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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议定之一 ...

  •   三日后的傍晚,白夷雪与白朔月等人才下山回宫。
      祭祀殿里,凝和的灵牌被摆在白秦言的灵牌旁,白朔月从沐穆神山顶折下了一枝凛霜花,摆在她的灵牌边上。
      白夷雪来到雁灵暂居的房阁时,荐春与其他几个侍女正等在屋外,见到白夷雪,她们恭敬地朝他行礼,道:
      “见过将军。”
      “这两日她还好吗?”白夷雪问荐春道。
      “回将军,女君她前日还咳得厉害,总咳得满身血,孙医官来了以后,和张老医官一同写了一张新方子,喝了两趟药后,今日倒是不怎么咳了。”荐春回道。
      白夷雪隔着木门,望着屋内昏黄的烛火,刚伸手想推开门,又想起自己刚下山,身上全是未融化的霜雪。雁灵本就怕冷,如今又病着,自己不适宜以这副姿态进屋。
      于是他收回手,转身绕去了自己的那间偏殿。
      自回到北堰开始,他就鲜少回宫,大部分的时间便都奔波在外,打打杀杀,常服没换过几件,战铠倒是磨损了一套又一套。
      他的偏殿与凝和所住的偏殿相邻,虽然他少居宫中,但白朔月还是时常让人将他的屋子打扫干净。此时已入夜,他趁着夜色回到屋中,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随后再次前往雁灵所在的地方。
      彼时,他恰好碰上侍女从小厨屋里端来刚煎好的药,他拦下侍女,自己拿着药推门进入屋子。
      屋内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药味,荐春正将散在地上的、染着斑驳药色的绷带收拾干净,眼见白夷雪进来,她快速收拾了一番,随后退出屋子,闭上了门。
      “回来了啊。”雁灵倚坐在床榻上,转头望向他的方向,轻声道。
      她看起来病恹恹的,那头绯红的长发凌乱地垂在肩上,衬着她的脸更显惨白。因为连日来伤病缠身,茶饭不思,她整个人消瘦了许多,脖颈下的锁骨凸显而出,像一对锐利的弯刀。
      “阿丽……”白夷雪端着药碗走到雁灵身前,跪在她的床边。
      “坐这。”雁灵拍了拍自己的床沿,“我有话同你说。”
      白夷雪乖乖地起身,坐在雁灵的床沿。雁灵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将碗中温热的苦药一饮而尽,随后将碗搁置在床边的案上,对他道:“那日雪晨山上,对方一共来了三个人。”
      白夷雪闻言,反应了半晌,随后立刻回道:“阿丽,我确实只带回了两个对方的人,一个戴着碎成两半的灰色鬼面,另一个是个瞎子,后边也派人从另一侧下山找过,没有找到任何多余的痕迹……您是说,有人没有死?”
      “不,死了,准确来说应该是原本就非活物。”雁灵道,“我先前问过张医官,可以确定凝和中的是九方家族特有的毒,这种毒发散后并不会浮于表面,而是不紧不慢地侵蚀五脏六腑,直到内脏全部化为泥泞,暴毙而亡,面上也不会有任何异常。”
      “九方家族?”白夷雪思索片刻,随后惊道,“那不是青极的家族吗?这九方家族常年避世而居,怎会与魏流云有所关联?”
      “避世只是表面,他们与中陵有利益关系,不过……这利益关系的另一端不是魏流云,而是梁昌。”雁灵说道,“我南下的时候到过九方家族,阴差阳错间知道了九方家族的一些秘密,他们一直以活人为引,炼制一种傀儡,名药傀。这种傀儡十分强横,虽不会说话,但有意识,且不伤不死。在雪晨山上,我亲手掷出无间,刀口从炉灰鬼面的死士脸上穿过,所以面具才会碎裂成两半,但你带回来的,却是另一个青鬼面具死士的尸体。”
      此话有些令人悚然,白夷雪沉默了一阵,随后又问道:“所以,那个东西在我前往山顶前,先一步伪装好了假象,自己再脱身,可若阿丽醒来,此事便……不对,他必然是认为您先是重伤,后又中毒,在这冰天雪地里必死无疑,这样此事死无对证,可他没想到的是阿丽并不畏毒。”
      雁灵微微颔首,继续道:“按先前发生的事来推断,梁昌与魏流云大概一直以来都是同床异梦,他们明面上伉俪情深,实际各怀鬼胎。鬼面暗卫和江看都是魏流云的人,而九方家族的药傀则为梁昌驱使,我猜想,应该是那药傀在路上杀了真正的灰鬼,随后假扮成他与江看、青鬼一起来到雪晨山,在确认这些人全部死亡后,他才隐匿了自己的踪迹。当你们上山寻到鬼面暗卫与江看的尸体后,你们必然会认为这一切都是魏流云的错。”
      “可是只要鬼面暗卫出现,我们便会认定这一切是魏流云的主意,哪怕是原先的青鬼也一样。”白夷雪想了想,“莫非,他真正想除的是江看?”
      “江看是魏流云最大的助力,你幼年遭刺,寝宫失火,都是江看一手操作的。梁昌必是心知肚明,所以趁着此次江看来北堰之际,演上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在场所有人都除了干净。”
      “哈……”白夷雪冷笑了一声,“那我便准备准备,将这些证据送到魏流云身边,那时候他们狐犬相食,才当真是精彩。”
      “你要如何送?”
      “前些日白郡险些失守,我就察觉白郡有中陵的内应,后来兄长暗中调查,怀疑是白郡孙家有问题。这孙家是个世家,兄长回到北堰后,孙叙便第一个投诚,还贡献了不少东西作为军备。”白夷雪道,“我这趟便将这些消息放给孙叙,只要魏流云有动作,便也坐实了孙叙通敌。”
      雁灵听着白夷雪的话语,忽地笑了:“你变了很多。”
      白夷雪先是一愣,随后立刻从榻上起身,“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不再说话。雁灵伸手去拽他,温声道:“我是在夸你,并非怪你,你已经是白将军了,怎么还动不动就给别人跪下。”
      “不是别人。”白夷雪抬头,凝视着她空洞的双眼,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别人。”
      “知道了,起来吧。”雁灵拉起了他,轻咳两声,他立刻伸手,托着雁灵让她躺下,又给她掖了掖毯子。
      “阿丽。”白夷雪停顿半晌,对她道,“那日在雪晨山,是夤夜带着我找到你们,但它已经永远留在雪晨山了,我将他的脖铃带了回来,又从山上捡回了你的刀,脖铃与刀还在丹门据点,我明日便派人前去取来。”
      “夤夜是个……好孩子。”雁灵想起夤夜,眼眶微微泛红,片刻后,她望向白夷雪所在的方向,低声道:“夷雪,我看着夤夜从一匹小马驹,陪着我一起长到现在,成长是好事,时间会使你越来越强大,也会知道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要到达什么样的地方。”
      “……”白夷雪沉默了许久,才轻轻说道,“现在时辰已深,睡吧,阿丽。”
      新的药方中仍然有许多助眠养神作用的草药,雁灵服了药,片刻后便沉睡过去。
      白夷雪看着雁灵苍白消瘦的脸,很想告诉她,他不想成长,看,现在的他只能是白夷雪,再也不能是阿桑。
      又过了小半月,天气回暖起来,院外的梨花开得正盛,淡雅的香气带着雪白的花儿,随着悠悠的微风飞入屋中。
      此时正值卯时,屋外蒙蒙亮起,雁灵缓缓睁开眼。她侧过脸,借着微光模糊地望见趴在她床边熟睡的白夷雪。
      三日前,孙叙终于露出了马脚,白夷雪连夜策马赶往白郡,带人处理了孙家,随后又顺藤摸瓜,杀了几个藏身于白郡的细作。熬了两个大夜,昨夜子时才回到了宫中,回宫后他便先来到了雁灵这,想看看她再回去,最后却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他身上的古铜盔甲□□涸的血污染得斑驳,碎发垂在脸颊边,这张冷峻阴沉的脸,在安静睡着的时候,那几分温和秀气倒是与凝和有了些许相似。阔别数月,他又长高了许多,明明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将军,却有着同年龄不符的老辣。
      “阿桑……”雁灵低低地呢喃了一声,随后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
      白夷雪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一只手倏地抓住雁灵的手,另一只手拔出腿侧的匕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匕首已经架在了雁灵的脖子上。他双眼通红,喘着粗气,似乎还没从血色的梦中反应过来。
      雁灵平静地凝视着他。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举动,他立刻丢了匕首,松开雁灵,后退了两步迅速与雁灵拉开距离。
      “阿丽……我……”他支支吾吾,随后又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闷声道,“我怎么会……”
      雁灵掀开毯子起身下床,赤着脚走到他的面前。
      “起来吧。”雁灵伸出手,白夷雪愣了半晌,随后拉住雁灵的手,缓缓起身。如今的他已经比雁灵高了一个头,雁灵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见他一副惊弓之鸟似的模样,雁灵又问到,“白郡的事很难解决?”
      “不是,我……”他垂着脑袋,犹豫半晌,最后才丧气地道,“阿丽,我处理孙家的时候,将孙叙和家臣杀了个干净,但他的妻女并不知他卖国之事,苦苦哀求我放过她们,我实在下不去手,我的副将骆轲劝我斩草除根,但……我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我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他沉默片刻,又说道,“回来后,刚才便梦到那孩子长大了,想要杀我……我……”
      雁灵抱住白夷雪,将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肩膀上,在他耳边温声道:“人本就无绝对,善恶皆在一念之间,未来的事我们难以论断,但至少这一刻,你做得对。”
      白夷雪一愣,便又听雁灵说道:“学会不株连无辜者,也是仁王之道。”
      这是她一路走来,花了很久时间才学会的。
      听闻雁灵的话,白夷雪才从混乱中冷静下来。他乖巧地埋在雁灵的肩头,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半晌后,他忽地从雁灵的怀里抽出身来,带着欣喜望着雁灵:“阿丽!你的眼睛?”
      “嗯。”雁灵微微点头,“今日醒来后,发现眼睛已能勉强视物了,虽然还有些模糊,不过我想应是无碍了。”
      “太好了!”
      雁灵的眼睛一恢复,很多事便又提上了议程,首当其冲便是合盟之事。白夷雪回到偏殿换了身干净的衣物,随后同雁灵一起去了白朔月所在的正殿。
      这是自云山一别后,雁灵第一次真正见到白朔月。大概是国务繁忙,比起在中陵时,他消瘦了许多,近日来又因凝和之事饱受煎熬,以至于眼眶下挂着一片浅浅的青黑。
      雁灵与白夷雪进来时,他正皱着眉翻看从白郡送上来的文书,见着雁灵走来,他终于才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他起身走到他们的身前,看着雁灵不再黯淡的眸子,问道:“恢复了吗?”
      雁灵点了点头,以示回答。
      “那便好。”白朔月松了口气,随后道,“来得正好,师父寄来了信笺,询问了凝和与你的事,你便亲自回信吧,这样他才会放心。”
      白朔月回到案边,抽出一封压在文书之下的信笺递给雁灵,雁灵接了过来,展信一看,信中字里行间尽是境的担忧。她淡淡一笑,随后找到侧边的桌案坐下,准备回信,白夷雪跟着雁灵到了那张桌案边上,寻了一方砚台与墨条替她研磨。
      书毕后,白朔月寻来亲卫,让他们遣人将信送去西肃。
      接着,白朔月屏退了屋里屋外的侍女,雁灵与白夷雪将近些日来的事同白朔月说了一遍。
      再度提起江看,白朔月微微皱眉,对着二人道:“这江看,我多次听师父提起过他,早年间二人有过切磋,打得不相上下,说到他时,师父话语间都是惋惜之意。此人早年师从雪晨观主,使得一手好刀法,下山后一直惩恶扬善,得了好名声,而后他有了家室,一家和气美满,然而好景不长,在某日他外出时,家中妻母遭人杀害。他女儿身有顽疾,他与那凶手打了一番后又受了重伤,后来是一个路过他门前的贵家小姐救了他们。”
      “……受人膏泽,替人消灾……”雁灵想起了江看在雪晨宫观中说的话,又联系了白朔月的话,忽地反应过来,“救他的是魏流云。”
      白朔月点了点头:“那时魏流云未嫁于梁昌,还是紫朝公主,与母亲、姨母也有书信往来,那时她路过白郡,说是要来找她们,不过现在看来,我怀疑她一开始便是冲着江看去的,就连灭门江家的杀手,也许都是她安排的。”
      “嗯。”雁灵缓缓道,“那个时间,她要嫁去中陵,想要在陌生之地扎根,就得培养自己的亲信,阿父虽然声名在外,但行踪神秘,令她无从下手,而江看恰好在那时名声大盛,老母妻女均为弱点,于是便被魏流云盯上了。”
      “大抵如此。”白朔月道,“从前在中陵,四周遍布梁昌与魏流云的眼线,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如今展枝已折,是时候连根拔起了。”
      “南昆、息甲、东殃我已说服合盟,不日,合盟书便会送来。”雁灵接过白夷雪递来的茶水,浅酌一口,道,“如今四方大国已表立场,除紫朝力挺中陵外,屠严、昌枢、鹧嶙还在观望。我也不准备回西肃,待合盟书落定后,我便从合盟中抽出二三百人,结成合盟先锋军,就从屠严开始,全部吃下来。”
      白朔月同意道:“屠严几国迟迟未表明立场,是因为如今事态已经不可控了。合盟军势大力大,再难遏制,可若他们立刻表现出倒戈的意向,又生怕梁昌直接进入领地屠杀,就如当日的息甲一样。所以,我们可以如你所说,以合盟军的名义直接进入他们的地界,明面上看起来是武征,实际上劝降。”
      白朔月所言正是她所想,于是雁灵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兄长。”一直站在雁灵身后,沉默听着他们对话的白夷雪开口,“我也……我……”
      说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支支吾吾起来。白朔月看他的模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开口解围道:“结成合盟先锋军后,雁灵一人恐分身乏术,你便随她一起去吧。北堰境内目前肃清得差不多了,外祖身体也逐渐康健,国事军事,自有法子应对。”
      白夷雪看向白朔月,眸子中流露出感激之色,随后他回道:“是。”
      雁灵并未拒绝。在西肃时,他就是她唯一的徒儿,也是最称心、最信任的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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