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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虽然政府实行宵禁，毗莱却没有一个人安睡到天明。
毗莱失眠了。
毗莱人失控了。
不顾政府禁令聚集在街头的游行示威者们与前来驱散人群的警察再次交火，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的警察被示威者逼退，失去理智的示威者追击落败的警察穿过大街小巷，沿途砸毁车辆商店和所有可见的公共设施，还有人纵火焚烧房屋公园庆祝“平民的胜利”……
警察犹如丧家之犬，惶恐逃命却无处可逃，紧闭门户的民宅不敢收容落单的警察，逃到教堂附近的警察只能翻进教堂后门暂时躲避，不想紧追不舍的暴徒跟进教堂，在神圣的地面上行凶杀人……
亲自到毗莱接人的大皇子愤怒了！
正规军队开进毗莱，市政厅发言人将事件斥之为“暴乱”，大皇子亲自坐镇在两个小时内肃清混乱的街道，毗莱警局关满了“暴民”……
晨光中的毗莱笼罩在一种紧张而死寂的气氛下，随处可见黑烟未散满地狼藉，全副武装的士兵保持警戒巡逻在城中，面上犹带惊惶的居民扑灭火苗抢救财物，不时有救护车呼啸而过，远处依稀传来一两声喊叫和枪响……
游行发起者面色灰白地呆坐在牢房里脑中一片空白。
他们原本的目的不是这样的，到底事情是怎么失控的，为什么最后得到这样的结果？
目前没有人能回答，也没有人能想通。
媒体滚动播出的伤亡统计栏上，死伤的人数还在上升，关于事件始末的细节越来越多地呈现在民众面前。
然而，即使是往日最尖酸刻薄抨击政府无能腐败的专家评论员观察家在分析这次事件的时候措辞也多了几分谨慎与温和，没有人会傻到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煽动民众再起事端，也没有人有胆量对上手腕铁血的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原本秘密低调的毗莱之行以一场果决血腥的镇压而结束，他用正规军队对付骚乱民众，这不仅在托卡帝国，即使在银河诸国也是罕见的。
相比之前代理国事的华公主在处理类似事件时也未曾敢轻易出动正规军队的事实，不得不说，大皇子比华公主更具有帝王在关键时刻杀伐决断的魄力，也更懂得如何利用帝国的力量震慑潜藏在幕后运筹帷幄的敌人。
当然也有人发出疑问，为什么大皇子殿下会突然出现在毗莱？
对此官方的解释是，事关国家机密，无可奉告。
知情人看到皇子殿下平安带回完整无缺的小塞维利亚和那个孕人时，瞬间都放下悬着的心。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圣母显灵庇佑教堂吧！
大皇子却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圣母，暴徒闯进教堂杀死警察后，小孕人和他的孩子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完全是因为有人暗中出手解决了那几名暴徒并且处理过现场。
只是尚不知晓是什么原因致使出手的人并未把血迹清理干净……
脸色不太好看的皇子殿下无意识地揉了把半边脸颊，虽然医生处理过瞧不出来，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可那里确确实实给小孕人一巴掌狠狠抽红了！
一个耳光换一个吻，也不知究竟是谁吃亏。
从小到大只被托卡皇帝煽过的皇子殿下这回真是破了先例，捉住小孕人还想再顺手来一下的右手，心中没有杀念没有恼火，居然是一种……纵容的心态？！
因为对方是特别的，所以底线一再退让？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孕人改变了他呢……
定时器叮地一声响起，休息时间结束，大皇子不得不中止思考，让秘书报出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四点，与拉姆斯菲奈德议长商讨１１３８９号提案；四点三十五，出席军部将校级别远程会议，这是会上发言稿，请殿下过目；五点三十，接受银河星空首席记者叶默的独家专访……”又矮又瘦的年轻秘书低头垂眼站在桌前，翻动行程表的手微微发汗。
“把七点之后的时间空出来，无关紧要的预约全部取消。”洛头也不抬地浏览发言稿，英俊的眉头渐渐蹙起，一点一点，怒气在蓝眸中堆积，最后皇子殿下猛然摔回发言稿，拍桌吼道，“‘裁军缩编，节省开支’？你有没有脑子？那些老家伙到处宣扬托卡战败的关键因素就是装备陈旧兵员不足托卡就应该搞得全民皆兵！你让本皇子在增加军费预算的会议上砍掉七个采购计划叫停十三项研究？你巴不得本皇子死快点死惨点是不是？啊？”
秘书缩起脖子抖了一下，小声咕哝，“对……对不起……”
可惜秘书可怜巴巴的模样丝毫激不起皇子殿下的同情心，随手抓起桌上一个小摆饰劈头盖脸砸过去，霍然起身的皇子殿下仗着身高优势用俯视的角度继续咆哮，“你他妈除了这句还会不会别的？连个发言稿都写不出来，你是来当秘书还是谋害本皇子的？你给我滚出去！！”
上任仅仅两天的大皇子秘书顶不住威压抱头狼狈逃走，从此之后他再不会有机会接近脾气暴躁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
不过这个秘书比前任们幸运多了，至少消失在皇子殿下的眼前时，他没有缺胳膊断腿。
确定秘书消失干净，皇子殿下瞬间变脸，与方才怒不可遏的模样判若两人，甚至还心情愉悦地稍稍弯起嘴角。
洛心知肚明，各方各派一定还会给他配个新秘书，不需要太聪明能干，他们只是想试探他而已，最好还能顺便给他造成一定的困扰。
他们越想揣摩清楚他，他越要做戏给他们看。
更多的原本亲近华公主和格拉素吉家族的人开始变得游移不定，仍在观望中的中间派也目露异色。
帝科院迟迟没有研制出疫苗没有找到消灭“艾拉”病毒的方法，甚至对这场疫病的来源也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虽然华公主还活在封锁的皇宫里，紧闭的宫门却渐渐将她阻滞在通往皇位的岔道口，她只能在视频上冲着宫外的心腹手下和支持者们发狠地叫嚣，宣泄满腔焦躁与怒火之时，空口许下越来越多的利益承诺。
洛并不关心还有多少人真肯为华公主卖命，他自信此时王牌在他手中。
距离当初以失败者的身份被华公主驱逐出西斯过去仅八个月，大皇子殿下将以救世主的身份携空前的声望重返西斯！
帝科院第七实验室。
尽管帝科院的掌权者一直是神秘的拉斐上将，但自从向帝科院渗透势力开始，大皇子和三皇子借主持多项研究项目的机会秘密地在西斯帕诺医学院地下建成帝科院第七实验室，至于外界所知的位于尺道某一座悬浮岛上的帝科院第七实验室根本是两位皇子搞出来的障眼法。
所以，当初搁置在议院那里的弹劾皇子提案并不是没有道理——将建两所实验室的费用记在一所的账上，而出来的成果甚至比不上同时期完工的一个性质相同的大学实验室，那个庞大的数额确实让人难以置信。
要不是皇帝陛下大发雷霆狠骂两位皇子之后自掏腰包替他们补上那些“去向不明”的巨额资金，很可能皇子们在那个时候就会翻不了身。
在直通地下实验室的升降梯里，洛回忆起往事，知道了一些当年不曾想到的真相后，他对当年的事也有了不一样的领悟。
皇后从一开始就清楚他们在帝科院动的手脚吧，也许还在不少事上暗中帮过他们。
皇帝愿意拿钱帮他们收拾残局，也并不仅仅是出自对小皇子的偏爱吧。
无论如何，正因为保留下这个完全处在他掌控之中的独立实验室，莲带回来的那两个人才能安然在西斯继续进行研究。
四壁透明的封闭实验室里，武鼎博士和周博士穿着防护服谨慎工作。
刚刚又被抽血的小塞维利亚趴在孕人爸爸的肩膀上眼角挂着小泪珠不时抽泣，连日来大人们的实验累坏她了，她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在孕人爸爸的怀里好好睡上一觉。
洛望望实验室中利用等待结果的时间进行讨论的两人，大概是意见不合导致争执，周博士比划着手势强调自己的观点，相比之下武鼎博士要冷静得多。
洛并不清楚他们所谓的“关系到人类未来”的研究究竟是什么，洛也不知道莲即使身份曝光也要将两人送回西斯交到他手上并要他务必保护好两人为他们提供最好的研究条件的目的何在，他对那些都不感兴趣，只需要他们拿出疫苗，越快越好。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抱着女儿坐在实验室外长椅中很久都没有动一下的小孕人抬起头，看向大皇子的眼神防备意味浓重。
“他们说不会要太久，应该快了。”洛在小孕人身旁坐下，对小孕人立刻挪动位置远离自己的动作似无所觉，笑着伸手去碰小孕人的女儿，小孕人背身护住女儿让大皇子的手落了个空。
大皇子的笑容僵在脸上，悻悻放下手，却没有发作。
过了好半晌，皇子殿下低声说，“我很想现在就带你回加蓬……”
“我是说，我和我的女儿，回毗莱。”小孕人态度冷漠地澄清误会，根本不瞧大皇子。
被大皇子接回西斯，却直接送进这所实验室，当时小孕人周身发寒脑中一片空白，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攥着女儿的衣服，就连武鼎博士和周博士出现在眼前都毫无反应。
大皇子扶着他的肩膀说了什么，大皇子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那时他全无印象，只记得不能再相信大皇子……
既然开了头，索性今天就把话说明，小孕人站起身退开三步，警戒地盯着也站了起来的大皇子，“我不会让我的女儿沦为实验品，要不放我们回教堂，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们……或者我杀了她再自杀，不会脏了你的手！”
小孕人突然手握匕首抵在自己喉咙上的画面令皇子殿下猛地瞳孔收缩，皇子失口大喊，“不！”
然而，也只是一个字，大皇子抿紧了嘴唇，右脚动了动迈前一步，却在眼见小孕人狠心将刀尖划破皮肤鲜血流下来后，大皇子握拳站在原地再不敢动。
“我不会让她成为实验品！我发誓再一天，就一天……就算还是做不出疫苗，我……我带你们回庄园。”大皇子咬牙，这一刻做出某个连自己都预料不到的决断，“我说的是真的，我不会骗你。”
是的，不会骗他，从毗莱到西斯，大皇子只是说要接他们回西斯，至于回西斯干什么，大皇子只字未提。
严格说来，大皇子还真是没有骗他！
可是，大皇子为什么这么笃定能从小塞维利亚身上取得疫苗？
大皇子隐瞒了很多事，大皇子要重返西斯，可能大皇子的目标不止是重返西斯而是托卡帝国的皇位……
从带他们去加蓬大皇子就在预谋了吗？
或者是更久之前，他在艾季梅拉达落到大皇子的手里时起……
小孕人冷冷地说：“我不会再相信你。”
曾经大皇子守着孕人恢复箱睡着了，恰巧迷迷糊糊睁开眼缝的小孕人瞥见皇子殿下下巴上冒出青黑胡茬军服未脱地靠在恢复箱上呼吸平稳的睡颜，那个时候有感动在小孕人的心底萌芽。
曾经大皇子失势落难却还是不放弃小孕人，马修上将愤然离去，大皇子在露台上独自坐了一夜，天边月亮淡得只剩下一道白影，大皇子目光深情地对小孕人说庄园的生活也不错，那个时候有心动让小孕人不知所措。
曾经大皇子抱起小塞维利亚举抛到空中，小婴儿咯咯地笑着精准地被皇子殿下有力的双手接住，大皇子常常花上一个下午的时间趴在地毯上逗弄小塞维利亚，小塞维利亚看到皇子殿下就噗噗直笑，那个时候有冲动在小孕人脑中闪逝，或许大皇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甚至小孕人不会忘记，在阿萨索斯－１号是大皇子先找到他的，琉卡回去救皇帝陛下的同时，是大皇子带着他在丛林间亡命奔逃……
可是——
实验室，年幼的自己，身体上的疼痛，呼吸急促濒临死亡的感受，看不清面孔的男女，老人突出的眼珠瞪着他的方向，炽热的火还有满地尸体……
梦境中一次次出现的场景太真实，他不得不相信那是他失去的记忆。
混乱的记忆，隐藏的秘密。
他不知道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实验会不会让小塞维利亚与众不同，生产后清醒，看到孩子在他的身边，没有听说女儿有什么异样，他以为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直到被送进这所实验室，恐惧哽在喉咙喊叫不出来，小孕人神经质地认为每一个人看他和女儿的目光都是不善的。
他们是躺在实验台上等待解剖的对象，将他们置于这种境地的人是大皇子！
过往的片段在小孕人心头浮现，小孕人再找不到曾经的那些感动心动和冲动。
无论有多少次救命之恩，他都不能原谅把他的女儿当做实验品！
是大皇子亲手斩断了小孕人对他的信任。
今日只剩一句“我不会再相信你”。
洛艰难地动了下喉头，他想说点什么，辩解一下，或是放下身份哀求，可是，最终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自从进入实验室，小孕人就失眠了，小孕人抱着女儿不肯放手，时时陪在女儿的身边，小孕人在焦虑在紧张，小孕人处在某种极度不安的情绪中。
洛不清楚困扰小孕人的是什么，他尝试过和小孕人谈谈，小孕人却缄口不语。
安排人给小孕人做心理疏导也没有用，小孕人根本不合作。
武鼎博士阻止了对小孕人的催眠，周博士以疫苗提取作为谈判筹码。
那两个人对小孕人和小塞维利亚的态度很古怪，洛没有深究，他也不想用催眠的方式获知小孕人心底的秘密。
昨晚洛梦到孕人爸爸死去的那个早晨，他童年的噩梦，竟令他冷汗涔涔大叫着一头挣起，稍稍平复心情抬手抹脸，才发现脸上全是泪水。
眼前小孕人说不再相信他了，洛用力闭上眼，忽然抬手按在眼上。
“不管你相不相信，”洛沙哑着声音说，“我爱你。”
实验室的门打开，武鼎博士满脸喜悦地冲出来，“成功了！这是第一支疫苗！！”
大皇子对武鼎博士手中那支疫苗毫无兴趣，皇子和孕人间气氛微妙，武鼎博士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出来得很不是时候，打搅到什么。
“疫苗马上可以批量生产……”随后走出来的周博士也感觉到异样，顿住话头来回打量皇子和孕人，最后把视线落在小孕人抵着自己脖子的刀上，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放下手，洛的双眼有些红，他深深地凝视小孕人，小孕人毫无所动目光决绝，洛妥协道，“我放你走。”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