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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正文第2章 ...

  •   李南鸿嫌轿撵太慢,宁愿自己下地走路。跑一半走一半,他倒感觉良好,却没把昭童累个半死,李南鸿原本想甩下他不管了,但他知道,昭童是个死脑筋,原本要去见将军,一应仆从能谴走的都谴走了,昭童是死活也会跟着他的。
      好在要去的杏坞并不远。那是李南鸿寝宫重元殿边上的一个院子,当初他命人引了宫外湘河一道水脉进宫,在重元殿边上聚成一个小湖,便三面临水建了一座小坞,湖边栽满杏花,便叫做杏坞了,这个时节,杏花骨朵缀满枝头,千百树锦绣欲发,仅是一夜间的事了。
      昭童累倒在镌了“杏酣坞泽”四字的月洞门边,勉强抬臂朝李南鸿拘了一礼,叮嘱他慢点走。
      李南鸿边走边回头望望昭童,笑着冲他摆摆手,俄尔,风中一声清脆的铁蹄飒沓并萧萧马鸣使他的心骤然狂跳了起来——
      是傅禛!
      彼时李南鸿已然走到了杏坞最后一道垂花门,门是开着的,院内院外支着几盏小灯,风过杏林,簌簌摇下清香阵阵,圆月系枝梢,春水漫迢迢。烛影里的人飞身下马,身上轻甲映着清冽月光,神仪轩弈,朗眉星目。
      李南鸿在这十个月里想过无数遍重逢时的情景,设想过各自的情节,纠结过见到傅禛时到底要随着心飞奔过去,还是端着规矩慢慢走过去,但是此刻他都没有,他只是倚在垂花门上,静静地望着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南鸿!”
      傅禛耳力好,李南鸿在走过来时他已经有所感知,下马后便立刻转身朝李南鸿疾步走去,一边将自己的甲胄佩剑卸下,丢到地上,“南鸿,我半月前刚过紫云山口,算着时间给你写了信,你收到了吗?”李南鸿点点头,见傅禛正卸着臂甲便上前帮他解首铠,二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贴近了。傅禛眉眼深邃,讲话时又喜欢盯着人眼睛看,便总有一股子热忱的深情,此刻就像是要把李南鸿看穿了一样,“好像长高不少。”分别十月,李南鸿一时之间竟不记得之前是怎么与傅禛相处的了,被盯得面红耳赤不知道怎么答话,旋即,额头便被傅禛轻啄了一口,“果然,之前亲你额头腰还要再弯点呢。”
      李南鸿羞赧得无以复加,生怕傅禛看到自己脸红,便一下子抱住了他,把脸贴上他胸口,虽然其实院子里黑,他脸再红傅禛也发现不了。傅禛见他这样便笑开了,一只手臂的臂甲还没卸下,怕硌着他,便单手将他圈在怀里,“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可南鸿你真不知道,我一路巡边到北刹海,那儿一个半月前还下大雪呢,万里冰封,雪窖寒天,当时我就好想这样抱着你,想着抱着你就暖和了。”
      “但现在还是别抱着了,我身上不好闻吧?原本想着笃笃定定今晚子时进城,风尘仆仆的,回府收拾收拾明天上朝见你最好,但是跨上马,缰绳一勒就收不住了,跑了一百多里直接就跑进宫里来了。”
      “去的时候说好紧赶慢赶也要陪你过个生辰的,结果还是晚了一个月,你预备怎么罚我?但我能先求个饶吗?紫云山上有个清玄天心阁,就是你喜欢的那副画上的道观,壁立千仞,我想着你喜欢,噔噔噔窜上去为你求了串百八星斗流珠,你看看还喜不喜欢?”说着,傅禛摸出那条流珠往李南鸿手腕上一缠,他手腕细,一共绕了有四圈。李南鸿偏头去看,那是一条一百零八颗牙骨并黑檀珠制的流珠,半黑半白取的应是阴阳两仪之道,头珠是个小葫芦,隽了个字在上面,那是他的名字,鹓。
      “沅祁,我真的好想你。”

      杏坞内有一处暖泉,瑶池熏风,催得周匝的杏花白玉妆成。
      李南鸿赤脚坐在池子边,手荡在汤泉里拨弄着,偏着头笑眯眯地说话:“成太师最近教我读群书治要呢。”
      “哦?听着觉得怎么样?”傅禛泡在汤泉里,听着李南鸿闲话,一边拿巾帕擦拭着身子,傅禛身形健硕,现下□□泡在汤里,水汽氤氲,身上几处刀伤箭痕竟成全了他浑然天成的野性。
      “翻来覆去说为君要虚心纳谏,反求诸己嘛。”李南鸿顿了一顿,看向傅禛,眼神里掠过一丝狡黠,“但有一篇我不太懂,太师也不讲清楚。”
      “嗯?”
      李南鸿头一歪,叹歇道:“嗯……为君,如何抑损情欲呢?傅禛将军?”
      “好啊!”傅禛听出李南鸿打趣,虽然心下觉得可爱,但面上仍装出三分羞恼的样子,打了个水花登时欺身上前,李南鸿虽然有意防备往后闪躲但仍被傅禛抓住了脚踝拖到了水里,“禀陛下,人生在世,但求全生,全生之谓,六欲皆得其宜也。臣以为为君之道,严于克己固然是好,但也不必超凡脱俗,不如……”傅禛笑着缓缓附到李南鸿耳旁,手隔着李南鸿浸湿的纱衣往下顺。
      “哈哈哈沅祁沅祁,我错了,不闹了不闹了。”
      李南鸿推开傅禛,耳朵已经烧得绯红,汤泉氤氲缭绕,但他甚至没胆量正眼看着傅禛。
      傅禛知道李南鸿玩心上来的时候喜欢言语上撩拨几句,但性子里还是腼腆,所以也并不硬缠着他,想着施以小惩,便在他锁骨上啃了一口,就将他放开了。
      李南鸿蹚着汤泉靠到一边,红着脸低头摸了摸那块儿牙印,听耳边傅禛笑道:“穿上衣裳没人看得出来。”
      忽然,一慢两快的打更声遥遥传来——三更天了。
      傅禛看着落汤鸡似的李南鸿爬出汤泉,柔声道:“南鸿,三更天了,春寒料峭,你这样湿着容易着凉,不如你先回屋里,我很快就来。”
      “那你边收拾边同我说话,我想和你一起,好不好?”
      傅禛点点头,立马起身拿了件他原本预备穿的外衣给李南鸿换上,然后自己擦拭身子。
      “我和你说,小锦最近好淘气,你的那封请安折子都被她挠出了个洞来。当政后那些大臣、太师、太傅成天围着我转,恨我不能分出身来一一奉陪,她倒好,一日有三分之二在大梦里,那天睡着还蹬腿,不知做什么美梦,好不可爱。醒来就吃肉,没事就舔干净自己,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
      傅禛喜欢听李南鸿在边上叽叽喳喳的,他边换着里衣边回应着道:“今日倒没见她,之前我们在杏坞,她也会摸着过来。”
      “她得意着呢,明明自己想要人摸,先得叫一声引你注意,半路又假装伸个懒腰磨个爪子,偏得叫你等她的磨磨蹭蹭她才觉得舒坦。”李南鸿虽然嘴上抱怨着锦娘娇惯,但言语间眼睛都是亮亮的,傅禛看的出他很高兴,所以他也高兴,最后一根衣衿一系,李南鸿还在旁边絮絮念念,他欺身上去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李南鸿身子忽然失重被吓了一下,傅禛看他呆呆地就继续逗他,上下颠了颠他:“高了也重了,但还可以再多吃点。”
      李南鸿刚十六,身子并没有完全长开,但骨架修长疏朗,宽肩蛮腰,又成天被太傅盯着,骑马射箭一个没拉,经年下来,皮肉紧实,经络分明,琼林玉树初见端倪。当然傅禛大他九岁又从小军中摸爬滚打,体格健壮自不必多说,这样抱着他还是稳稳当当的。
      傅禛惯用的澡豆里有一味白茯苓,性平甘甜,闻着叫人很安宁,分别十月,原本最熟悉的味道在记忆里竟然已经模糊,此时此刻李南鸿只觉被这股陌生又怀念的味道裹挟,当政后强撑着独当一面而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弛下来,强烈的疲惫感席卷而上。
      傅禛原以为李南鸿还要同他玩闹一阵,但他没有。他能感觉到李南鸿身子一下子软了,手臂勾上他的脖子,懒懒靠在他肩头。
      “我真的好想你。”李南鸿头埋在傅禛脖颈处,以至于他说话都含糊不清。
      傅禛抱着他慢慢走回卧房,他拿脸颊去贴李南鸿的额头,“我也想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很累?”
      李南鸿摇摇头,嗫嚅道:“还好,只是很想你。”
      昭童细心,虽然傅禛今夜来得仓促,但杏坞小阁楼上的卧房已经打扫干净薰上暖香,几根红烛灼灼,映得帷幔间温柔缱绻。李南鸿怕冷,傅禛体热,所以一张床上一棉一丝两床被子。床前小圆桌上摆着一壶酒一道羹几品菜,也是给饿了一天的傅禛预备下的。西窗微微支开了一点,夜晚湖风夹着杏花香溜进屋内实在沁人心脾。靠西窗的塌上摆着张小桌子,桌子上点了盏琉璃灯,傅禛一眼便看到琉璃灯下还搁着几本奏疏,那是李南鸿的规矩,当天递进来的奏疏当天批完,第二天发回。
      傅禛心下不忍,将李南鸿放在床上,原本想问他要不要先歇会儿,但是他刚把他放下,就看到李南鸿按了按眉心拍了拍脸,显然是也看到了那几本奏疏在醒神预备去批,便把那句问话憋了回去,替他在柜子里寻了套寝衣给他换上。
      就这样李南鸿坐在西窗琉璃灯下静静看着奏疏,傅禛坐在一边圆桌上吃宵夜,烛火一跳,屋子里影影绰绰,夜风微凉,擦着窗棂卷进来一片杏花花瓣,落在李南鸿笔尖,李南鸿捏起花瓣欣喜地冲傅禛望去,傅禛也在看他,所以接住了他欣喜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好风胧月清明夜,但当天涯共此时。
      “陛下忙着政务要事,微臣在一边大快朵颐是不是太不合规矩?”傅禛打趣道。
      “哪是什么要事,这些大臣、地方官,下雨了要说一句,放晴了又要说一句,琐碎得紧,又不能不批,不批太师又要训朕阻塞言路。”
      李南鸿批着奏疏,自然而然地自称了“朕”也没发现。傅禛回想起当初他登基时的样子,小小的人穿着大大的龙袍走路还要被绊倒,如今执了政,竟也把这个位置坐得有模有样的。
      傅禛吃饱喝足,倒了两杯梅子酒拿到榻边陪他一起看。
      李南鸿嘴上虽然会抱怨琐碎,但他的批语总是认认真真的,甚至有一本请皇帝万寿节安的,他也批了句“朕安,新岁共勉”云云,明明李南鸿诞辰在二月二,这份奏疏晚了有月余。
      傅禛觉得李南鸿这样认真得可爱,轻笑了两声,李南鸿听他在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瞥见他在看那份万寿节的,以为他在笑奏疏来得这么迟,便解释道:“琼州发来的,晚些也是难免,他也不容易,卫家的小儿子,刚中了进士,在御史台待了没多久说错话被皇叔贬去琼州,现已有两年了吧。琼州蛮荒瘴炎,百姓生活艰难,他去了,带着他们同内陆做鲜货珠宝生意,倒叫那儿兴旺不少,去岁纳了几大箱贡品,全是鱼干,说谢皇叔派他去那儿让他有用武之地,那些鱼干放在库里熏得不行,叫皇叔全赏赐了下去,赏赐的东西臣下不敢不吃,所以那段时间一上朝,紫宸殿全是鱼腥味,把皇叔都气笑了。此人不拘士商小节,性子直爽,机敏灵活,朕预备——”这一回李南鸿意识到了,“我预备后面调他去鸿胪寺掌外宾事。”
      傅禛点点头:“卫家小儿子?”他再次看向奏疏上的名字——卫崇。卫家两个嫡子差了有十岁,卫崇的哥哥卫屹在傅禛父亲手下当过兵,使大锤是一绝,当初还教过傅禛一段时间,现早已任定远将军戍在怀西走廊一带,最近也回京述职顺带待一段时间,更何况卫家的小妹妹还是李南鸿的庄嫔,也常听她些家事,所以傅禛对卫家很熟悉。
      “从前我在军营里见过卫崇,七八岁被他哥拉来军中试训,十八般兵器一一叫他摸过,结果一样不通,后面就回去走科考了。”傅禛忽然想起什么,“说起弟兄,我想起在北刹海,听那儿和朝骊做马匹皮货生意的商人说起,朝骊继王后不是育有一对双生子吗?今岁初竟死了一个,死的那一个是双生子里的兄长,听说文武双全朝骊王也曾属意他。”
      “朝骊来奏过此事,阿香还写家书告慰了朝骊王。”
      傅禛是大概清楚后宫里的人和事的,从前她们老闹着李南鸿玩,他受了委屈也只能和他说,所以名字和人物都对得上。
      “但似乎最后还是定了原王后生的嫡长子,你来之前我刚批了朝骊王的奏表,他称病告老,故我预备许他儿子进京面圣袭位。”
      傅禛捏着酒盏思忖了一会儿,李南鸿见状也抿了一口适才傅禛拿给他的酒,梅酒甘甜性淡,与此间夜话最相宜。
      “我想着,此事蹊跷,若是这个嫡长子从中做了手脚,那此人手段阴狠绝对不容小觑,若是没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防一手总是好的,那么……朝骊王室嫡出的王子就只有一个双生子的幼弟……”
      “将这幼弟作质子?”李南鸿迟疑了一下,“但若真是长子所为,我们就算留质子在手,他不顾兄弟手足,能控制得了他吗?”
      傅禛拿酒盏碰了一下李南鸿的,然后一饮而尽,“他不管,朝骊的臣子也会管,王后也会管,总有制衡之道。况且要真是他做的,我们留质子在京,也算护着质子,好生教化,倘若长子未来生事,我们手里就还有名正言顺的新王可以继位,这也是他将最为忌惮的。”
      李南鸿点点头,急忙叫昭童把刚才批了的朝骊奏表找出来,在原本的朱批后面又加了一句话说,因德妃思念故乡,故叫兄弟们皆入京团聚。
      最后一捺写完,李南鸿放下笔,只觉得腰酸背痛,昭童在旁边收拾,将奏疏一一封好预备一早发回,“陛下,四更天了……”李南鸿每日寅时起床,已经睡不了多久,傅禛也差不多,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没合过眼,过一会儿还得上朝述职,此时两人顿感无奈,相视苦笑。
      李南鸿原以为傅禛刚回来他会睡不着觉,好在忙到深更,二人抵足而眠,竟比从前好睡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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