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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您是干大事的人,没事您请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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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块磨墨的声音在大厅内若有若无,青砖的地面终于慢慢暖了一些,孟宛趿着软鞋又去把已经烧好的碳条夹了过来放进了暖桶中。山中石板寒冷,垫了软被的暖桶,又暖又软和,只要不是闷热的夏天,她都爱坐着。
就着磨好的墨汁,她调好了笔,铺了一张常用的黄裱纸,慢慢在桌上抄着《送亡经》。墨笔抄的《送亡经》十文一张,她孟宛亲写的,能卖到五十文。这五十文可不是她贪,她能卖这个价,是因为她有永乐宫占昆观主亲授的朱砂送亡印,盖了印再加她的字,永安宫永寿宫永乐宫三观礼敬通行,是各位太太上山做仪轨的必备之物。
其他人抄的《送亡经》可以让春生领着孩子们在路边叫卖,她抄的,只能到永安宫主殿的供桌上去请。而且,一日只有一张,若有人抢要,就由价高者得,多得的供钱,一半给她的童学做为学资,一半供给永安宫做供奉。
她和守涛道长相识多年,守涛还小她两岁,所以她每年都去永安宫做祭仪给亡者时,守涛都会亲自陪着她。
这两个月来,永安宫闭宫整备迎接国祭亡灵的事,而她也被抓了差,今天空了,不如再抄几份,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许凌云想做什么她不知道,只要不拦着,她就做自己的事就好。总不能一直跪着请大人安,更不能天天盯着男人看,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别理,他们有事,自然来找你了。
时光在写写划划中过去,西下的太阳渐渐将要落山,她又趿着鞋去将灶中的火加点柴,再拿了案板边的一枝烛,想了一想,她又多点了一点烛火,一起拿到桌前加点亮。
灶上的鸡汤已经香味四盈,她抓了点盐罐里的盐放进去,把砂锅移到火力小些的灶边上,慢慢煨着。再将水壶放到了小灶上烧起来,两张饼放到了灶边上让灶热把饼慢慢烫热。
青石砖的地面已经暖了起来,只烧了一个灶,所以不会石屋里太热,她一路慢慢走,也不渴,混然忘了烧茶喝。忙了这么久,她抓了一把罐子里的紫苏叶了丢进了壶里,边盖盖子边想,英子怎么了,怎么还没上来崖屋?
《送亡经》又抄好了一张,她把两个瓷碗用热水洗了洗,装了两碗紫苏熟水端到了桌上放好。
她和他,好像是两个沉默的影子,不交谈,也许还可以保持一点微妙的平衡,所以,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山风寒凉,月亮还小,她走到窗边,默默的关上了窗,她冷了。
于是转身,又到里屋找了一件衣服披上,索性将已经熬成浓香的鸡汤中的鸡肉捞出来,用一只大碗装上,筷子都能分开的鸡肉被她分成几大块,把鸡骨头丢回了锅里,倒上一点秋油,撒上一点胡椒,就成了一碗拌鸡肉。
再用两个大碗装上两碗汤,一个盘子装上已经焦香的饼,放在托盘上,就是丰盛的一餐。
两个人沉默的坐在桌子的两侧,分食着饼与汤,鸡肉炖得很烂,嚼在嘴里与秋油配着,分外的香甜。饼烤香了,和汤夹在一起,让两人喝出了一身的汗。
地面暖多了,不再是寒冷的冰凉。
孟宛沉默的把吃完的碗盘收到了厨房,继续往烧火洞中加了些柴,再烧了一块碳。
英子没来,天这么黑了,必是在山下住下不来了,她也要让屋里暖暖的,暖暖的坐在自己的火桶里,安安稳稳的。
她用暖水加了点缸中凉水,洗净了碗盘。
听着石缝外传来的风声,还是走到了大厅,大约是因为吃饱了,她的心情也变好了,对着那个被烛火照出长长影子的许凌云说的第一句话是:许大人,您来此,有何贵干?
许凌云敛着眉,许久才轻声回应道:孟宛,我来做事的。
孟宛笑了,慢慢坐回了自己暖暖的火桶,她抬起闪亮的眼睛,仿如看见了什么快乐的事情一般,干净俐落的笑道:您是大人,这是贱地,大人,您是做大事的人,不如归去。
她知道他是许凌云 ,可她又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陌生,可是他却沉默的坐在这里赖着吃完了她的饭。所以她忍了又忍,只想说一句:请你快滚。
许凌云看着她,平静的回应道:孟宛,我封了山,我派了人守住了尧县所有道路,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孟宛微微歪了歪头,她知道自己想的事情很荒唐,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回复道:大人,十五年前,我们已经告过别了。那夜,我记得,下了好大雨。
许凌云静了一下,顾左而言他的继续说道:我记得,今天该是你的生辰。
孟宛静了,她被生辰这两个字刺痛了心脏,痛得不能立即回复。
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了呼吸,让心痛降低,痛过这么多次,但面对许凌云,她的直觉却依旧让她满头的发丝都仿佛竖成了山鬼。
“大人”,她喊 了一声,然后顿了一顿才说道:“大人,我已经不过生辰好多年了。”
她取过一缕指尖的白发,举着对着烛火照到清清楚楚的样子,看着那缕白发,她继续说道:从那年我离开上京,我就不过生辰了。白发谁家老妪,独自坐抄黄经。您来这里,是为了圣人上尧山而来的吧。若是需要用我这里这间小小崖屋,那我明早就走,此处留给大人您就是。
许凌云静了一静,才缓缓说道:我来找你有事,与圣人上尧山无关。
孟宛扬眉,用眼睛问他:您能滚了吗?
许凌云于是回问道:尧县这里,怕是年底必是要多添几十个新生孩子了吧?
孟宛忽然汗毛直立起来,她听见许凌云的嘴里吐出来可怕的声音说道:你来为我,也添一个孩子吧。
孟宛觉得头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轰轰作响。
等她回过神来,她就开始狂笑,她的笑声厅里都响出了回声,停也停不下来笑声。
过了好一刻,她才揉着肚子站起来,趿着鞋走到许凌云的面前,将那一头白发照得明晃晃的问道:大人,您看见了吗?我都老成这个样子了,您想让我帮您养孩子?您是疯了吗?
许凌云只是用手轻拂了一下她的一缕银发,轻轻说道:我确定。
孟宛安静了下来,威武不能屈的许凌云,被打断了腿重新接上也不出一声的许凌云 ,还有那个在雨夜里一言不发的许凌云 ,那个一遍又一遍重复说着“:我对姑娘全是任务。”的许凌云合在了一起。
孟宛看着他现在修得漂亮整齐的胡子,再看了看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脸蛋,轻声得像是自言自语:所以你故意安排的左营卫在清心集驻守,你让尧县把各家劳力都调派出去,你让那群偷鸡摸狗的骄兵们在尧县半夜爬门,四处留种。都只是为了找人给你生个孩子?
许凌云看着她,回复道:这样的话,无人会觉得你有孩子是件奇怪的事情。无人多想,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孟宛觉得世界荒谬,只能想了一想反问道:薜夫人呢?薜候府管不住你了?
许凌云看着她,继续说道:孟宛,五年前,我已和离,薜夫人已经改嫁圣人堂弟岐王殿下为续弦,现在是岐王妃了。我和她的独子,八年前已经过世。所以,我无妻,无子,只是一个年过四十与父亲同住的孤人而已。
孟宛“嗯”了一声,轻声道:大人,这世上美女如云,你弄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出来,有什么用?
许凌云静静的看了她一会,才说道:孟宛,这十五年来,你让自己过得很好。你做到的事,足以证明的确不负荣家四代缇骑的料子。我为什么会要一个孩子,和你父母为什么会在你哥哥之后又生下一个你,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孟宛忍不住讽刺道:其实把今年出生的所有孩子一起杀掉,于你们而言,也并不费事。一个人丁一份税,有几个人,清清楚楚。多死几个人,有什么关系。
许凌云没有停顿,只是承认道:你说得对,但这个孩子已经父不详了,杀与不杀,有什么关系。何况,万一我活下去了,未必会一直让他一直父不详下去。
孟宛不言,至于母亲在哪里,叫什么,是死是活,完全可以继续不详。
她不想干这份差事,可是,许凌云这已经是不要脸了,月黑风高,他摆明了要在这里鬼混一晚,难道她有本事把他赶出去?
毒药不好找,就算药死了他把山崖下一丢,全尧县都被堵了路,尸体被发现的话,全尧山的人都不用活了。
反正他只是今天晚上要找她睡一晚,孩子有没有以后再说,先混过了今晚,她再找机会弄死他最好。
她狠狠的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弄死这个王八蛋,却觉得有另一个灵魂在身体里大声呼喊,“动手动手”。她十指颤抖,爆怒之下终于忍不住抓了条凳在手,转身就疯狂的往许凌云头上打去,他一言不发,挡了两下,第三下时把条凳一用力摔到了地上。
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把她一把抱起。
这个世界最不需要的就是语言,行动比语言,更有力量。
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的就是情感,他要睡这个女人,根本无需理由。
她大哭起来,边哭边骂道:许凌云你这个懦夫,你连明媒正娶一个女人的胆量都没有了吗?你堂堂控鹤府的大人,你连找个女人都不敢,跑来找我这个老太婆,你占便宜没够了是吧!你骗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