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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正文第3章 ...

  •   傅禛是被热醒的,他原本盖的是薄丝被,怎么醒来睡到李南鸿被窝里去了,忽然他猛地一惊,立马翻身下床,却见帷帐外两个小婢子竟端着水盆和朝服候着了。
      “陛下呢?几时了?”
      “禀将军,现下刚过寅正,陛下说怕吵着将军休息,在楼下看书,吩咐奴婢寅正初刻再叫醒将军。”
      傅禛接过热帕子抹了把脸,“陛下何时醒的?”
      “寅时,陛下一向是寅时起的。”
      傅禛换过朝服后赶紧下楼,天还没亮,但零星已经能听见鸟叫,大门敞开着,支着好几只蜡烛,东角屏风后面有张书案,歇在杏坞时,李南鸿总是在那里看书写字。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李南鸿出神地念出了声,竟没注意到傅禛过来了。
      “睡了多久?这一日撑得住吗?”
      李南鸿这才发现他,便将书搁下,“一个时辰不到吧,好在睡得很熟,倒也不觉得累。”说话间二人自然而然地拥在了一起,李南鸿闭上眼靠到了傅禛身上,嗅着他衣间的味道,“你会陪我吗?”李南鸿问出这话自己都觉得自己睡少了傻了,傅禛刚回京,上朝述完职,还得赶回军中整顿,何况他一回来就进宫见他,还没机会回家与亲人团聚。
      “公务繁杂,但我一定尽快回来。”
      原本倦鸟缱绻,应当相依许久,但李南鸿很快清醒过来,正声道:“上朝述职,沅祁你预备说些什么?”
      傅禛扯了张圆凳过来坐在李南鸿身边,握着他的手细细说来:“我此次巡边先北上去满洲,那时你皇叔——摄政王还没退位,尚在京城,但满洲兵训练有度,军容颇丰,想来是他那个庶子的功劳,当然满洲镇守大楚北方,抵御疆外部族,治军严密也是一贯的作风,倒也不能说有何不妥,我去时虽有见蛮狄来犯但也很快被镇压。后沿着紫云山脉往骊山关去,谁知那儿暴雪几月牛羊几乎冻死了半数,估计五六年间都难以转圜,我记得之前谁提过要大开与朝骊互市?我想如今可以暂缓了……”傅禛叹了口气,“朝骊如今流民无数,不仅互市不能开,边疆关卡更得加固,否则流民南逃至骊山关恐生事端……”傅禛知道李南鸿心软,朝骊虽只是藩国,但他听到这样的事情多少都会忧思,果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眼眸低垂下去,“朝骊极寒我知道,只是不知竟这么难,阿香姐姐要是知道……”李南鸿知道,傅禛口中的一句流民无数,现实只会更加惨烈。
      傅禛捏了捏李南鸿的手:“当然,朝骊事宜只是我的看法,南鸿可以在朝上问问别人,也许有两全的主意……北刹海那儿倒好些,我也是在那儿听说朝骊宫中秘事,昨夜也同你提起过。到时候满州的事我会拿捏分寸,既得照实说,又不能显得他太能干。朝骊一事倒可以细辩,但我们买马原指着朝骊,之后可能得往怀西找找路子,同西域人买了——”
      “陛下将军,该预备着上朝了。”昭童进屋提醒。
      抬头一看,天色已然泛青。
      为了不让别人看到生疑,傅禛得原路从朱雀门出去经午门掖门进紫宸殿,所以他得赶紧走了,临行前他转身安慰道:“鹓儿,别担心,我会陪你。”

      李南鸿独自理政不过月余,这一个多月处理的事情纵然冗杂,但也不过是州郡间钱粮收拨,或官员升贬之类小事,自有吏部户部的替他筹谋,但这一次不一样,皇叔虽已回满洲,但毕竟掌政十年,钱粮、兵马几道关乎国家基石的命脉仍扼在他手中,单以禁军为例,禁军三衙,其中殿前司、步军司两衙都还是他从前的亲信,傅禛在军中苦心经营多年,才好歹将马军司收入麾下,此次巡边,一是要看边疆是否太平,将来如何料理那些部族事,二是要防满洲、朝骊不臣之心,防患未然,三是这是傅禛初次亲率马军精锐行军演练,张国威昭武功,为李南鸿巩固在朝中力量。傅禛今日回朝述职,涉及禁军及边塞事务,不同以往,他得表明态度,树立风向,故而尤为关键。
      李南鸿坐在轿撵上,冕冠上坠下的玉珠恍得他头晕,脑袋里一团乱麻,心跳得很快几乎透不过气。
      轿撵落了下来,昭童扶着他走进紫宸殿,坐上殿中央的龙椅。
      “入班!”
      “入班!”
      唱班声由近及远,声落,文武两班齐步入殿。
      李南鸿端坐在龙椅上,他回想起昨夜还写到当初第一次走向这龙椅时的窘迫,如今竟真的独当一面,居于高位俯瞰百官恭肃端正地向他行一拜三叩之礼。等会儿他能做好吗?会不会说错话被言官揪住?会不会露怯了被武官嘲弄?他微微抬了抬下巴,也许这样会教他看上去更庄严些吧。他甚至有些想皇叔了,虽然他似乎总是板着脸孔对自己哪儿哪儿都不满意的样子,但是有他坐在前面挡着,似乎这些担子还压不到他身上。但深陷皇叔的掌控,朝中也尽是皇叔的爪牙,这又让他无时不有身坠大海之感,漂浮不定,无依无靠,从前的十年是这样,这一个多月更是这样,坐在这无人之巅,脚下却是万丈深渊。
      “礼毕!”鸿胪寺司仪唱道,“左骁卫大将军傅禛巡北十月,班师回朝,着入殿觐见,面圣述职!”
      李南鸿回过神,殿中雕梁高悬,幽深难晦,他怔怔地望向殿门,此刻东方既白,方正恢弘的紫宸殿门框出一个巨大的口字,仿佛要把一切都吞噬进去。傅禛手持玉笏,着一身紫色补虎纹朝服立于殿外,他宽肩窄腰高八尺有余,单是站在那里便意气风发,盛意逼人,竟一点没被诺大的殿门压住。
      李南鸿想到他早上对自己说的话,叫他别担心,他会陪他,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这样的人竟是他最忠心的臣子,亦是他最眷慕的爱人。
      李南鸿呼了一口气,觉得胸口跳动得消停多了,他微微低头,透过旒冕看着傅禛向他款款走来。
      “臣傅禛参见陛下。”傅禛站在殿前,端庄地向李南鸿行了大礼。
      “爱卿…...平身。”李南鸿第一次在朝上这样亲自称呼他,觉得很新奇。
      “谢陛下。”
      “爱卿远去北疆已十月有余,朕心念边塞事务,卿可一一奏来。”
      “启禀陛下,臣此行先至满洲,满洲镇北,偶有胡狄来犯我军尽能谴之,然满洲冗兵苛税,常闻百姓哀怨,臣深以为虑。又沿紫云山脉至朝骊关,时逢朝骊雪虐风饕,举国萧条,流民无数,望陛下施恩垂怜,惠济藩民。后至北刹海,北刹海马商船商通我大楚、朝骊、绛树群岛贸易,欣荣富庶,群岛小族感我大楚惠泽,贡奇珍百宝祈大楚庇护。”
      绛树要归顺的事情傅禛昨夜并没有提起,绛树是几个小岛屿族落,是李南鸿从前在疆域图上看到过的北刹海边的几个小点,他还问过太师那是不是脏了的墨渍,太师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面对李南鸿各种诸如“叫绛树是不是因为它建在一座诺大的珊瑚上?”“那儿的人吃什么穿什么和我们一样吗”“骑上小马儿过去要多久?太师会带鹓儿去玩儿吗?”之类的问题也不清楚,后来还是太傅告诉他的,因为太傅从前巡边甚至还去过那儿,他说那儿地方小与琼州差不多,因盛产珊瑚因此得名,楚国并不放在眼里所以也没想过要劳民伤财地镇压收复,但风土人情却很好,骑上小马儿过去小马儿会累死,等陛下和小马儿都长大了才能去。
      傅禛没说,想来是事情虽小,但也想给他留个惊喜,数十箱珍宝被人抬到殿中,李南鸿眯眼去看,只觉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我楚容海纳川,绛树有臣心自当荫蔽之,然江山万里,风土有别,人亦有命,满州苦苛税,朝骊恨酷雪,绛树风貌欣荣朕心宽慰,然凡世上有一人饥寒,皆乃朕之过也,此数十箱珍宝受之有愧,着户部清点数额,以十倍之数予朝骊暂渡此劫,户部、吏部侍郎即往满洲正税收,除冗兵。”
      “接得真漂亮”傅禛心想,绛树献宝归顺之事他并没有多想,但和另两件事联系起来确实有所不妥,南鸿有颗仁心,故在这件事上比他多想了一步。
      户部尚书张仲全出班禀奏:“陛下,江南连年欠收,禁军、定远军又招兵买马,国库亏损不少,朝骊不过我藩属小国,以十倍金银散之,不值当呀!”
      张仲全是皇叔的人,捞着国库的银子去填满洲和张家的肚子,上位不过五六年,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膀大腰圆,惯会趋炎附势、投机取巧、推诿责任,李南鸿最厌烦他。
      “启禀陛下。”鸿胪寺少卿颜齐之出班禀奏,“朝骊虽为藩国,然忠于我大楚百年,我鸿胪寺掌管邦交及边陲部族事宜,常与朝骊往来。深知朝骊上下无不敬仰大楚,朝骊王族贵胄皆以我大楚文字、礼仪训导子弟,但求能入楚朝礼,一窥天府。德妃娘娘亦出身朝骊,十余年来侍奉陛下尽心竭力。陛下仁心待下,怎可因朝骊国弱而摈弃之?”言辞恳切,晓之以理。
      众人闻言都偏头去看话者是谁,只见颜齐之身着朝服手持玉笏,单是擎着礼站在那儿便是恂恂如玉,丰仪明秀。
      张仲全冷哼道:“朝骊王年迈体弱,早将政务交由几个儿子代理,我看此次朝骊大雪乃是天谴,几个毛头小子压不住国运罢了!”
      “你怎么说话呢!”
      话者声如洪钟竟没守礼先请示出班,直接喊了出来,明显怒气上头。大臣们虽都弯腰曲背拘着朝笏,但各个都在探头去找是谁。李南鸿也被张仲全气到了,他那句话一是毫无怜悯之情将朝骊天灾人祸贬为天谴,二是意有所指含沙射影,用朝骊几个年轻王子压不住国运来讽他也不过如此,因此他听到有人怒斥张仲全觉得解气,就也去看是谁。
      卫屹几乎冲了出来,指着张仲全骂道:“你个户部尚书成天搜刮民脂民膏往自己屋头填,人朝骊招你惹你了你这么咒人家?”
      “你!”张仲全被卫屹气焰吓到,敢怒不敢言,脸上的肥肉气得直抖,斜睨了他一眼又心虚地偏过头去扁着嘴巴。
      “噗——”
      一众原预备看戏的大臣闻声齐刷刷往正殿宝座上的人看去,然后马上又弯腰低头下去,原来李南鸿被卫屹这么说话给惹笑了,一时不注意竟然笑出了声,见被大臣们发觉了,他脸一红,微微颔了颔首,敛色道:“卫将军说话耿直,也要注意朝上礼节。”
      “陛下!臣殿前失仪惊扰陛下有罪当罚,只是臣戍守怀西这么多年,也接触过许多西域人,他们讲的话穿的衣服吃的饭是和咱们不一样,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无论哪儿都是良善的凡人多,臣相信朝骊也是一样,这张仲全在京城过得锦衣玉食怎么知道边塞日子苦,其他更穷的地方更苦,坏嘴一张巴就这样去咒人家!你个酸儒书都读到狗屁——”
      “子昂!”傅禛打断他,生怕他一上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你说的话在理,但陛下在此切勿扰了陛下清听,等会儿去领板子吧。”
      “哼!”张仲全听傅禛叫卫崇领罚得意得鼻孔吹气,幸灾乐祸地瞥了他一眼。
      傅禛顿了一顿,看向张仲全,“张大人,朝骊噩难我当时耳闻目睹,牛、马、羊、人都逃无可逃,活活冻死在大雪里,张大人不能感同身受,也实在不该冷嘲热讽,这不是为君,是为人的基本,此乃第一层。第二层,张大人饱读诗书,不该不知晓中庸之道,中庸有言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其中便有两经曰怀诸侯,柔远人也。怀柔招安也向来是我楚邦交准则,故而对朝骊、西域乃至绛树小国皆施以恩惠,才有如今泱泱大楚,万国来朝之盛况,我竟不知,张大人对这条数百年来先皇定下的国策,对圣人经书都有异议啊?”
      卫屹听傅禛如此说,只觉得把自己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都说了出来,虽然没全听懂,但他张仲全听得懂啊,一张老脸都憋青了,叫他好不酣畅快意:“陛下!求陛下赏板子,微臣甘愿下堂领罚。”
      “嗯,领十板子去吧,下次说话注意些。”李南鸿虽觉得卫屹替他出了口气,但不得不为他朝上秽语罚他,好在卫屹乐得讨罚不想再在殿前听他们辩来辩去,他打小在军营里长大,皮糙肉厚,十板子只能算给他捶背挠痒,他便快活地赶紧拜谢走人了。
      张仲全这边被傅禛搬出的先皇圣人给唬住了,支支吾吾抹着汗干着急,他自知刚才说话过急根本立不住脚跟,一时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
      “陛下。”殿前司指挥使李兆珺出班禀奏,“张尚书言辞有失偏颇,然有一点不虚,南方欠收,陛下仁心,赋税一免再免,臣虽不悉国库详况,但臣掌殿前司,深知近年招兵买马耗费甚大,尚书明白殿前司关乎陛下、皇城的安危故而从不拖欠军饷,陛下要以十倍之数扶持朝骊或也欠妥,依臣看来,不如以半数予之,再附以炭火、粮食、棉被衣物,助其解燃眉之急。”
      “是啊是啊陛下,臣虽失言但臣忠心朝廷,只是不愿陛下为其所累啊。”张仲全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嗯,朕明白,那么就按指挥使说的办吧。颜少卿,你与户部准备一下发往朝骊的钱财物资,务必快马护送,尽快送达。”
      “陛下。”傅禛道,“不如让张尚书将功补过,亲自与鸿胪寺一起清点财物,备明款项,张大人经验老道,手脚麻利,一定能助颜少卿早日启程。”
      李南鸿看傅禛如此说,心领神会,他是要张仲全担上这个责任,叫他不敢明目张胆在这件事上揩油:“嗯,张尚书意下如何?”
      张仲全本还担心李南鸿责难,见他态度和善,赶忙扑跪在地,应下了:“臣领旨。”
      “微臣遵旨。”颜齐之谦谦道。
      原本以为一场大戏总算挨了过去,谁成想刚一松口气,便听李兆珺开口继续道:“陛下,还有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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