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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执念这个事情,解开了就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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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虫鸣,花开无声。
如果不是深爱,欢乐其实无趣,欲望叫声很大,实践证明只有欲望的欢愉并不会绵长。
孟宛俯身在枕上,发丝盘绕于一侧盘绕于肩头,半梦半醒间,听见了隔墙添柴的声音。
木柴被火焰点着,轻轻爆响,隐隐约约传来,熟悉却又陌生。
许凌云回到了床塌,贴近躺在了床上。
她忽然清醒过来,睁眼瞪着墙壁。
他知道她醒着,却并没有说话。两人静静躺在自己的位置,墙壁渐渐传来暖意,孟宛这才感觉肩头冰凉,拉起被子盖上肩头。
许久,他才将一只手抚上她已渐暖的肩头,她没有挣开,却依旧没动。
也许是因为黑夜,也许是因为温暖,两人静谧无声,直到厅外烛光尽灭。
孟宛在彻底的黑暗中模糊睡去,明天,总会降临,只要活着,就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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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孟宛醒来。
身旁无人,她松了一口气。
慢慢爬起,她换下了贴身小衣。翻出衣裳,也不过是日常旧衣披上。衣柜里的梳妆盒翻出小小菱花镜,她摸了摸脸上,似乎还有昨晚的哭痕,索性用双手揉了揉脸颊,
速速把头发用蓖子通开,直接绑了两层大辫盘上扎好。
出到厅外,推开纸窗,天微明将将要放光,鸟儿已经在咏唱出七八种歌声。
她吸了一口气,先去灶上,看到灶火未灭,大锅中有热水,麦饼在旁边保持着将热的样子。于是,她捧了水,去屋里细细的把自己洗净,把脸略拍湿了一点,醒了醒神,去倒了水盆。
昨晚的紫苏熟水还在,她净了碗热了一热,配着熟水坐在桌上吃了半个饼。
她还活着,就值得欢歌,窗外光线渐足,就是好天气。
昨晚的砚池墨半干,她再加了清水,慢慢将墨汁调好。
前几日守海道长叫弟子来唤她,说她曾抄过的十份朱砂墨的《清静经》已经剩得不多,若是朱砂不够,可以去观里去取,得空了,再帮永乐宫抄上几份才好。
现在想想,她真该早些交了傜费上永乐宫里去借住,起码不用在这里变成案板上的肉。
但现在想什么都晚了,遇到了疯子,就是遇到了,躲到哪里,也不能保证不遇到。永乐宫要接侍圣人,草木皆兵,飞鸟难落,连只蚊子都要被搜身,未必是个能给她地方躲起来不见人的世外清静地。
她微微难过,却摇摇头让自己离开自责的心情。遇到全越时,她以为的和她最后遇到的,不过又是一场伤感。可是全越竟然想要将她们大大小小的女人连十四岁的牡丹小月都不放过,那就该杀。从以为遇到可以依靠的人,到发现幻想中的英雄成为了连孩子都不放过的,遇到母狗都要叫春的垃圾,她忍着恶心,带着宋二娘保护孩子们,合力讨好那只妖怪时,每到清晨就会像今天这样,恐惧自己会怀上孩子。
多么可怕的日子,那么提心吊胆的日子,直到全越死了,她把尸首烧了,埋了,草都长出来了,她才有力气想,反正全越都要死,她就算是真的有了一个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养着就是。但那个全越在时,她每天都对着那个恶心的男人以为自很强,其实只有幻想着强的丑陋样子都无比明确的在想:我要你死。
现在,许凌云来了,来要她生孩子,退一万步说,就算生,就生了好了,许凌云的孩子,肯定要比全越的孩子长得好。全越是个长得像猴子的野人,除了粗野就是凶狠。许凌云长得好,权力更是全越的百步之上,除了随时会被仇家追杀,也没什么别的坏处。
但想杀许凌云,也比杀全越难上一百倍。但是她恶心许凌云的阳谋,她讨厌这样再次被迫去侍奉一个男人的无力感。这件事情,让她感到恶心,恶心于心中曾经的美好,现在全部都成了现实的丑恶。
她十七岁曾见过的那个牢中的许凌云,大约是他一生中最后的弱小时光,在那之后,他必然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否则又怎会长成这样一幅骄傲自大的脸。
收了水碗,重新坐回桌前,继续磨墨,拿黄裱纸继续抄经。今天不抄《送亡经》,直接抄《清静经》,大道无名,常养万物。孟宛无情,抄经,养活自己和那些一念之慈的人,应付官府年年的税费傜役,简单而言之,求生已经用掉了她大半的精力。
反正已经坏到了最坏,所以今天许凌云是生是死,或来或去,她想都不想,只要不要来打扰她,她可以好吃好喝的照顾好自己,他爱干嘛干嘛。不来找她生孩子最好,就算抱个孩子来给她养,她养就是了,请林家或小葛帮忙,她给月钱,她还有两片金瑗片,再养两个孩子的钱还是够的。
她苦笑了一下,清心集的女人被半夜上门的事情闹得鸡飞狗跳,有些人家乐意的,例如林家韩家两家上到四十出头的户主,下到那四个说要招婿的老姑娘,早被滋润的容光四射,骄傲得就差把胸脯子撑破了,可是难道集上个个女子都愿意遇到这样的事情?难保家里男人们回来后,还会继续这样太平下去。一个地方风气不好,人心不定,坏了尧山这千百年来的名声才是大罪。所以宋二婶子才忧心有人打心思打到英子身上,如果今天英子没上崖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个章程。
这年月,成年男丁四肢健全,精神内守的不多,前几年更到了一些孤偏之地什么歪瓜都能左拥右抱,三妻四妾,一只乌龟让一群女人养自己的混帐风气。但潘十七和胡四在清心集这种地方,强龙与地头蛇抱在一起早就占山为王,尧山上又是盛名在外,清修之地,一个小小的全越,不过跳梁小丑罢了,她动手还是潘十七动手,没有区别。
只要香客们还来尧山,无论男女老少可以在山道上都能从香客身上挣到点太平钱,无论是尧山还是清心集,都可以人人有事,家家和合美美的。她也才能在这样的地方,收些孩子们,让他们做活儿、识字、算学,记帐,让春生小月他们几个孤孩子这几年有了本事,可以自己做工做事养活自己。
现在这一万几千的左营卫驻守在尧县一驻扎就是两个月,一晚上几百起的风月事根本看不见风波。
葛油头和老魏他们,只要人丁添了,收到每年的税钱了,根本不在意这事对县里的女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孟宛看了看手里的墨与笔混然一体的黑,忍不住心想:结果却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一场闹剧。
她知道自己想这些,是真心不清静了,所以收了笔,歪在一旁想事。
神仙打架,小民受罪,到底是哪路神仙把许凌云吓得要搞这样一出混水摸鱼偷偷藏在孩子到尧山来的事情,她都想直接跑过去说,大哥您快动手吧,别再让他祸祸人了。
可是说不定,圣人那个疯子才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佣者,就像哥哥若不是因为北国太后一心抓权,被弃子换将,才无奈之下以命换她平安离开远邯城吗?
真正的伤害,一定来自有力量伤害你的人,如果控鹤府真的已经被许凌云收在手里了,那么他防的,不一定是别人,可能正是那位圣人。
她忍不住起身走到了窗前,近处的山脉落在阴影之中与远处落在阳光下的山脉对映,星星点点的春花与远处的云层交相辉映,许凌云当年投靠的是六皇子,所以现在这个跑到尧山来发疯的圣人就是当年的六皇子?
这十五年来,两个人难不成从狼狈为奸终于要演到鸟尽弓藏了?
可是,她因不想理会南朝的事,连十五年前登大位的是不是那个赖着脸笑的六皇子都专门不想打听,自以为高人一等,仙风饮露的结果就是知道的消息太少,事实如何,就根本无法证实。
她微微无奈,缇骑与控鹤府,就像南国与北国,她唯一能入控鹤府眼的,不过是她家四代缇骑的家世。荣剑雄一死,北国大权拿入太后之手,但也不过保了太后家族两年荣光,缇骑在南北合一后,消失无声,荣家与缇骑,除了控鹤府曾经的敌人,谁还记得曾经有失败的北国之下还有缇骑。
所有荣光,烟消云散,何况是荣光背后的阴影。
而没有提前准备的战斗,除了败,还能如何?
躲了十二年,以为会在尧山上静静的就这样活下去,结果居然被当年的旧事就这样强行拉进了这场闹剧,孟宛揉了揉额头,头痛。
玄天大帝保佑,许凌云的执念睡一觉就醒了,女人生孩子就和牛马生仔子一样,母亲用命加痛来换的孩子,有多少苦与累是说不出口的!
她父母早亡,被兄长和爷爷宠大,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要去做一个母亲,爷爷看尽了南北之争,明里暗里的血雨相争后,更是在老年成了一个只会说故事纵容她开心就好的老小孩。她父母因为什么双双亡故,又因什么事在这么多年后才生了她,若是早些年有机会,她倒真想去请老人家答疑解惑。
可是现在,命运如何?谁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都是一场盲人摸象的黑暗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