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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寂寞的游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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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
车行驶在钢铁丛林之间,夕阳的光辉穿过每一憧房屋的窗户播撒在大地上,切割开地球的脸庞。楼宇看着不算太老,依稀是十年前常见的款式,只是灰蒙蒙的表面让它们少了些人气。除了远处偶有几声动物的吼叫,这里一片寂静。
唯独车载音乐婉转悠扬。
Hot summer nights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尹博仁,别捣鼓你那破音响了,看下我们到哪了。”因为陆犯还没觉醒的缘故,大部分的作战训练,都是他负责驾驶车具。他看着后视镜里,余珊盯着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尹博仁。
陆犯一脚踩下油门,尹博仁本来翘着腿研究他前些天从跳蚤市场淘来的小音箱,被这么一股推力推得差点撞到脑门。
“陆!”
尹博仁转过头,把音响放下。他对着车前窗虚点几下,面前调出一个数据面板。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后,他说,“奇怪,这附近干净得出奇,检测不到任何关于昬种的信息素。”
数据面板是K公司的最新科技,整体呈透明状,蓝绿色的信息字符在上面流动。现在,周边的整个地形被扫描了出来,在面板上以等高线地图的形式呈现。
“我对比了K公司最新地图数据。蓝谷地小区曾经有二十栋房屋。”于毓萍在后排传出声来。“病变爆发的时候,这里没有收到消息,被一瞬间拉入了黑暗。”
陆犯看着前方的街景。除了微风裹挟着落叶和灰尘四处打转,其余简直可以称得上干净。不像大部分昬种爆发时,还有幸存者的地区,弥留着血色与尸骸。
“要不我先下去看看呢。”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出,不用看,陆犯也知道是陈默在说话。陈默具有标志性的声音得到过在场女性的数次赞美,一个温文尔雅,如琢如磨的谦谦君子,一个举手抬足间都流转着新世界鲜少看到的贵族气息的男人,很难不受到所有人欢迎。
如果没有那个冒犯的拥抱就好了。陆犯在脑海中扶额。
“默,你别下去。你让尹博仁下去,他在车上待了一天了,什么事都没做。”余珊拍拍陈默的肩,又转头继续盯着尹博仁。
“嘿!”尹博仁坐直身体,回头,“余珊,你今天怎么格外针对我?”
“尹博仁,不是我针对你,你自己是不是从一上车就开始捣鼓你那个破音箱?”
“我怎么就捣鼓了?还没到蓝谷地我能做什么?开车的也不是我,追踪昬种的也不是我。我看你就是单纯想找茬。”
“你说我为什么想骂你?”
“我怎么知道。余珊,你总喜欢异想天开。”
“我只是想抓住机会!”
“末日里不会有机会!”
“尹博仁,你就是个懦夫。”余珊意识到自己失言,泄了气般的靠回后座,只是仍旧瞪着尹博仁,好似要把他看个对穿。
“我怎么就...”
一个急停让争吵戛然而止。
“陆,你怎么开车的...”
陆犯发话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们到了。”
就在争吵的时分,车子开进了蓝谷地小区。
一进蓝谷地,世界仿佛就变了个样。
枯萎与衰败的意象滋生于大地上。无数幽蓝的野花破土而出,在风中悄然摇曳。棕褐色的爬山虎如蛇一般缠绕上房屋外墙,掩盖了墙体原本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糜烂的馥甜,如同夏日久置的瓜果,被时间写下死亡的罚单。
“每一个昬种爆发的地方,都拥有一个昬种源头,也是最高级的昬种。”
“这个最高级的昬种,会在它的出生地建构起一片领域。在这片领域中,它会拥有它独有的杀人规律。”
于毓萍唇齿微张,K公司在出发前给他们准备的资料,和日复一日与昬种作战得来的经验,以话语的形式,在车厢内众人间流转。
“我们进入它的领域了。”陆犯手死死握在方向盘上,尽管车并未启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检测器也有反应了。”尹博仁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此时也恢复正色,手指飞快地在屏幕操作着。“一栋、二栋...小区全范围都能检测到昬种的波动。”
“硬点子。”余珊啐了一口。“博仁,查下检测到的最高能量波动是什么等级的。”
尹博仁手不停歇,调出另一个界面,界面上赫然一个金字塔结构,标明着人类基地目前对于昬种等级的探测情况。
孢子体、菌丝体、子实体、游荡体、意识体。
一层一层,逐级攀登。传闻生长成为意识体的昬种,能够拥有强大的自我意识。
血泪交织的马耳他战役中,一个意识体昬种设局埋伏了整只精英队伍,上百名人类基地培养出的觉醒者毁于一旦。
尹博仁虚点屏幕,检测器开始轰轰运作,如同上百只蜜蜂挥舞着翅膀咆哮。检测器咆哮了一段时间,屏幕开始产生变化。表明信息素浓度的水柱不断攀升,先是没过孢子体,接着是菌丝体,最后在子实体停下脚步。
车厢内一片死寂。
对于一株蘑菇来说,子实体可以为它繁衍生息。而对于面对着昬种的他们来说,子实体意味着这片区域会产生源源不断的昬种。
“公司的探测有误,这根本不是实习员工可以应对的昬种。”余珊极力维持声音的平稳,一把拿起通讯器,“陆犯,你往回开,我现在联系公司救援。”
“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许久未出声的陈默带来了蓝谷地的审判。陆犯看向后视镜,他们来时的路段已经面目全非,无数遒劲的树根盘旋在路面之上,彻底封死了出去的路口。
“我也联系不上公司。昬的意识波动影响了这里的电磁场。”余珊把通讯器举着,闪烁的红光否决了联系救援的可能性。
“只有一个选择。”陆犯看向小区深处,黑暗吞噬了尽头的视线,阴影与丛林共同编织起此处的神秘与恐怖。“进入A2栋,找到昬种源头。”
“疯子行动。”于毓萍仍不放弃,查询着周边情况,以及公司资料里类似的行动案例。“误测昬种等级的事件,公司一共发生过数十起。其中发生在实习员工作战训练期间的,一共只有三起。”
后视镜中,于毓萍对陆犯比出三根手指。
“他们无一生还。”
“但陆犯说的对,往前走,我们还有一线生机。”陈默用行动支持了陆犯的意见,他打开车门,率先走在了蓝谷地的地面上。“如果待在车里,等到黑夜彻底降临,我们就是死路一条。”
病变过后的地球,黑夜成了死神钟爱的约会场所。当黑暗伴随着月色降临到荒原的每一处缝隙,昬种无休止的杀戮,与黑色里的其他秘密,将变得无所顾忌。
陆犯和尹博仁随后下了车,余珊瞪了一眼尹博仁后,也随之下来。于毓萍是最后踏上地面的,在经过内心一番艰难的挣扎后,下车的她反倒显得释然了。
“那么。”小队队长,余珊环顾一周,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停留片刻后,按下通讯器的一个按钮。通讯器的顶部亮起绿光,
“第五小队,第三次作战训练,开始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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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水滴从落下,到穿透一块顽石,需要数千年的持之以恒。
而蓝谷地从社区街道,变成幽暗的丛林,只需要数十分钟。
陆犯他们从小区口,走到A2栋,并未遭遇任何袭击。但周遭窸窸窣窣的声音提醒着他们,这片区域在生长。
不断有新的菌类与植株在你能想象到的任何地方生长。微颤的地面不时产生新的裂缝,露出里面盘旋曲折的树根。
茂密葳蕤的林叶遮蔽了楼宇间本就不宽阔的天穹,挡下了夕阳带来的余光。离黑夜到来还有两个小时,这里已经难以靠眼睛辨别同伴的面容。
陆犯和同伴走到A2栋面前,看着幽幽的楼道往上不断延伸,深吸一口气。
“你们看,这是什么?”
余珊的声音传来,陆犯看过去。她正在站在A2栋前方的一处喷泉旁,应该是整个小区的中心喷泉。喷泉明显已经废弃许久,从中间长出了一棵大树。
余珊指着大树的枝叶末梢。陆犯稍稍走向前,定神看去,树叶之间悬挂着一个个黑影,如秋日丰收的稻谷,压弯了枝条。
陆犯还没看清楚,余珊就打开了照明灯,准备往上照去。尹博仁率先发现端倪,冲上前准备阻止余珊。“不要!”
可惜一切都迟了。
照明灯的强光照射在树上时,大树如同吃痛一般开始扭动身躯,主干带动枝干,枝干牵连叶片,于是整株树木都开始剧烈晃动,树叶摩擦的声响恍如它惨痛的嚎叫。
借此晃动,众人也看清了树上的黑影。
那是一颗颗人脑。
这是一株病变后,开始噬人的骇人巨木。
那些人脑也受到晃动的影响,从大脑皮层的沟壑处分裂开嘴巴,里面齿牙俱全。它们开始尖叫。
一颗石子投入水中,会引来鱼群蜂拥而至的噬咬,因为渔夫日复一日地投喂饲料。
树木的嚎叫打破了蓝谷地原先暗处的蠢蠢欲动,平静被掀翻,一双双带血的眼睛在黑暗处睁开。
尹博仁向余珊伸出手,“快过来!别待在那!”配合着他的疾呼,巨木的其中一根枝条向余珊抽去,速度之快,枝条与空气摩擦出爆破的音响。
余珊向众人跃起,企图挣脱枝条的阻拦。陈默和于毓萍口中轻诵,一道阴影从地面脱离而出,化作铁索的模样死死拽住枝条。另一边,空气猛然聚集在一起,变作一颗依靠压强而生的炮弹,狠狠击中巨木的枝干。
影子和气压,是陈默和于毓萍觉醒的灵感。
巨木吃痛,收回了枝条,余珊趁机逃脱出了它的封锁。但巨木显然不会善罢甘休,更多的枝干从地里冒出,根茎和叶片都成了杀人的武器。
更可怕的,是黑暗中隐约传来轰鸣声。陆犯知道,那是愤怒的蜂群,它们正在向小队袭来。
“啊!”余珊,不止余珊,还有尹博仁,于毓萍的惨叫传来。无尽的藤蔓从地面上破土而出,缠绕上众人的身躯,砍不尽,杀不灭。
蜂群的嗡鸣声愈发靠近,排头的工蜂已初显狰狞。它们已不是正常的蜜蜂,在昬种的异变下,它们长出了人类的面孔。
“陆犯,你听我说。”
陆犯看着蜂群,感到天旋地转,直到听到一如既往的平稳声音从藤蔓间传来。是陈默的声音,
“你没有觉醒,身上没有灵力。昬不会纠缠你。这里只有你还有一线机会跑出去。”
可陆犯拒绝了,“不,陈默,即使我出去了,也没有机会活下来的。”
众人身上的藤蔓越缠越紧,从腰肢蔓延到颈部,再到他们只剩下眼睛能露出来。
艰难的,嘴唇要与荆棘摩擦,带来血与痛的,陈默还在说着,
“相信我,好吗,你会有办法的。”
陆犯沉默了。看着众人最后的眼睛。尤其是余珊的双眼。
那么明亮。
他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余珊和尹博仁下个月就要领证了。
没有什么比世界毁灭更浪漫了,感情在末日的背景下显得微不足道,生死的缝隙也让它具有了金石一般的力量。他们在十年前认识,那时他们都在基地的高中课堂里。教育是一块温柔的网,教会了他们如何凭借心与心交流,在理想国里徜徉。是一场风暴,一盏灯,让他们分离。他们很快被分配去了不同的分区,经历着生与死的考验,以为再也不要见面,
可是另一场风暴,一盏灯,让她们再次相遇了。那个在K公司相逢的夜里,雨下的很大,落在培育仓生长出来的芭蕉叶上,滴滴答答都是思念的声音。
余珊和尹博仁约定好,经历完三次实习训练,两人转正后,就正式确定关系。可越到转正的日子,尹博仁就越是退却。
陆犯知道,他害怕今天这样的情况发生。
这里是末世,处处都是战场。广袤的天空与无尽的荒原,没有一块石头缝儿容得下爱情生长。
陆犯转身,向小区门口奔跑。车上的音响似乎被疯狂的枝条触动了,
它兀自响着,悠扬的歌声拨开层层黑雾,隐隐绰绰地传唱着。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如果说这是一场游戏,那也是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