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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迁徙 ...

  •   胡人世世代代安居于这片广袤天地,他们豪放,骁勇,不惧死伤。如此秉性,一旦没了规矩束缚,便更放肆粗俗。
      默罕是乞颜部落忠诚的勇士,他压抑不住对衡国皇室的满腔仇恨,对待衡国的公主他只有心狠手辣四字。
      草原话晦涩难懂,初学草原话的李琉风只能勉强记得几个简短的称呼。她本就强撑精神,体力不支,在默罕的一遍遍严厉的提问下,脑子不由得混乱。
      “错!又错!”
      “你是母猪吗!”
      “再错一次把你舌头拔了!”
      她每答错一个,默罕的鞭子便会狠狠抽打她的背脊。
      柔弱之躯承受不住这样的鞭笞。
      屈辱,痛楚,致使泪忍不住的落下,她迫切的想逃离这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
      默罕雄壮的身躯投射出一片阴影罩在她头顶,鞭梢垂落在地。
      她逃不掉的。
      她是被抛弃的人,被所有人遗忘……
      猛然一阵眩晕,灵魂似要被抽出,喘息变的艰难。
      她骤然摔倒在地。
      在她昏迷之前一个明艳女子的身影映入眼帘,格桑花一般粲然烂漫。
      紧接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她梦见了衡国的湛湛青天,梦见了碧瓦朱甍,梦见母亲死前凄惨的脸,梦见无休止的明嘲暗讽,欺辱谩骂。
      她沉沦于黑暗冰冷之中,孤苦无依……

      夜色深沉,李琉风在乞颜赤纳帐内的一张矮榻上昏睡,脸色红的异常。
      医士已来看过,言说是身体娇弱,惊吓过度,受不得草原的寒风。
      “额真……额真……”
      李琉风烧的说起胡话,额真是主人的意思,是默罕教她的第一个词。
      乞颜赤纳神色莫名,在榻旁站立良久,犹疑的伸手去碰了碰那发红的脸颊,只觉得指尖发烫,她又立即缩回手来。
      草原物资匮乏,草药种类不比衡国,一碗药汤灌下去不见好转。
      风寒发热或许要人命去。
      乞颜赤纳留了两个侍女照顾昏迷的李琉风,自己转身去内室休息。
      次日李琉风醒来已是正午,金灿灿的暖阳照在身上,她扶着钝痛的头起身,发觉自己身处乞颜赤纳的帐篷内,身上盖着一件雪白的裘皮大氅。
      只是不见乞颜赤纳的身影。
      此时,一个衣着华丽的明艳女子从外走进来,含笑打量她。
      “昨日你挨打引起高热,医士道听天由命,不想今日如此精神,看来这老头医术不精。”
      李琉风记得最后一眼看见的便是此人,她笑容明媚,嗓音清脆甜美,与冷冰冰的乞颜赤纳大不相同,让人深觉舒爽。
      她道“琉风,琉字取多彩清透之意,风,漂物者也。风之所漂,不避贵贱美恶。想必你母亲甚是疼爱你,才会将赠你如此寓意。”
      李琉风黯然低语“你也嘲讽我……我母身份卑微,怎敢为我取名。是孝元太后看不得皇室血脉流落,特赐下琉风二字,可也未曾敢赐我辞字。”
      女子坐在她身侧搂住她的肩,与王帐如初一辙的香气,甜腻、厚重,此刻却令她生不出反感,反觉亲切。
      “并非嘲讽,是喜欢你的名字。我名唤纳兰,是太阳花的意思,阿纳总说好听,我知她是逗趣,可我觉得的确好听。告诉你个好事情,日后由我来教你草原话,你不用跟着那个凶巴巴的默罕学了。”
      纳兰的话于李琉风无疑是恩赐。
      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个野蛮粗鄙的默罕。
      扭头看这个中原话说的流利的女子,好感顿生。下意识的一笑,黑亮的眸子便映出了光。
      纳兰因这一笑失神,暗想怎会有如此媚态天成的女子,偏偏媚而不俗,看着极好欺负。
      抿唇笑自己失态,低头将榻上雪白的裘皮大氅叠好交予李琉风嘱咐道。
      “你好生收着,在草原上没有一件厚实的裘皮是会被冻死的,这件还是我亲手缝制的,暖和的很。”
      长姐一般的叮嘱,李琉风鼻尖发酸。
      想起在衡国便极少有人待她好,那位出身尊贵的皇姐是其一,却也是几面之缘……她有时也不知为何自己就这般遭人嫌弃。
      受宠若惊的接过裘皮,颔首与纳兰道谢。
      她放好裘皮后随纳兰去了她的帐篷。
      纳兰的帐篷在王帐那边,周遭还有几户贵族,明显热闹许多。
      她帐篷内色彩鲜艳,陈设精美,木格之上还有镶着宝石的聚宝盆和鎏金马鞍。
      李琉风环顾四周,看不过来。
      纳兰好笑的拉她坐下,屏退侍女,倒了碗奶茶放在她面前。
      “阿纳喜素净,只要有张床有方书案就知足,我只当她无心布置,常送些玉石,瓷器给她,她却都锁在库房。”
      李琉风捧着奶茶低头不语。
      纳兰看她小心的模样,温声安抚“阿纳性子冷,却不会苛责于人,你不必怕她。”
      李琉风点点头,小口饮着奶茶,多日的饥饿让她顾不上在意奶茶奇异的味道,只觉得身子暖洋洋的。
      第一日纳兰教授的不多。待到正午时分,二人饥肠辘辘。纳兰让侍女传菜,李琉风看着桌上将近半数的中原菜,心下动容。
      望着纳兰诚恳道“纳兰姐姐,你待我甚好,我无以为报。”
      纳兰只宽厚一笑,手上不停夹菜“虽说你是阿纳的奴隶,可毕竟也是衡国的公主,一时难以适应,我也体谅。”
      李琉风红了眼,啜泣道“我身为伶人之女,本该被溺死井中,公主虚名于我无益,如今在草原做了奴隶,或许便是宿命。”
      她眼睛大,一双桃花眼本就惹人怜爱,含泪泛红时楚楚可怜的像只兔子。
      草原极少有这般哭哭啼啼畏畏缩缩的女子,她们五岁骑马,七岁挽弓猎兔,即便摔断手臂也绝不掉一滴泪。
      纳兰不曾厌恶她的矫情,反而心软的伸手摸她的头“不必妄自菲薄,堂堂衡国公主,必不会让你当一辈子奴隶,这层身份是你的青云梯。”
      青云梯?
      李琉风不解,呆愣的望着纳兰。
      纳兰也并未多说。
      时至落日西垂,不顾李琉风婉拒,亲自送她回了乞颜赤纳的大帐。
      进帐后一眼便看见乞颜赤纳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后批阅公文,她低眉敛目,看的入神,模样端正秀气如同白玉佛。
      今年的马匹在战争里损耗不少,急需购入一批小马驹,乞颜部落的铁浮屠和拐子马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存在,是以不论花费多少都得装备严密,这庞大的军费让乞颜赤纳觉得难办。
      她命亲卫戈娅从私库取钱,能垫多少是多少。
      十年,十年内她定要凭借铁浮屠与拐子马踏平衡国。
      强军紧要,不可懈怠。
      她专心于战略部署,不曾察觉李琉风归来,李琉风见状知趣的退出去,回到住处将纳兰给的糖分给同住的两个丫鬟,两个丫鬟却因她是衡国人对她避之不及。
      她失落的走到院里躲避那些异样的目光,不料乞颜赤纳正巧出来,看见她手上的糖盯了片刻。
      一颗糖罢了。
      李琉风认命的鼓足勇气将糖递到她面前,手仍因害怕而颤抖。
      她问“纳兰姐姐给的,额真吃吗?”
      乞颜赤纳的眼神太过薄凉,李琉风畏畏缩缩的又将手收回,垂头不敢看她。
      只听见乞颜赤纳道“你自己留着吃罢。”
      随后便走远了。
      李琉风如蒙大赦,看着那道俊逸的身影远去,终于松了口气。在她心里乞颜赤纳是座冰山,每每对上她自己便要被她冰冻在百尺寒川内。
      主子难伺候,仆人也不好相与。
      侍女不配睡床榻,几层卖剩的羊皮牛皮铺在地上便是睡觉的地方。李琉风就睡在帐篷的最角落里,夜里,她背对着木板墙,盯着黑夜里凸起的两个睡熟的人影,思绪万千。
      衡国无人在意她,任她自生自灭。在草原她更是极不讨喜的存在,处处受辱,她不知为何而活,但又没勇气去死。
      或许有朝一日忍无可忍,才敢自绝。
      她不知自己的念头有多粗浅,不知她的处境要比她那些侍女的处境好上太多。
      那些侍女被羞辱,被折磨,被转卖。

      天已破晓。
      夏季转瞬即逝,乞颜部落要迁徙。
      乞颜赤纳不舍的回望这片土地,李琉风在远处看她。
      汗王走近,兄妹交谈的话顺着风传来。
      “阿哈,阿布和额吉当年就是在此为你举办的成丁礼,每年从这里搬走我总会想起他们。”
      汗王乞颜赫鲁宽慰伤情的妹妹。
      “阿布和额吉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乞颜赫鲁一直以乞颜赤纳为傲。
      他的妹妹自幼刻苦聪敏,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为乞颜部落倾尽所有,披肝沥胆。是乞颜部落长出的鹰,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乞颜赤纳蓦然道“阿哈,别让纳兰等太久了,早些娶她罢。”
      赫鲁笑笑“你操心军务还不够?管起哥哥来了……告诉我,这次买马驹你垫了多少钱?”
      乞颜赤纳笑而不语。
      赫鲁拍拍她的肩“有人说你狼子野心,抓着乞颜部落的军政不放,我心想你乞颜赤纳不贪钱,不好色,不专权,每日累死累活的批公文,哪里看得出野心?哥哥也真是不懂你是为何。”
      乞颜赤纳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催你了,你且住口,吵的我头疼。”
      赫鲁哈哈一早,俯身捡起块石子往空中一抛。
      李琉风黯然,原来纳兰姐姐是汗王的未婚妻……
      纳兰姐姐那样好的人,怎会看上这般凶神恶煞的男人。
      浩浩荡荡的迁徙开始,一辆辆车排成长队,他们朝着弘康河谷进发。
      乞颜赤纳骑着马走在最前引路,李琉风在后面拉着货物的马车上和几个侍女一起。
      她如坐针毡。
      几个侍女看她的恶毒目光与皇宫贵女看她的目光别无二致,如出一辙的不屑与怨恨。
      恰逢纳兰骑着马来到她身旁对她喊“琉风,我带你骑马可好?”
      不等李琉风回答,纳兰便一把将她拉上马,带她逃离了这逼仄的方寸之地。
      纳兰策马扬鞭直接追到乞颜赤纳身后。
      乞颜赤纳只是冷冷一瞥,而后漠不关心的回过头去。
      李琉风垂眸不语。
      纳兰欲缓和氛围,对着乞颜赤纳道“这几日琉风讲了许多中原的事,你要不要听听。”
      李琉风偷偷抬眼看前面的身影,心底一阵慌乱。
      只听见一句“不听,中原人的文化习性本公主无甚想听。”
      李琉风这才松了口气。
      纳兰还想说什么,乞颜赤纳已扬鞭绝尘而去。
      纳兰无奈的摇头叹息,对着怀里的李琉风道“你日后要将阿纳时时放在心上,她性子冷,需有人多照顾。”
      “嗯。”
      李琉风答应的心不在焉,只满足于被纳兰圈在怀里的片刻光阴。几日的奔波,她累的昏昏欲睡,纳兰对她多有照顾,她越发依赖纳兰。
      太阳花永远沐浴在阳光之下。
      纳兰人如其名,是乞颜部落的一朵太阳花。
      待到弘康河谷后,乞颜赤纳下令将帐篷建在王帐最外围的东南角,南边有一方石山,相隔一里有片湖泊。
      天破晓时乞颜赤纳常爬上石山去看日出,能看到整个乞颜部落的帐篷,还有大片的牧场。苍茫辽阔的草原,不时传来几声牛羊叫声。
      她随身带着一支白玉笛,偶起兴吹奏,风将笛声带的极远。
      李琉风站在帐篷外就能看见石山上芝麻粒大小的人影,她知道那是乞颜赤纳。
      她不懂草原人的曲子,却听出曲中浓郁的悲伤。
      像泡不开的茶,曲是这样,人也一样。
      似乎没人能走进乞颜赤纳的心里,不管多烫的水,都无法让她这片茶叶舒展,袒露情绪,冷冰冰的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日子就这般一天天过去,李琉风见乞颜赤纳并不多,每日与她做伴的都是纳兰。
      她草原话学了不少,足够平时用。
      正值集市,纳兰便带她去转一转。
      往来的商人总带来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引得小孩子在集市上转来转去。
      纳兰哄孩子一样给李琉风买了包糖——草原人通常吃奶疙瘩当零嘴,他们没有麦田,不做饴糖,是衡国戍边的兵士深夜用吊篮放进饴糖,草原商人拿到糖后再把钱放到篮子里系上去。
      故经过兵士与商人两次抬价后,一颗糖竟价值五文钱。
      李琉风看着手里的糖不由得好奇问“纳兰姐姐怎的总是送我糖吃?”
      纳兰笑道“离家的孩子吃了糖不管遇到多大的难事也就不觉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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