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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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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梧轩是沈家最好得院子,里面的陈设用具许多都是她娘在世是亲自布置,意义远超寻常。
她出嫁前沈由曾亲口答应永远会为她留着这间院子,如今沈惊玉却住了进去。
她没有说话,静静看着沈由,想听他怎么说。沈惊玉也看着沈由,嘴唇紧抿眼眸上挑,大有一幅“敢让她搬、她就闹”的架势。
沈由为难的两边看,沉默片刻后局促不安的看向沈惊枝,嗫嚅道:“惊枝,你赶了一天路,舟车劳顿的不如先去闻月阁休息吧?院子的事,我们过几日再商量也不迟。”
呵,再商量.....
那种熟悉的绵密的刺痛再次涌上心头,她其实早猜到会是这个结局,只不过心存侥幸,以为多年过去了她爹和以前会有所不同,原来还是如此。
“爹说住哪就住哪吧。”
“好孩子,这次委屈你了。”沈由看着她,表情既心疼又怜惜,可她刚刚明显看到他松了口气。
闻月阁比她之前住的凤梧轩要小很多,而且临近水边,夏天多蚊虫。她挥退跟来的丫鬟,放下行囊,独自坐在窗前。
天际残霞未退,火红的夕阳照射进来将整间屋子都镀上了一层血色。
沈惊枝抬眸环视了一圈屋内,心情说不出的沉闷。一路走来看似什么都没有变,但实际早就不是她认识的家里。又或者说她从未拥有过,如今不过是看清现实罢了。
慢慢的,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在青色瓦当上,夜幕低垂笼罩四周。
丫鬟抱夏进来点上烛火,她是杨氏临时拨过来照顾她的,“大姑娘,老爷刚刚特意让沈福去会仙楼定了桌酒席,他说您好不容易回来,定要好好为您接风洗尘。”
沈惊枝没什么表情,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那等快开席了,奴婢再来叫您。”抱夏福身告退,知道她不想被人打扰,临走前还特意把房门带上了。
沈惊枝又枯坐了一会,直到把那股情绪消化完才起身。
赶了一天路本就风尘仆仆的,下午那会还被萧绎吓出一身愣神,后背黏黏乎乎不甚爽利。见黄杨木四角盆架上的铜盆里有清水,绞了帕子便想洗洗。
然而她才将棉帕打湿,门“哐当”一声被人撞开,一个人影如疾风般冲了进来,她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抱了个满怀。
“姑娘,真的是您?真的是您!!”
听到这声熟悉的姑娘,沈惊枝瞳孔陡然收缩,随即也蒙上了一层水雾,“蕊珠。”
蕊珠肩膀一颤,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如同洪涛决堤肆意奔涌,直到把她衣服都哭湿了才堪堪止住。
沈惊枝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拉到一旁的桌边坐下。两人互相看了眼,还未开口,蕊珠又哭了起来,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鼻涕泡接二连三的往外冒。
沈惊枝心中本也难受,见此情形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哭就是两个大鼻涕泡。”
“姑娘!”蕊珠愤愤。
“好了好了,我不笑话你了,快擦擦吧。”她说着,掏出袖中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蕊珠接过,擦了擦又红又肿又痛的眼睛,一抽一搭道:“姑娘,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再见到你,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呐。”
“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你。”
当年就算没有那场大火,她也有了离开京城的想法。所以在去别庄之前,她把蕊珠的卖身契还给了她,另外还给了她一笔足够安身立命的银子。只是没想到,变故会来得这么突然。
“对了,你怎么来了?”
蕊珠道:“老爷方才派人找到我,告诉我姑娘回来了,还说您身边现下无人伺候,让我先回来伺候姑娘几日,我安顿好家里立即赶了过来。姑娘,您没死真是太好了。”
说着,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沈惊枝长叹了声,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干脆转移了话题,“你方才说家里,你成婚了吗?”
细看之下,蕊珠确实梳这妇人发髻,眉眼间少了几分年少时的俏丽活泼,反而多了份温婉娴和。
蕊珠垂着头,脸颊晕染出两团酡红,有些难为情起来,“四年前我与表哥心意相通,故在母亲做主下成了婚。如今育有一子,名唤金哥儿。年前夫君在里正的引荐下在京兆尹谋得一个主簿的差事,日子还算过得去。”
“真的?恭喜你蕊珠!”
主簿虽只是小吏,但京兆府尹是个清正贤明的好官。只要蕊珠的夫君踏实肯干,日后总会有被提拔的那天。
沈惊枝喜不自胜,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莽莽撞撞的小丫头,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对她来说实在是桩幸事!
“姑娘,您呢?这些年您过的好不好?”
沈惊枝一顿,眸色稍黯。今日遇到了不少故人,包括她的父亲家人,蕊珠还是第一个问她过得好不好的人。她道:“挺好的,我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凭自己双手过活,日子比在伯府还要逍遥自在。”
蕊珠翻开她的掌心,见指腹上生出一层厚厚的老茧,比自己的还要粗糙。想到自家姑娘以前最宝贝的就是这双弹琴的手里,声音哽咽:“姑娘,您当初把卖身契还给我,还不许我跟去别庄,是不是早就料到会出事?”
沈惊枝失笑,“我哪有你想的那么神?”
当年之事,她不想把蕊珠牵扯在内,所以尽量隐瞒。但蕊珠到底跟在她身边多年,了解她的心性,应是或多或少猜到了。
“那你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回来?连封信也不舍得寄,是不是当年那场大火另有隐情?”
还真让她猜对了。
沈惊枝叹了口气,道:“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蕊珠,你可知沈府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为何沈惊玉对我会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沈惊玉和她谈不上姐妹情深,不过一直都相安无事。可这次回来,她明显感觉沈惊玉是在故意针对她,说话夹枪带棒的。
蕊珠撇嘴,不屑的哼了声,“还不是因为姑娘您死......走后,二姑娘以思姐为由搬去傅家小住那件事。”
竟还有这档子事?
一个尚待字闺中的姨妹,搬去刚死了妻子的姐夫家中,存的什么心思简直不言而喻。不过看样子,沈惊玉的谋划落了空。
“二姑娘也不想想,颖川伯府是什么人家?岂是她想进就能进的?她在傅家只住了半月,然后就灰溜溜的回来了。”
蕊珠现在想起来,犹觉解气。
沈惊枝拧眉,问:“你可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蕊珠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我向府里的孔婆子打听过。孔婆子说自那之后太太又让二姑娘去傅家,二姑娘说什么也不肯,还说太太若是逼她,她就一头碰死自己,太太怕她真寻了短见便再也没提过。”
傅家本就看不起她,觉得她出身低微不配为傅玉章的妻子,傅夫人又怎么会容忍再有一个沈家女嫁过去?况且傅家还有许清月在,沈惊玉估计吃了不少苦头。
只是......沈惊玉把吃的苦头全算在她头上因此记恨,她这未免也太冤枉了点。
要不怎么会说无妄之灾?
她按了按额头,暂且将此事放在一旁,感激的对蕊珠道:“蕊珠,多谢你,今日你是不是替我去祭拜我娘了?”
“姑娘,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自小伴姑娘长大,姑娘待我极好,还还我自由,我总想做点什么报答姑娘。可我人微言轻,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这就够了。”
活了二十余载,不说历经磨难,但也经历了不少坎坷。越是年长,她越是觉得真心难寻。世上没有任何一条律法规定一个人是必须要为另一个人付出的,所以她很感激这些年遇到的善意。
说话间,抱夏走了进来,道:“大姑娘,晚膳已经备好,太太让我来请姑娘过去。”
沈惊枝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回禀太太,我换身衣服就来。”
“是。”
蕊珠起身,还像以前那样想伺候她更衣。沈惊枝却拦住了她的手,道:“金哥儿还小,正是离不开你的时候。你放心回去,这里我自己可以应付。”
蕊珠皱紧眉头,眸中满是担忧,“姑娘,还是让我陪着你吧?哪怕是多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是好的。”
“那怎么能行?我可不和你夫君抢人。”
“姑娘!”
“回去吧。”
她再三劝说,蕊珠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送走蕊珠后,她从行囊里拿出一件青绿色细葛长裙换上。松开团在头顶的青丝,绾了个简单的随云髻,收拾妥当后边往正院花厅而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初夏夜风微凉,天际繁星稀疏,唯有明月高悬,银辉遍洒。
府里各处都点上了灯笼,花厅更是亮如白昼。甫一进去,她便看到沈家所有人都来齐了。沈惊玉住坐在榉木卷草纹交椅上,见她姗姗来迟,紧蹙的眉宇间透出浓烈的不满,而且丝毫不加掩饰,显然是故意摆给她看的。
她不动声色,权当没有看见,气定神闲地走了进去。
杨氏朝她招手:“大姐儿,快过来坐。”
一张榉木高束腰马蹄大方桌旁,沈由坐在主位,杨氏坐在他左首,以前沈惊枝都是坐在他右边的,但现在这个位置被沈惊玉坐了。
沈惊玉不动如山,见她看过来不慌不忙的抿了口茶,面露讥讽,一幅‘你能奈我何’的样子。