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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文 ...

  •   李琉风知足的浅笑,手中又被纳兰塞来一双毡靴,是前所未有的粗糙手感。
      “是我疏忽,未曾想到你还没有毡靴,等下了大雪你得穿这个,不然脚要冻掉了,回头我让人给你做双马毛的。”
      李琉风抱着毡靴问“纳兰姐姐,你不嫌我是衡国人吗?”
      纳兰没回头,低低的叹了口气“当年乞颜部落惨遭屠杀,我一路逃亡,在异乡也曾受过欺辱,看到你便想起陈年旧事,心中觉得可怜,想帮你。”
      李琉风愧疚的低下头“对不住。”
      若非衡国出兵,纳兰也不会家破人亡。可纳兰竟还愿怜惜自己……
      倘若未曾交战,该有多好。
      纳兰有亲人相伴,自己也不必流落异乡。
      千千万万因战乱受苦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唉……奈何自己没用,无力更改世事。
      再向前走时心境已然转变,她抿唇踏着脚下显露枯黄的草,寒风刮过,吹来牛羊的膻气与羊奶的甜香,她惊觉自己已然适应草原的朝暮,不禁怅然,何时才能回返故土,若时日久远,自己被浸染成了彻底的草原人该如何是好?
      不闻靡靡人间乐,但闻曲水饮马鹰在天。
      不见巍巍青城延,但见牛羊遍地花漫天。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
      “殿下!殿下!救救我罢!”
      “救救我们罢……”
      李琉风被阵阵凄惨的哭声唤回神,她抬眼,对上纳兰担忧的眼神,茫然间四下打量,看清马贩旁的木笼里关着许多女人。
      循声细看,其间有她曾经的侍女,自从被绑到乞颜部落,她便再未见过此人。
      李琉风顷刻变了脸色。
      再看木笼旁的马匹被拴在楔子上,仍可走动,而木笼里的女人却蹲着身子挤成一团。
      “一个奴隶两文钱,要么?”
      木笼后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探头问。
      “一颗糖五文钱,一个奴隶两文钱?”
      李琉风难以置信的红着眼眶回头质问纳兰。
      纳兰坦然道“奴隶不论是在中原还是在草原,都是不值钱的。阿纳不许杀奴隶,能做活的被人买走帮忙做活,也是好事,剩下娇娇弱弱的女人,只好等心善的人路过买下。”
      “那……仍卖不出的呢?”李琉风眼含热泪。
      “唉……那就放她们自生自灭去了,草原与中原不同,孤身一人难以活过冬天。”又总不能留着这么多张嘴白吃饭。
      李琉风闭眼,忍了几忍。
      “你能帮我把她们都买下来么?”她一睁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落。
      纳兰为难的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不是我不帮你……在王帐的奴隶境地也不会比在此处好多少,且以我的身份若是插手便事关部落对中原的态度,只怕引起民愤,你若执意,我需先与阿纳商议再做论断。”
      都是借口!
      李琉风气极,头脑发昏一把将糖摔在地上。
      “你的糖贵重,我受不起。”
      她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后面纳兰的呼喊。
      气极的人走路比平时快,她掀开乞颜赤纳的帐帘,见冷若冰霜的人正在吩咐大臣政务,大臣难堪的擦着额上的汗。
      她默默退下,缩回了自己的帐篷。
      片刻后乞颜赤纳吩咐完事务,觉得李琉风举止反常,走到仆人的帐篷前撩开帐帘。
      “你此刻不该与纳兰在一处么?”
      李琉风咬牙不语,泪珠簌簌滚落。
      凭乞颜赤纳的冷淡脾气是决不会再问她第二遍的。
      等纳兰追来乞颜赤纳听完因果后,面若寒霜。
      她只冷冷吐出两个字“跪下!”
      李琉风再气也不敢违背乞颜赤纳的命令。
      她心知乞颜赤纳才是乞颜部落里最惹不起的人,汗王也不及冷脸的乞颜赤纳让人觉得畏惧。
      她跪着低下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打湿了地上脏污的地毯,留下一片湿痕。
      乞颜赤纳见此,压着心头的怒气对她道。
      “你觉得两文钱一个中原奴隶太过轻贱了对么?李琉风,我告诉你,在你们中原有这样一道律令,叫误杀草原人无罪。在草原你们中原人的命好歹值两文钱,可你们呢,视我草原子民性命如草芥,这几年死在中原的草原百姓足有十余万!你哪里来的脸面气愤!又哪里来的脸面给我乞颜部落第一女勇士难堪!”
      李琉风垂头不语。
      纳兰挡在李琉风身前想为她说情,却直接被乞颜赤纳推走,看来是真动了怒。
      她对纳兰讲话语气也并不友善“她该好好想一想,能在这里活的如此安逸,是托了谁的福!不然她和那些两文钱的奴隶会是一样的。她从前对衡国皇室中人也会如此硬气么?是你将她惯坏了!”
      然,李琉风在衡国从不敢如此撒气,只是仗着纳兰待她好。
      于是,李琉风被罚跪了整整一夜。
      乞颜赤纳不说让她起,她便老老实实的跪着。
      娇弱的身子连这样轻的惩罚都撑不过去,一夜苦熬,在天亮时她竟又晕了过去。
      待她睁眼醒时,正躺在自己的铺上。
      起身,膝盖传来钝痛,她一趔趄,撑地缓缓起身。
      慢慢走出去见乞颜赤纳正在洗马,高挑清瘦的身姿,袖子半挽着,拎着木桶的手臂看的见绷出的肌肉线条。
      与男人粗壮有力的胳膊不同,瓷白的肌肤,流畅秀气的线条,像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松枝。
      李琉风不得不承认,乞颜赤纳是她见过最美貌的女子,就好似降落凡尘的神,冷冽温柔,让人难以触碰,却又总引人贴近。
      金黄色的阳光下,白衣女子抚摸着淡金色的汗血宝马,原本不羁的马儿唯独对主人顺从的蹭着。
      清冷的女子被逗笑了,李琉风也看痴了。
      她从清冷的人眼里看到了宠溺。
      就像致命的毒药。
      足矣让人神魂颠倒。
      出神之际,只听见一句“李琉风,日后不必去和纳兰学草原话了,跟在我身边贴身伺候。”
      李琉风顿时红了脸。
      纳兰是太阳花的意思。
      她与乞颜赤纳一个像火,一个像冰。
      李琉风畏惧乞颜赤纳。
      贴身侍候——岂不是与冰山相处一室?草原瑟瑟秋风里是要死人的……
      以后的日子恐怕难熬。
      初初离开纳兰有些难以适应,跟在乞颜赤纳身旁无所适从。
      她太过清冷,冷的每日说的话屈指可数,这让李琉风很是尴尬。
      她也太过忙碌,忙的尽是李琉风看不懂的东西,又让李琉风深感佩服。
      她偷偷瞥眼,看她提笔着墨,写下一行行隽秀的小字,淡漠的眸光,高挺的鼻梁,秀气薄凉的下颌……若不是这一身皮袍,李琉风甚至觉得她与衡国探花郎的神韵如出一辙。
      “阿纳,又在忙?”
      高大威严的乞颜赫鲁低头进帐,脚尖覆了一层薄雪。
      乞颜赤纳停笔,落座待客的小几旁,亲手为乞颜赫鲁斟满一碗奶茶。
      “阿哈寻我何事?”
      乞颜赫鲁瞥了李琉风一眼,她不自觉后退一步,头也不敢抬,未曾看见乞颜赤纳深沉的目光。
      “无碍,让她在此罢。”
      乞颜赫鲁面色肃然,迟迟不语。
      乞颜赤纳心知定是大事,不然阿哈不会如此,故她命李琉风出去煮壶奶茶。
      待她走的远了,乞颜赫鲁才开口“在北边开出了铁矿,未探清全貌,但已然远超阿殊奇部铁矿的体量。”
      乞颜赤纳呼吸一滞,目光飘远。
      她将难以抑制的颤抖的手藏在袖中。
      失神良久,才猛然迸出欣喜。
      “阿哈……定是阿布额吉保佑,伊吉保佑。是长生天庇佑我乞颜部,铁矿在手,何愁大业不成。”
      衡国凭借金银铜铁矿产,丰饶富庶,刀剑锋利,百姓拿铁做锅,做犁。而草原子民只能凭借一处铁矿做出弯刀,马镫,箭矢,怎够?
      如今乞颜部落找到铁矿,那其余四部都需拿牛羊来换取铁矿石,乞颜部落何愁不富?
      “如今有了铁矿,乞颜部落的身价要再涨一倍,你这处该好好布置一番,省的旁人看轻。”
      乞颜赫鲁不时来探望,常劝她堆砌珠宝。
      乞颜赤纳总答“曾难以裹腹,颠沛流离,如今也不求荣华,乞颜部落是要往下扎根的。”
      赫鲁一笑,“不愧是伊吉悉心教导的孩子,懂事明理,乞颜部可失我乞颜赫鲁,却是万万不失去妹妹你。”
      乞颜赤纳笑的勉强“我不过是狐假虎威,全凭阿哈信任,委以重任。
      “何必自谦,记得幼时,伊吉教你吹笛读书,我去凑热闹,伊吉怎样教我都不肯学,伊吉言不是谁都有妹妹你这样沉静的性子。”
      乞颜赤纳颔首,赫鲁认作是难为情,笑哈哈的告辞离去了。
      他走后,乞颜赤纳深深呼出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目眦欲裂,满脸恨意,抄起桌案上的茶杯用力摔去。李琉风正巧捧着银壶入内,茶盏朝她飞来,砸的头脑一片空白。
      “滚,都滚!可恶的衡国人!”
      李琉风战栗的抬头,看见眼前原本高洁的人变得疯魔可怕,阴森的神情似乎是想拖着她下阿鼻地狱。
      她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乞颜赤纳吩咐戈娅,帐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夜里,李琉风缩在自己的铺上,额角残留干涸的血迹,她脑海里尽是乞颜赤纳凶神恶煞的神情。
      ……
      半夜醒来见纳兰坐站在帐帘内,几日不见的人仍是那样温柔。
      “我听说你伤着了,特地来看看你。”
      说着从背后拿出瓶药膏替她抹在伤处。
      李琉风不由得慨叹“纳兰姐姐,你真好。”
      顶着寒风只为给她送一瓶药膏。
      纳兰笑而不语。
      涂完药后纳兰嘱咐她不许碰水,李琉风笑着应了。
      夜太深,纳兰离去,李琉风继续躺下,她拿起那个精致的瓷瓶打量着。
      纳兰姐姐人好,不论是裘皮还是药,每次给她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丝毫不因她是衡国人而厌恶她。
      若是能一直跟在纳兰姐姐身后也是一件美事,总比跟在喜怒不定的乞颜赤纳身后要好,阴晴不定的……
      翌日,天不亮,李琉风睡的迷迷糊糊的被人推醒。
      睁眼入目的是乞颜赤纳的冷脸。
      她顿时睡意全无,惊恐的从床上爬起,嗫嚅着“额真,有何吩咐?”
      乞颜赤纳道“去跟着戈娅喂马。”
      戈娅是乞颜赤纳的侍卫,无战事时便帮她做些琐碎之事,例如喂马擦刀,巡逻放哨。
      李琉风是知晓戈娅的,便直接寻她去了,马棚边这个黑衣女人脸比乞颜赤纳还冷,若说乞颜赤纳是寒涧的清澈潭水,那戈娅便是冰天雪地里结冰的石块,丝毫不近人情。
      戈娅在一旁悠闲的抱臂看着费力铡草的李琉风,嗤笑一声。
      “衡国的公主就这几分能耐?”
      李琉风早已听惯了这些刻薄羞辱的言辞,她全当不闻,只是用力按着手下的铡刀。
      她已麻木了,自尊在这片草原上彻底破损,碎的彻底,成了沙,风一吹遍布草原,看不见了踪影。
      “好了。”
      李琉风锤着酸疼的腰身等待戈娅检查成果。
      足足一个时辰。
      天都大亮了。
      戈娅鄙夷的点头许她离开。
      李琉风拖着酸疼疲惫的身躯回到了乞颜赤纳的王帐。
      躬身施礼道“额真,我回来了。”
      乞颜赤纳抬眼看了眼狼狈的人,复而垂眸看着自己的公文。
      殊不知,乞颜赤纳这一页已看了许久并未翻动,余光里正打量着她。
      “倒茶!”
      李琉风听到后吩咐后急忙为她倒茶。
      从前有侍女侍候她,她从不觉得侍女劳累,如今她侍候起乞颜赤纳,顿觉劳累磨人。
      热奶茶里放了盐巴。
      乞颜赤纳浅浅抿了一口。
      太咸了……
      她面不改色的吩咐道“你喝了。”
      李琉风茫然的端起,凑到唇边,古怪的味道让她不适,她忍着恶心灌了下去。
      惹得乞颜赤纳轻轻一笑。
      就如同那日笑马儿一样。
      春风过境,冰雪消融。
      李琉风呆呆的看着她,也跟着笑了笑。
      仅乞颜赤纳这一笑,李琉风便不怪她了。
      乞颜赤纳看着她这副呆呆的模样,并未责骂她,反而温和一笑。
      “日后盐巴再放多了还是你喝。”
      “嗯。”
      李琉风脸红的低下了头。
      天越发冷了,在中原的时令,已然立冬。李琉风也学会了草原话和喂马。
      草原凛冬将至,气势汹汹。
      乞颜赤纳遣散了所有的婢女。
      唯独留下了李琉风。
      “草原冬日的风大的能将人吹走,雪厚的能埋到人腰里,免了那些人的活计,只由你负责本公主的全部起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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