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生录》风沙月

77、鬼巢之三

　　大约是城门外的交战已经影响到了内城，此时正值午时，长街却空无一人，白夷雪带着雁灵策马直奔向城门，一刻后，他们在近城门的拐角处停下。
　　城门已经被破了大半，两方人马集中在门拱下交战，一边守着不让进来，一边想方设法杀进来。混乱的流矢中，白夷雪看见有数名亲卫及雨延郡兵卒包围着一个身着齐紫华服的男子，一路往安全的地方退来，瞧着这个架势，能猜到此人大抵就是紫朝王——魏复。
　　就在他想着要上前擒下他时，雁灵抽出了马鞍一侧的铁弓，又搭上一支羽箭，张弓瞄准了魏复。她伤了肩膀，弓并不能张得很开，白夷雪见状，从背后握住她的手，借力于她，将弓直接拉满。
　　只听闻刺耳的破风之声，雁灵手中的箭径直穿过魏复的肩膀，将他朝反方向震退了几步，险些摔在地上。
　　这一趔趄，倒是给了合盟军时机，只见李厌浑身是血地从人群中杀了出来，一刀挑开周围的兵卒，将魏复死死摁在地上。
　　战局已定。
　　“李厌！”魏复大吼道，“你这疯子！”
　　李厌提了提肩膀，蹭了蹭脸上的血迹，语气轻松地道：“我又不是今日才疯的。”
　　“你本不涉世，如今却铁了心要帮着那群叛军，呵呵……”魏复恨道，“那西肃妖女是给了你金银，还是给了你美色，犯得着你如犬马一般护着她？”
　　李厌抓着魏复的头，朝地上一磕，随后凑近了他几分，道：“我敬佩她的为人，因为她身居高位，却不会变成你我这样的人渣。”
　　魏复闻言一梗，竟反驳不出一句话。
　　合盟军迅速控制了周围的魏复亲卫以及雨延郡守卫，卸了他们的兵武，白夷雪策马上前，来到了李厌以及魏复面前。
　　“主公！”
　　青宿远远看见雁灵，先一步迎了上来，他伸手想将她扶下马，但她囚锁在身，里衣被血染得斑驳，看起来没有一块好肉，他犹豫半晌，不知该扶住哪个地方。雁灵主动伸手拉住青宿的手，借着他和白夷雪的力跳了下来，拖着铁链走到李厌身边。
　　“看到我们还是来迟了。”李厌看着雁灵，皱眉道。
　　“来得刚好。”雁灵淡淡笑了笑，“本想着抓了陈炤来胁迫昌枢，没想到抓了个更好的。”接着，她转头对着青宿说到，“青宿，你带着五十人马往东街方向，去郡守府擒人，那郡守是个阴险狡诈之人，路上小心埋伏。”
　　“是！”
　　青宿领命，立刻列了队，带人往郡守府杀去。
　　白夷雪上前一步，从李厌手下拽过魏复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先照着他的脸给了他两拳，随后问到：“玄鬼在哪？”
　　魏复没有吭声，白夷雪右拳卯了足劲，猛地冲在他的腹部，将他逼得吐出一口血沫来，再次狠狠问到：“在哪？”
　　“城……城外。”魏复吃痛，断断续续道。
　　他来雨延郡之事没有任何人知晓，这一路他也只带了数十亲卫，暗中赶路，可到了雨延郡外，忽地有人刺杀了车队。他心想只有一个人，便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车外交战了许久未停，他才掀开帘子，看到来人竟是李厌。
　　这个疯子竟然在这个关口敢孤身闯入紫朝的地盘。
　　他心道不妙，刚想往城中撤离，两个方向便杀出了数百名轻骑，他们身着银甲，手中刀剑冷光闪动，恰好这时玄鬼带着二十几名兵卒前来解救，这才有了博弈的空间。
　　双方交战了近一个时辰，玄鬼最终被青宿斩于刀下，他们从城外一路被迫退至城内，城门守卫还没来得及关上城门，便被轻骑冲破，最后一片混乱中，他中了后方射来的冷箭，被李厌擒住。
　　白夷雪转头，对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合盟军将士道：“你去找下那玄鬼的尸体，囚锁的钥匙在他身上。”
　　“是。”那将士领命后，立刻便翻上马背，一路奔向城外去寻找玄鬼的尸体。
　　雁灵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对李厌道：“先前魏流云在东殃附近试探，如今你前来了雨延郡，东殃可有留人镇守？”
　　“东殃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的主帅徐应在境内，且小北王已经带人驻扎在裕翠岭，魏流云敢有任何动静，他的人马便会踏平紫川。”李厌看着雁灵脸上与身上的伤痕，道：“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找个医师来给你治伤。”
　　“无碍，行军都有备着伤药，随意用用便可，这些都是皮肉伤，看起来骇人罢了。”雁灵道。
　　不出片刻，那去寻玄鬼的将士便带着钥匙回来了，白夷雪拖着被他打得半死不活的魏复，让人找了绳索将他捆起来。随后他接过钥匙，半跪在地，小心地替雁灵打开了囚锁。
　　“阿丽。”白夷雪甩开囚锁，睨了一眼快要昏过去的魏复，道，“待郡守府清理干净后，您便先在那休养两日，其余的事情交给我。”
　　雁灵不难猜到白夷雪会做些什么，依他如今的性子，怕是会把魏复吊在墙头，等着魏流云的人过来。
　　“好。”雁灵摸了摸手腕上被囚锁箍出的瘀痕。
　　冯议私养的那些府兵哪里会是这些轻骑的对手，只要十几名轻骑就足够踏平他那郡守府了。亏着这郡守府在城中心的位置，除城门外没有其他路可以离开，冯议本就挨了白夷雪一刀，眼见青宿杀了进来，没敢多抵抗便认降。
　　冯议和他的家眷被关入了雁灵待过的密牢，其余的府兵被卸了兵武关在后院里，由几名合盟军将士看守着。这样一来，郡守府很快便被清了出来。
　　雁灵重新回了郡守府后，李厌立刻从城中的医馆里拎了个老医师给雁灵治伤，事后，他孤身一人策马回了东殃。
　　几日前，他的人向他禀明了玉枫山一事，得知事态有变的李厌立刻修书两封，一封送至屠严，一封送至北堰。
　　雁灵和白夷雪秘密离开后，送到屠严的信自然而然到了青宿手中，李厌要他带着一半轻骑行至雨延郡，在魏流云的人将雁灵带离雨延郡前先一步救出她。
　　青宿刚往上走，白朔月的人马便堵住了裕翠岭，李厌让璇婴回到苍珏山，徐应带兵守着边境，自己则连夜策马赶往了这里。
　　李厌本想着与青宿碰面后埋伏城外，在魏流云的人带雁灵出城后，于郊外截人。巧合的是，他在雨延郡的山道上碰上了一队车马，那些护卫的骑从训练有素，身佩良刃，可知车厢里坐着的定是个重要人物。
　　李厌佯装成刺客前去试探了一番，在看到车厢中的魏复后，他忽然兴奋了起来，青宿瞧见几名骑从围住李厌，而车上的人则被保护着撤退时，青宿赶忙带着人上前帮忙，这才一路打进了城中。
　　白夷雪留在城门处守城，顺便折磨折磨魏复，等着魏流云过来，青宿则留在府邸，受调于雁灵。
　　雁灵换了药，更了衣，正想走出前厅，青宿便迎了上来，将无间递给她。
　　“主公。”青宿见雁灵接过了无间，便继续说到，“您的刀是在冯议书房找到的，不过我还在书房里找到了别的东西……”青宿顿了顿，“您可要亲自前去看一下？”
　　青宿说得有些为难，雁灵点了点头，随后青宿便引着雁灵一路前往了冯议的书房。
　　冯议的书房坐落在主院北侧，与他的卧房相邻，书房里布局简洁，桌案上散落着折本以及几卷书籍，看起来无甚特别之处。青宿绕过那桌案，走到后边的半镂空木柜前，那木柜上摆了几件品相一般的瓷器以及其他书卷，青宿推开木柜，露出木柜后的一扇木门。
　　那木门与书柜是同一种材质，若不推开，会让人误以为只是书柜的一部分。
　　雁灵上前推开木门，里面是一方通往下层的石阶，青宿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桌案上的油灯，随后递给雁灵。雁灵掌了灯，踏着台阶一路往下，随后来到了这书房之下的空间。
　　微弱的火光打量了下方的空间。
　　这地下密室有股怪异的气味，空间看起来甚至比上边的书房还要大，中心处供奉着一尊比人还要高的塑像，这塑像通体都是金色的，火光一打便有些刺眼。
　　雁灵抬高了油灯，这才看清了塑像的脸孔。
　　本以为会是何方神明的雕像，却不曾想着纯金的雕像竟是按冯议的脸所塑的，那张有些肥胖又总是带着谄媚的脸，如今正襟危坐，看似神圣，却带着一种滑稽之感。雁灵绕过神像，看到了暗室角落里堆放着的东西。
　　那是许多木箱，凌乱地堆放着，雁灵打开其中一个，入眼的竟是满箱珠宝，珍珠、玛瑙、玉石、翡翠乃至珊瑚石，这些珠宝被长链像一条条蜈蚣一般盘踞在箱中，华美的有些刺眼。雁灵愣了半晌，又接连打开另外几箱，那几箱中有的装满了金条，还有的装满了银钱。
　　除了这些金银珠宝外，角落里还放着一堆被黑布盖起来的东西。
　　雁灵走上前扯下那块黑布，底下那些被随意堆起的，皮肉狰狞的东西，竟是数具干尸。那些尸体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从他们身上大有补丁的素布衣裳可以猜出这些应该是寻常百姓的尸体，也许是他们当年替冯议修建了这密室，或塑了金像，最后被灭口在这密室之下。
　　苦难，总是被诸如冯议这般的人，加之在已是万分苦难之人的身上。
　　雁灵单膝点地，左手覆胸，微微颔首以示默悼。
　　半晌后，她起身走到青宿面前，说道：“青宿，暗中喊几名将士，让他们将角落这些尸身带到城郊外安葬，并按紫朝风俗祭酒三盏，燃香三炷。另外，遣人替我去一趟玉枫山古枫林，将卫暇、卫风、十四、孙景的尸首埋葬，再找个身手好、腿脚便的人，将他们的腰牌、遗物送回各自家中，一并送去恤钱和米粮。”雁灵顿了顿，继续说，“十四没有亲人，他的遗物先替我收着，待尘埃落定，我带他回西川。”
　　青宿清楚雁灵的性格，在她的眼中，人分善恶，但不分贵贱。
　　那一年西肃与中陵的大战后，雁灵亲自为阵亡的将士们落冢，后来为了游说南昆东殃等国，她离开了西川，离开前特意交代了元旖修葺将士陵墓一事。数月前，她在北堰境外与江看交手，弥月落崖而亡，她在伤势稳定后，便让人将他的棺椁送回了漠里安葬。
　　她记得每一个同胞、每一个将士，记得为她而死的每一个人。
　　“是。”青宿应道。
　　雁灵转头，再次看了看眼前巨大的金塑，嗤笑了一声：“若是提前有人发现了这些，不用我们动手，光是这以己为塑的黄金像，都够冯郡守被魏氏砍上千百遍的脑袋了。”
　　说罢，雁灵掌着灯，带着青宿离开了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