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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绵绵的细雨洗去笼罩在毗莱上空两个多月的阴霾，初秋的轻风卷着几片落叶驱赶夏末的脚步，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教堂，后门小园中。
坐在台阶上守着女儿的小孕人支着下巴怔怔发呆，换上单薄秋装的小家伙正推着学步车欢快地移来挪去。
明不担心女儿摔倒，设计轻巧科学的学步车总能在孩童顽皮地尝试危险动作的时候保护他们不致受伤，甚至必要时候车上的智能系统还能主动判识情况迅速张开防护囊将车内的孩子包裹其中。
地上浅浅的水洼积水未干，小塞维利亚执着地反复在那片水洼处踩踏，泥泞四溅，孩子哇啊大笑。
玩累了的小家伙蹒跚地推着学步车回到孕人爸爸身边，眼见孕人爸爸心不在焉地只是抬手揉了下披散着的细软黑发，小家伙不满地凑过去抱住孕人爸爸的腿拿肉嘟嘟的小嫩脸在上面蹭了又蹭。
小孕人终于把注意力全部放到女儿身上，低下眼看到女儿一双小泥腿，又好笑又好气地用力捏了捏女儿软软的脸颊。
“玩够了吗？”明轻声问。
小塞维利亚虽然还不会说话，大多时候却已能听懂大人们的话了。柔弱的小身子软软地依偎在孕人爸爸身上，讨好地仰望双眼含笑的孕人爸爸。
“那就去洗澡吧。”说着，明将女儿从学步车中抱起，逗着女儿回到小屋。
把光溜溜的小家伙放到浴缸里，还不能忘记给她会唱歌的小黄鸭，浴缸里的泡泡几乎淹没小家伙，明忙里抽空抹去脸上沾染的泡沫，在女儿又一次蹦跶起波浪后，明干脆脱下湿衣裤跨进浴缸和女儿一起玩水。
小塞维利亚咯咯咯的笑声，浮在水面上的小黄鸭咿呀咿呀唱着儿歌，明捧住女儿的小脸怜爱地亲吻，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的小家伙趴在孕人爸爸的胸膛上渐渐睡去。
此情此景如此温馨，小心地托着女儿的明半晌没有动，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怕吵醒了这个幸福的美梦。
那天大皇子突然就答应了放他走，没有为难不再纠缠，以至于他抱着女儿走出实验室后，仍旧不敢相信离开那里会变成这么容易的事。
【我放你走。】
他不知道大皇子殿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绝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语句忽然就听到，让原本做好了长期抗争准备的他始料不及，至今想起犹有恍惚之感。
更没想到的是，当即阻拦他离开的竟然是武鼎博士！
从小到大，他一直以为“明”这个名字是武鼎博士给他的，所以才那么渴望得到博士的关注，所以每当博士对羽流露出偏爱时才会感到难过。
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有大段记忆丢失了！
随着梦境越来越真实完整，幼时的零星记忆开始模糊不清，就像被水晕开的画面，原先色彩鲜艳生动形象的一个个片段都糊成一团团五颜六色混杂在一起的色团，而那些色团被水泡发后，褪去颜色，就只剩空白。
他敬爱的武鼎博士，在他心中占据了父亲位置的武鼎博士，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走进他的生命？
在实验室时他只担心女儿，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武鼎博士和周博士看他的眼神都不同往常……
“不行！明不能走……”
激动的武鼎博士被红发女博士抱住，周喊着他的名字，想要他镇定下来，可是却不是那么有效果，最终周踮脚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周博士的声音很小很小，大皇子和小孕人都没有听到，武鼎博士忽而像只困兽，赤红着双眼全身紧绷，目光复杂地死死盯着小孕人和小孕人手上抱着的那个熟睡的孩子，咬牙不再坚持。
大皇子殿下招来属下送小孕人离开，大皇子无心再留下去。
武鼎博士对着大皇子的背影不死心地叫道：“殿下！”
大皇子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当务之急是消灭‘艾拉’病毒！”周博士不知是想说服谁，疾声道，“‘艾拉’的变异速度在加快，如果疫苗不再产生作用……”
……
小孕人回到毗莱的第二天，大皇子殿下宣布疫苗研制成功，西斯居民免费接种首批疫苗，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越来越多的疫苗下线装箱运往帝国各处，托卡帝国的国民人人都能免费接种疫苗。
西斯主要媒体派出知名主播抢报第一个“艾拉”病毒感染发病者治愈康复出院的全过程，帝国总院满头白发的院长亲自把那名康复者送出医院。
更多的人出院回家，不再有人因为感染“艾拉”病毒发病死亡，停止的公共集会再度开启，死寂的西斯恢复往日的喧嚣与繁华。
皇宫解除封锁，整整瘦了一圈的华公主面色憔悴地躺在自己的寝室里接受治疗，当看到屏幕上出现大皇子殿下容光焕发更显成熟稳重的英俊脸庞时，华公主眼色复杂地咬唇看完那段专访。
一周后，帝科院专家组提交对皇帝陛下的会诊报告，多年来一直代表拉斐上将传达指令的副官和组长密谈后，那份报告随即被专家组否定，专家组公布的第二份联名报告作为最终报告存入皇室的医疗档案库。
三天后，华公主随格拉素吉公爵回到格拉素吉家的私属星球进行疗养，但华公主离开前并未向实质上已在总揽国事的大皇子移交任何权力。
从表面上看，大皇子洛在“艾拉”肆虐后人气声望空前高涨，既赢得民心民意，也聪明地抓住华公主困锁皇宫的时机争取到很大一片政治势力，之后借着在全国境内免费接种疫苗一事，撤换了不少公主阵营的官员。
但实际上，虽然华公主以疗养的名义避出西斯，却并未交出权力，公主的心腹和格拉素吉家族的人依然担任政界要职，与格拉素吉家族关系密切的几个家族在经历了能源改革后依然控制着帝国近百分之二十七的能源开采和供应！
而当洛翻开巽•格拉素吉代表托卡帝国和桑多签下的那份媾和条约时，洛气得差点立刻调集舰队轰爆格拉素吉家的私属星球摧毁那片星域——
战败的托卡假如真的按照条约规定在五年内赔付完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今后三十年托卡都根本不要想恢复到战前国力水平！
华公主和格拉素吉公爵捣鼓出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烂摊子，而他在未曾料到的情况下巴巴赶来给他们收拾，洛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银河系第一号蠢蛋！！
虽然只要完全公开《塞维利亚和谈条约》的全部内容就能令帝国公主从此结束政治生涯，甚至此刻正在疗养中的公主殿下很可能再也回不了西斯，民众也势必不会宽恕代表托卡谈判签字的花琉军神和他的家族，但那样做风险太大，不仅损害皇室利益，还会让改革派共和派借机得益，皇室成员间的争权夺利决不能以动摇帝国统治为代价，这是洛坚持的原则。
所以，即使清楚真相，即使证据在握，洛也只能沉默，相反地，他还不得不帮他们掩饰。
华那家伙一定躲在格拉素吉老狐狸的背后偷笑吧。郁闷地想着，洛一拳猛力砸在桌上，几乎要吐血。
当然，未经媒体报道的事小孕人一概不知，他隐隐忧心大皇子忽然反悔又把他抓回去，却不晓得一直没有动静的大皇子正忙于寻找以最小的代价赖掉赔款最好还能顺便把所有问题一并解决的方法。
正当皇子殿下一筹莫展的时候，偏偏有人不怕死地跳出来质疑大皇子是否早已知晓孕人莲的真实身份，不过质疑的声音刚冒出头，就被大皇子强势拍灭，之后，大皇子想起那个特殊的孕人弟弟来……
“欢迎各位来到《琳娜会客厅》，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是‘皇室的联姻’。”一身紫红色小套装的知名主持琳娜面带笑容侧身介绍嘉宾，“我们有幸请来三位重量级的嘉宾参与讨论——资深皇室史研究专家邓肯博士，沃斯萨大学社会问题研究所所长季教授，西斯孕人中心负责人川下久医生。欢迎各位。”
琳娜拍手以示欢迎，热烈的掌声配乐随即响起，节目气氛开始升温。
琳娜：“昨天桑多传出消息，托卡皇室已回复桑多皇帝的求亲，两国联姻一事基本确定，最迟下月莲阁下便会嫁入桑多。然而就是这种很像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一出来，两个小时之内，皇室热线被打爆了，皇室公众网被挤瘫痪了，截至节目开播之前，西斯第二波游行人潮涌向皇宫……为什么它会激起民众那么强烈的反应呢？桑多和托卡这两个死敌真的会联姻吗？邓肯博士您研究皇室历史多年，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邓肯博士：“虽然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还未得到两国官方的证实，但从托卡皇室缄默至今的反应来看，我想说很可能确有其事。我注意到刚才主持人用了一个词，‘道听途说’，在我看来，其实不然。到目前为止，所有报道都只是说‘桑多传出消息’，那么是桑多的哪里传出消息，这一点很耐人寻味。因为这种含糊不清的表述，让这个消息看起来确实很像谣言。但是，我要说一条我多年总结的经验，但凡是和皇室扯上重要关系的，往往越像谣言的谣言，越可能是皇室故意放出来试探的。前段时间季教授那里不是出了份调查报告吗，自从塞维利亚失陷，托卡民众对桑多的仇视指数又上升了十个百分点……”
季教授插口：“确切说是十三点七个百分点。”
邓肯博士点头：“我相信绝大部分的托卡人宁愿和桑多再打一仗也不愿意和桑多联姻。不过，皇室的态度就不一定了。”
琳娜问：“您的意思是，托卡皇室有意和桑多联姻，但是顾虑到民众有可能反对，就先放出消息试探一下？”
邓肯博士想了想，接口，“联姻的事可能是真的，不过我想放出消息的不会是托卡皇室。我们反过来从事情的结果看，这个消息在托卡引起的风波远远大过桑多，西斯现在闹得不可开交。托卡皇室的智囊们不会预见不到这些，托卡皇室完全没有必要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所以说，桑多皇室放出消息的可能性更大。”
琳娜笑着驳道：“您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也不排除托卡皇室自己放出消息的可能性啊。也许托卡不得已暂时答应桑多的求亲，但是托卡皇室不会真的履行婚约，于是托卡皇室放出消息，在民众铺天盖地的反对声浪中，联姻的事也许就能不了了之了？”
邓肯博士也不生气，继续道，“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性。不过，托卡民众的反对与桑多皇室有什么关系呢？桑多皇帝要求托卡皇室履行婚约，不会在乎托卡民众的态度，更不会在乎托卡皇室能不能安抚民众。”
季教授不掩怒意：“桑多皇帝巴不得托卡大乱！”
琳娜适时打断季教授的发言：“此时我的好搭档萨莉正在西斯街头随机采访路人，让我们来听听他们对这个消息有什么要说的。”
镜头切换到外景，那本来是西斯比较繁华的步行街，但因为游行的影响，宽阔的街面比往日冷清多了。
路人甲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头：“虽然我五年前已经是繁衍者，但是这五年中我没有成为任何一个孕人的情夫。什么？我不想？我怎么会不想？你知道想当一个合格的情夫要付出多少时间精力最重要的是要花费多少钱吗？所以，他是皇子的时候和我没有关系，他是孕人了怎么也不可能配给我吧，和我就更没有关系了！”
路人乙是一个陪妻子逛街的好丈夫：“三皇子很漂亮，他就像天使。以前我就想，这么漂亮的人怎么可能不是孕人呢？事实证明，没错，他确实是个孕人。可是，不管他是不是孕人，那与我的生活都没有关系。我和我的妻子很相爱，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我们来说我们的家不需要孕人，即使没有孩子也无所谓。是的，我爱的是她，我爱的是玛丽安，只是她本人。当然，如果联姻可以避免战争的话，为什么不呢？我们热爱和平。”
路人丙是个年轻的姑娘：“我的同学室友都参加了游行，他们中很多人的亲人都死在了桑多人的手上，我有个哥哥，他也……他一直很热爱塞维利亚，他说过那是他最亲密的恋人，他会誓死守护它的。这些事让我觉得很厌倦，战争本来就会死人，不管是托卡人还是桑多人。我想，我们有多恨桑多人，桑多人就有多恨我们。我想说的是，作为孕人出生那不是三皇子的错，没有人能选择自己要生为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是孕人。他真的很不错，有的男人也未必能做到他那些事。既然他已经作为皇子生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让他继续自由下去呢？”
路人丁一看到镜头就比出一个夸张的手势：“共和万岁！我有言论自由不是吗？感谢皇帝，他没有让我闭嘴。我还有参加集会的权力，我是‘共和之家’的黄金会员！知道我来干什么吗？我们准备在皇宫门前长住，我是来买帐篷的。去他的联姻！皇室皇帝皇子都该去死……”
……
经过一道道关卡，层层检查，甘提着黑色皮箱跟在引路人的身后，黑框眼镜遮去他垂眼之时泄露出来的心焦神色。
帝科院给孕人皇子安排的监禁之所，安保严密环境舒适，远远地甘一眼就瞧见在全方位监控厅中央那间十平米的四壁透明的囚室里，莲盘起单腿靠在沙发中，随意地转换着频道。
在囚室里，莲可以自由上网看任何他想看的频道，只是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下来。
引路人刷卡验指纹虹膜后，偏头对甘说，“医生，您只有十分钟。”
引路人退到一旁，囚室的门咔嗒一声开了，他完全不担心这个手持拉斐上将特许的孕人医生会劫持孕人皇子逃之夭夭。
甘推门大步走进去，莲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连眼都不抬一下。
一时间，甘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屏幕上的画面停在皇室新闻发布会的直播现场，虽然发布的是孕人莲将以托卡皇室三皇子的身份嫁给桑多皇帝的消息，但托卡皇室成员并无一人出席，甚至皇室总管贺容也未到场。
甘盯着面生的皇室发言人，就像恨不得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盯出洞似地，垂在身侧的手收握成拳，紧紧捏住。
移开视线，看向莲，甘站立的位置刚好能看到莲的侧颜，那张精致的侧颜上却没有什么变化，莲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仿佛发言人口中的孕人皇子并不是他。
难言的疼痛蓦然在胸口炸开，甘冲上前，蹲跪在沙发旁，一手抓住莲的手腕，微微仰望终于转向他的皇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不难过吗？你真的要嫁到桑多去？”
精致的眉皱了一下，莲挥开甘的手，面带嫌恶地道，“你不过是个孕人医生，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你甘心吗？你真的甘心吗？”甘伸出手又缩回来，喃喃问道。
莲别开脸，默然不语。
甘低声说：“就算你不想逃走，也一定还有办法的……”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只是他暂时还没想到而已。
甘打开他带来的皮箱，箱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的药剂针剂被他翻乱，他着急地寻找着，却一无所获，最终丢开箱子，烦躁地跪坐在地上皱紧眉头拼命地思考。
新闻发布会的直播结束，接下来是临时插播的介绍三皇子莲的纪录片，也难为媒体竟然能找到他各个时期的影像资料，还煞费苦心地联系上一些和他有关的人，比如多年前负责教导他的皇室礼仪老师，比如曾经做菜很合他胃口的皇宫大厨，比如他退役的属下……
六岁那年，他和皇兄跟随父皇到边境星球纳麦撒巡视，一个三十出头的校级军官忽然向皇室三人掷出臭蛋，这是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父皇的第一反应却是将他护在怀里……
画面上，场面很快得到控制，被皇帝的亲卫队保护起来的大皇子冷冷地瞪视不远处的皇帝和皇弟。
那个时候皇兄一定觉得父皇太过偏心，愤慨不已吧。
莲在心底叹气，知道自己的孕人身份之前，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父皇总是偏爱自己。
“这是我的责任。”莲忽然说。
甘整个身体僵了一下，过了很久，才慢慢摘下眼镜，一手痛苦地捂住眼，含混地念叨了句什么，开始莲没有听清，直到甘抹下脸，双眼通红喑哑地说，“我是为了你……才成为孕人医生的……我是为了你……”
这个时候，莲突然觉得自己欠了这个男人很多很多，多到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勇气说出口。
当年十月底，托卡的送嫁舰队启程前夕，一份长达七百五十页的调查报告呈到大皇子的桌上，洛还没有看完那份报告的结论，皇后陛下直闯进来，明言要大皇子解除和桑多皇室的婚约。
“你弄出来的烂摊子，你最好自己把它收拾干净！”一身黑色长裙的皇后陛下面色阴冷，“告诉兀思，要打仗尽管来，托卡从来不惧任何威胁。可是，别想从托卡这里刮走一分钱，也别妄想压倒托卡的三皇子！！”
送嫁舰队如期启程，目的地却不是桑多，而是卢森坦尼亚。
卢森坦尼亚的皇帝猝死不到一个月，顶着大公头衔的摄政王众望所归地继承皇位，并在继位大典上迎娶托卡帝国的三皇子孕人莲。
托卡与卢森坦尼亚闪电结盟，形势顿时变得对桑多非常不利！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7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