气,干裂的唇上渗出几道鲜血。

      看着他这样子,贺礼如也不忍心多问。还能有谁呢,总是宋二姨太那两个嚣张跋扈的孩子。

      那宋姨太便也罢了,只是没想到姨夫竟是如此无情之人。

      她忍着心头的怒意祭拜完贺迎,就匆匆牵着贺韫离开了卫府,谁也没有告知。

      这府上皆是狼心狗肺之人,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等过了一周,卫家两兄妹再想找乐子的时候,才发现贺韫不见了。

      他俩也未做多想。既是找不见,丢了便丢了吧,本是当条狗一样的。

      在宗王府,贺韫才算是安稳地度过了一段平静的岁月。

      可好事何时会如此听话地落在他身上呢?

      转眼一年一度的上京花灯节就到了,其中那烟火秀,只有朝中王公贵族才可分到绝佳的观赏地点。

      贺韫左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子罢了,便缠着贺礼如要去看烟花。

      贺礼如忙着盘账,隔日便要发工钱,府中上下皆要打点,哪有时间带他去看烟花。

      薛怀和薛勉又不知去哪野去了。

      她只好差了几个下人陪贺韫去。

      贺韫以前从没来过花灯节,走在五光十色的街上,他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小孩子体力好,四处都让他钻了去,几个下人跟在后面跑得精疲力竭,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这边下人寻得焦急,贺韫毫不知情地站在糖人摊前。

      他正在思考该买下哪个糖人带回去送给表姐。

      “小兄弟,我给你买下这个糖人好不好?”

      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贺韫疑惑地转过头。

      这男人生的五官柔美,声音也软软的,不似贺韫之前见到的男子那般五大三粗。

      贺韫紧紧捏住手中的银子,冷冷地张嘴:“我有钱。”

      “我知道你表姐喜欢哪个糖人。”

      那男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

      听他这么一说,倒像是认识表姐。贺韫把贺礼如的嘱托抛在脑后,疑惑地开口问道:“哪一个?”

      “我可以告诉你。”男人发出清脆的笑声:“不过你得先陪我去买点吃的。”

      不过就是走两趟,换个情报也值得。

      贺韫不假思索地握住男人伸出来的手,任由他带着自己往长街深处走去。

      可他走了半天竟也没停下脚步的意思,眼看着两人越走离主街道越远,贺韫这才心生警惕。

      他偷偷侧头观察着男人,发现男人眼中早没了方才在摊前的笑意,眼神冰冷,满脸戾气。

      多半是人贩子。

      贺韫轻轻捏了捏男人的指尖。

      男人转头看着他,脸上又挂上虚假的笑意。

      “怎么了?”

      “哥哥,我想去上厕所。”

      贺韫也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马上就要到了,你再忍忍吧。”

      “我忍不住,要是尿裤子了也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又很快收敛回去。

      他目光转了一圈,指着墙角的暗处说:“就在这里吧。”

      贺韫点点头,很快挣脱他的手跑到墙角。

      这片暗影很大,贺韫个子虽高,但有些清瘦,黑暗正好把他完全包围。

      他轻轻脱下鞋子和外衣,接着墙壁粗糙的摩擦力把衣服挂在上面,再摆好鞋子。

      他蹑手蹑脚地翻过石墙,一落地就疯狂地跑起来。

      男人刚开始还听到贺韫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了一会却不见任何响动。

      “好了没有?”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男人怒意涌起,竟被一个小孩耍了。

      他飞快朝前追过去。

      贺韫气喘吁吁地逃到小巷深处,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他之前从未来过,跟迷宫一样,跑了半天也没找到主街的灯火。

      他平复着心跳,静静地躲在石墙之后,偷偷探出脑袋观察者四周的环境。

      突然前方不远处闪过一个人影,正是那男人。

      他倏地收回脑袋。

      收得太急,额头蹭过粗糙的石墙,狠狠地留下了几道血痕。

      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又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就这么静静等待了片刻,直到猜着那人差不多已经走之后,他又缓缓地探出头——

      一双手紧紧地扣住他的脖子,他刚想呼救,嘴巴和鼻子就被麻布堵上了。

      他只觉得浑身发软,下一秒,就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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