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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寻粮之一 ...

  •   当夜,青宿办完了雁灵交代的事,再次回到郡守府中。
      此时正值亥时,除却守卫府门和密牢的将士外,其余人都已各自休息了,他穿过中庭走到主院,远远便看见雁灵抱着刀坐在院中的那棵银杏树下,似乎是睡着了。
      主院的屋子都是先前冯议及其家眷居住的,常年有侍女打扫整理,十分干净,深秋的夜风已有些刺骨,可雁灵却不愿宿在屋中,想必是暗室里看到的那些东西,令她感到了负担。
      他想上前替她披一件斗篷,又怕自己吵醒了她。正在他犹豫不决时,雁灵睁开眼,喊住了他:“青宿。”
      “主公。”青宿朝着雁灵抱了抱拳,随后走近了一些。
      “交办的事如何了?”雁灵问道。
      “已按您吩咐处理。”青宿顿了顿,说到,“不过我在城中办事时,感觉当地的百姓态度有些反常。”
      雁灵挑了挑眉头,从树下起身,走到了青宿跟前:“此话怎讲?”
      青宿继续道:“照理来说,外军破城,百姓应该会感到万分紧张害怕,可这城中百姓不仅不害怕,还陆续送了些伤药和农物到城门处的驻点,那药我让后边赶来的随军医官看过了,虽优劣不齐,但都可治外伤。”
      “许是早时清理魏复以及冯议的动静太大,被人传开了。”雁灵思索片刻,低声道,“府邸中的那些侍女侍从怎么处理的?”
      早前在书房暗室中看到的东西,结合百姓的态度,不难猜到冯议在此地担任郡守期间做了些什么,也许百姓早就对他颇有怨言,但都被他暗中压了下来。
      魏复本来也不是个明君,加上魏流云的关系,紫朝历年的商税、农税都和中陵差不多高,王室腐败,地方郡县再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早就苦不堪言。
      “按您一贯的做法,除了冯议及他的妻妾、家眷外,其余的人都放出府了。”青宿回道。
      “嗯。”雁灵点了点头,“这两日派人乔装成府邸中的侍从,在城中打探打探百姓们的口风,弄清先前究竟发生过何事。”
      “是。”青宿再次抱了抱拳,道,“属下告退,还请主公早些休息。”
      雁灵垂眸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第二日一早,随军的息甲医官来到府邸里为雁灵换药,重新包扎完毕后,雁灵便离府去了趟城门。
      远远地,她便看见了倚在城头上边的白夷雪,雁灵翻身下马,从侧边的石阶爬上城头。白夷雪已经换上了先前那副有些斑驳的古铜盔甲,正用一块粗布擦着盔甲上半干不干的血迹,擦了一会,似乎擦不掉,他狠狠掷开那块粗布,神色阴翳得骇人。
      忽地,他的余光瞥到了雁灵。
      那瞬间,他收起脸上的阴鸷,原本冰冷的眼神也柔软了下来,他一脚踢开地上的布,朝着雁灵迎了上去。
      “阿丽,您怎么来了?”白夷雪的语调平缓温和,如果撇开盔甲上那斑斑血迹与脸上那条长疤不论,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温润隽秀的世家公子,难以和先前那乖张暴戾的少年重合。
      雁灵微微抬头,凝视着他片刻,随后将目光移到他的盔甲上,温声问到:“血迹还未干,你从哪里回来的?”
      白夷雪短暂地呆滞了一下,随后老实答道:“昨日青宿的人出城了,我便随着他们一同去了趟玉枫山。”他顿了顿,“我……我去找回我的刀,路上遇到昌枢来的几个人,和他们动了手。”
      “没有受伤吧?”雁灵伸手揩去他脸上一道血迹。
      白夷雪摇了摇头。
      为了装成铜鬼,他将月刀丢在了玉枫山。昨日青宿手下的人出城,说是要去玉枫山替卫暇几人敛尸骨安葬,白夷雪想了想,便叮嘱其他人看好魏复,自己随着他们快去快回。
      到了玉枫山,他顺利找到了自己的那对月刀,准备返程时,却碰上了昌枢的军队。
      那些人是庆招派来的,雁灵一入网,魏流云便派人告信庆招,模棱两可地描述了庆煊以及陈炤被杀一事,并表达了自己的痛心疾首,信末才提到她已捉到了杀害陈炤的人,正是那群叛军的领头,如今在雨延郡。
      庆招一收到信,便急火攻心晕过了去。
      昏迷了几个时辰后,她醒了过来,匆匆下令让手下的人带着一支军队自玉枫山快马前往雨延郡。另一边,魏复本想暗中在雨延郡和庆招的军队碰面,却不承想中途杀出了一个李厌,将他们的计划全盘打乱。
      魏复被擒,庆招的军队又在玉枫山遇到前来敛尸的白夷雪几人。白夷雪因着雁灵的事,本就暴躁得厉害,那军队一见他们,二话不说便拔刀相向,为首的军队领头是昌枢的一个元帅,开口闭口便辱骂雁灵“蛇蝎、妖女、乱臣贼子”,白夷雪便顺势将那三十几人杀了个干净,还将那元帅的头斩了下来,一脚踢到山下。
      回到雨延郡后,他不想让雁灵担心,便想着把盔甲上的血迹擦干净,不过那盔甲早前就有各种被刀口磨损的痕迹,血迹溅在其上,藏匿裂口之中,怎么也弄不干净。
      “没受伤便好。”雁灵收回手,问道,“魏复被扣在哪?”
      说到魏复,白夷雪的眼神又开始阴沉下来:“在城头下的城防营里,阿丽要去看看吗?”
      “走吧。”雁灵道。
      二人顺着石阶往下。
      城防营就坐落在西侧城头之下,营屋用灰色石块堆砌,与城门相连,原先是换巡的城门守卫休息及储备兵武的地方。不过如今魏复被关在里边,八个合盟轻骑轮流看着门,再加上白夷雪亲自守着,他已是插翅难飞。
      门口的轻骑们一看到雁灵,纷纷抱拳道:“主公!”
      雁灵朝着他们颔首,微微一笑,随后跟在白夷雪身后走进那昏暗的营屋中。
      营屋比外边看起来的要大,还有个阶梯通往下层,有点像郡守府中的密牢,不过没有那么深幽。白夷雪从门口的方桌上拿起油灯,引着雁灵一路从阶梯走到下层,来到一间被封闭起的屋门口。
      只听“吱呀”一声,木门被缓缓推开,屋内的人闻见脚步,却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死了一般的安静。
      那魏复脖颈、四肢都被戴上了囚锁,那囚锁正是先前佩在雁灵身上的那副,除此以外,他被一根粗实的麻绳捆坐在一张木椅上,眼睛蒙上一层黑布,嘴里塞着粗布。屋中有一股刺鼻的异味,除去潮湿的灰尘味外,还有股药味,从气味雁灵便可以分辨出,这里边不仅有治疗外伤的基础草药,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
      不难猜出白夷雪对魏复做了什么,只要是涉及雁灵的事,他历来睚眦必报,狠辣得可怕。他给魏复戴上同样的枷锁,封闭了他的视觉和听觉,折磨他后再让人给他上药,让他持续疼痛,但不致死。
      “我让连绪用银针封了他耳后的穴道,他听不见我们的声音。”白夷雪道。
      连绪便是息甲派来随军的医官,昨日才赶到雨延郡。他年纪同白夷雪相近,和苏彤是青梅竹马,先前雁灵救了息甲和苏彤,他感恩在心,后听闻息甲王要选几个医术上佳者随行于合盟军,便自动请缨,千里迢迢追上了雁灵的脚步。
      “罢了,看他如今的情况也不适宜问话,问了,他也未必会答。”雁灵重新闭上木门,“不要让他死了,你回头书信一封,将他的腰牌和信一同遣人送到紫川的军营,魏流云救或不救,那便看这一国之君,同胞弟弟在她的心中够不够分量。”
      “是,我立刻去办。”白夷雪先应了一声,接着在雁灵身后看了眼魏复,阴冷地笑了笑,“阿丽放心,我会让他活到那个时候。”
      雁灵没有再说话,片刻后,她关上了木门。
      二人顺着台阶往上,刚准备走出营屋,便听到屋外有些嘈杂的声音,他们对视一眼,立刻出去,随后便看见营屋门口被许多百姓团团围住,守门的几个轻骑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百姓们赤手空拳,行为举止间并无恶意,他们瞧见雁灵出来,仿佛看见了九天之上的神女,立刻跪倒一片。
      雁灵先是一愣,随后三两步上前,扶起最近的一位老者,道:“老人家,这是何意?”
      那老者借着雁灵的力起身,他抬头打量着雁灵的脸,原本死寂的眼中,竟生出了希冀的光亮。他拉着雁灵的手,颤巍巍地道:“我们听闻……您抓了冯郡守。”
      雁灵顿了顿,随后点了点头。
      得到确认的回答,那些百姓立刻沸腾起来,老者又道:“您要如何处置他?”
      雁灵笑了笑,温声反问道:“您想要我如何处置他?”
      “杀了他!”老者还未发话,身后便有位妇人满脸泪痕地喊道,“他去年诬我丈夫偷窃,害他生生被打死在官府,后又强掳幺女入府为妾,入府还未一月,我那可怜的女儿便被折磨致死,丢到了城外的荒山……”
      “对!杀了他!”另一个男子接着喊道,“数年前,他让我阿爹入府修缮府邸,我阿爹再未回来,我去郡守府要人,却被他让人打断了一条腿!”
      “我的阿爹因为交不上农税,被他的走狗推了一把,脑袋磕到石头活活摔死了!”
      “我平日在城东贩些豆酱,他手下的人找我要商税,我同他们辩了几句,他们便砸了我的酱缸,从此不允许我出现在城东!”
      “我每年都交了大笔商税,入不敷出!可那冯夫人每次在我的铺子采买胭脂布匹,从不付钱!”
      “我从前在他府上做马夫,那新来的马性子烈,驯马时冲撞了少爷,他们竟将我打了一顿赶出府,还未给我一文一钱……”
      “我的丈夫和儿子都被那狗官抓走,去充了军,他们生有隐疾……要他们去充军,就是让他们去送死啊……”
      百姓们一人一句,将冯议在雨延郡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尽数倾倒而出。雁灵昨夜听闻了青宿所言,大概猜到了城中情况,但亲耳听到后还是颇感憎恶,这冯议的所作所为,同当日的金契有何区别?
      蛀虫不除,烂极根部。
      老者道:“老朽名吴生,是这城中书院的夫子,早听闻西川的女君是个英雄,一介女子,却能合诸国之力,踏乱世而行。”他顿了顿,像教导孩子的先生一般,拍了拍雁灵的手,“女君心怀苍生,善待百姓,这一路走来,不屠村、不屠城、不滥杀无辜,甚至不杀降军,如此作为,老朽深感敬佩。”
      “先生谬赞。”
      “当得起,当得起。”吴生缓缓道,“女君有所不知,这冯议在此地官拜郡守,每年城中赋税高过紫朝王城,然而王室却总以我们未齐税为由,减少我们的农耕地,先前也有人冒死上王城告御状,却总是惨死途中。那冯郡守日日荣华富贵,这郡县的百姓却一日比一日饥苦,去年雨延大旱,半年未有一滴雨,耕地歉收,饿殍遍野,可他不闻不问,王室亦不闻不问。”
      他挺直了腰板:“女君,男子都被抓去服了兵役,留在这城中多是老弱妇孺。这乱世之中,暴政之下,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无论如何都没有活路,与其如此,倒不如拼了这条命。女君就安心踩着我们,一路往前走,倘若您不忘本心,他日破了紫朝、中陵,天下归一,我等便是死得其所。”
      “先生,若我要踩着百姓才能达到目的,我与那些贼王又有何区别?”雁灵闻言,立刻驳了他,“承蒙诸位信任,我既已到了这,便会护住这,请放心,我必不会叫战火牵连至此。”
      那一刻,在这些百姓的眼中,一向虚无缥缈的神明忽然有了具象。
      大概是从不曾由君王口中听过这般温柔恳切的话语,不少人鼻头一酸,暗暗抹起了眼泪。雁灵让人将这些百姓扶了起来,温声哄了几句,接着便让他们近日安心待在家中,自己安排妥当后便会杀了冯议,让他血债血还,给他们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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